編者按:語言哲學通過分析語言來揭示人及人的世界。此處,目的和對象明確,途徑完全沒有必要僵化。也就是說,可以而且應該多途徑、多維度展開語言哲學研究。本期刊發的三篇文章分別探討“自然語言語義結構”(隋然)、“實指定義”(周小華)和“學科反思”(李洪儒),從微觀和宏觀兩個角度展開探索。
提 要:在語言意義研究的歷史過程中,分別出現了“意義是世界”、“意義是事實”、“意義是事物”和“意義是用法”等不同定義,并與不同的語言哲學思想對應。人類語言意識系統直接涉及言語交際系統,表現為“事物-(潛在)主體-普遍特征-(潛在)述謂”形式的“主體-述謂”結構。語句的基礎是現實時間的單向線性軸,其深層的離散性語義必然表現出一定的相關形式。語言思維系統和言語交際系統歸根結蒂是言語主體意向生成的結果,一方面具有穩定性和目的性,另一方面具有機動性和靈活性。
關鍵詞:語言與意義; 主體與述謂; 事物與特征
中圖分類號:B0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6-0001-6
Philosophical Analysis on Semantics Structure of Natural Language
Sui Ran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100089, China)
The definition has come into being respectively, that “meaning is world”, “meaning is fact”, “meaning is object”, and “meaning is use” in the historical course of language research. It corresponds to various thoughts of philosophy of language. Human being’s language consciousness system relates directively to speech communication system. In fact it shows subject — predicate structure of the form, that is “object — (latent) subject — (universal) character — (latent) predicate”. The basis of sentence is realistic time unilateral linearity axes. The deep scatter language meaning presents some correlative form. Language thinking system and speech communication system are the result of speech subject intention making. On the one hand, it has stability and purpose; on the other hand, it has flexibility and agility.
Key words:language and meaning; subject and predicate; object and character
1 基于語言哲學理論的語義范疇問題
以語言哲學為視角分析語言意義,可以劃分出語言意義的4個基本定義:(1) 意義是世界,(2) 意義是事實,(3)意義是事物,(4)意義是用法。所謂“意義是世界”模式表現為語句的“主體-述謂”(субъектпредикат)結構,具有普遍性;所謂“意義是事實”模式,表現為語句的“謂詞-論元”(предикатаргумент)結構,具有情境性;所謂“意義是事物”模式,表現為詞匯的指稱性;所謂“意義是用法”模式,表現為言語單位(語句)的交際性。(Юрченко 2005:47)
在語言意義問題研究的各個歷史階段,這4個基本模式或范疇依次出現,各有側重,并相互補充,相互交叉??傮w上看,“意義是世界”和“意義是事物”是在古希臘時期(亞里士多德)產生的經典范疇,而“意義是事實”和“意義是用法”則是在20世紀(維特根斯坦)形成的相對較新的范疇。然而,盡管“意義是世界”產生于古老的哲學思想,但這一范疇至今并未完全形成。
從歷史發展情況看,語言哲學可以劃分出三種形式:(1)語義形式的語言哲學,即所謂的“名稱哲學”,分析語言名稱與世界的關系,揭示語言的指稱功能(“意義是事物”);(2)句法形式的語言哲學,可稱之為“述謂哲學”,其核心是命題和判斷中的事實,并以句法形式反映語言表達與語言世界觀之間的聯系(“意義是事實”);(3)語用形式的語言哲學,可稱之為“自我中心詞哲學”,將語言與言語主體相聯系,強調語言邏輯分析中的主觀因素(“意義是用法”)。(Степанов Демьянков 1991: 345)上述三種形式的語言哲學并未包含“意義是世界”模式或范疇。
一般認為,人類語言與客觀現實聯系的直接實現方式是指稱過程中的言語表達,但這只是語言進入超語言現實的“終點”,此時的客觀現實可以進行邏輯和語言上的分解;而“起點”恰恰是思維和語言深層結構形成的初始階段,此時的客觀現實不可以進行邏輯和語言上的分解。遺憾的是,語言的“起點”至今還未得到理論上的審視和研究,因而當代語言學乃至語義學始終缺少某種必要的基礎。言語行為理論本身(“意義是用法”)也無法成為這一基礎。
20世紀以來,人類自然語言的研究得到了迅速發展,語言哲學對此發揮了決定性和先導性的作用,不斷提出新概念、新范疇,強化語言學理論研究的創新思維。當下的語言意義認知研究趨勢促使語言學界必須解決語言意義范疇研究的基礎性問題,在區分語言意義的各種基本范疇的同時,還要綜合,從而形成語言意義理論研究的整體論框架。
2 人類語言意識中的事物和特征問題
在人類語言意識的形成過程中,客觀世界裂變為“事物”和“特征”兩個相互關聯的理性要素。“事物”表現為唯一性,“特征”表現為無限性。不過,在語言意識形成的初級階段,事物的現實和隱性特征往往被高度概括為某一抽象的特征,可以稱為“普遍特征”。所以,人類語言意識對客觀世界的最初劃分就表現為“事物-普遍特征”模式。神經生理學研究表明,人腦既有認知事物的細胞,也有認知特征的細胞,這種大腦功能上的非對稱性恰恰可能與人類語言對客觀世界的“事物”和“特征”劃分有關:右側大腦半球負責具體事物的認知,左側大腦半球負責抽象特征的認知。當母親將一個顏色艷麗的玩具放到新生兒眼前時,可以喚起新生兒離散性的“事物-特征”意識,這也是語言習得的初級階段。
顯然,客觀現實的“事物-特征離散化”是人類語言意識的天性。因為人類語言意識系統直接涉及言語交際系統,所以人類語言意識的結構是一種深層的“主體-述謂”結構:“事物-(潛在)主體-普遍特征-(潛在)述謂”。這一結構的經驗基礎得到最基本的語言事實的確認,即語句的基本構成劃分為兩部分,并在語句形式上表現出來,主語部分表示事物(潛在主體),謂語部分表示普遍特征(潛在述謂)。所以,語言意識的“事物-特征離散化”結構成為語句雙部性的語義闡釋方式和結果。需要指出的是,目前的語言學研究并沒有考慮到語句雙部性是語言的本體事實,沒有將這一本體事實納入語言學理論的建構中。喬姆斯基的轉換生成語法盡管將語句劃分為名詞短語部分和動詞短語部分,但提出的僅僅是純粹的語句生成形式,并沒有作出任何詳盡的結構-語義闡釋。
現代語言學采用“謂詞-論元”的數理邏輯研究方法逐漸取代了“主體-述謂”的傳統闡釋方法,從而將語句結構轉化為命題功能。在這種情況下,語句的最高形式被視為謂詞態度,并將其他題元聯系在一起,這似乎否定了語句“主體-述謂”的雙部性結構。事實上,“謂詞-論元”結構并沒否定“主體-述謂”結構,而是兩者具有復雜的互動關系?!爸^詞-論元”結構(命題功能)實際上是語句“主體-述謂” 雙部性結構的剝離形式。通過分析語言思維和言語交際系統可以發現,二者具有內在的關系,與其對應的潛在事物和特征的形式就是“主題”(тема,theme,topic)和“述題”(рема,rheme,comment)。語句形式結構的“主體-述謂”劃分具有認識論和心理學特點,而語句深層結構的“事物-普遍特征”劃分則具有本體論和邏輯學特點。
理論語言學須要依托基本概念和原則去面對語言學研究的基本目標,并采取整合研究方法。現代語言學并不缺乏基本概念,甚至也不存在模糊不清的概念,問題是這些大量的基本概念并沒有得到普遍、準確地使用,其中就包括“事物-特征”概念?!笆挛?特征”概念的確定需要抽象化過程,并將語言學中廣泛存在的諸如“主體”、“客體”、“述謂”等實體性概念和特征性概念簡化為“一般事物”和“普遍特征”,兩者相互關聯,構成兩個十分清晰的公理:(1)在相互關聯的結構體中,“事物”是核心要素,“特征”是邊緣要素;(2)原則上個別情況下的“事物”只有一個,而其顯性和隱性“特征”則無窮無盡。“事物-特征”的這種抽象化和簡化定義符合語言語義結構以現實時間為軸心,實現線性和單向的發展,并具有“先驗性”。
對于語言語義結構的線性本質而言,可以采取多種研究方法:(1)以“事物-普遍特征”的基本概念為基礎,通過揭示語句形式邏輯結構實施的演繹性研究方法;(2)通過分析自然語言與現實時間關系實施的本體論研究方法;(3)通過研究語言單位、范疇及其相互關系實施的歸納性研究方法。其中,對演繹性研究方法須要設定如下限制條件:(1)語言的原始語義結構必須具有“事物-特征”特點;(2)語言的原始語義結構必須包含數量窮盡的特征,而且與語言單位相比數量更大;(3)特征數量及其最基本的區分應該受制于語句中以“事物”充當的核心成分。語言的深層語義結構表現為“事物”與“特征”的相互關系,應該包含數量窮盡的事物特征。然而,無論是在一般情況下還是在個別情況下,事物都具有無限的顯性特征和隱性特征。所以,在語言思維和言語交際的過程中,盡管潛在“特征”的數量是無限的,但實際上語言的“事物-特征”結構卻是有限的?!笆挛铩奔捌洹疤卣鳌狈植加谡Z言的線性時間順序之中,“特征”數量及其最基本的區別則取決于說話人對語句中充當核心成分的“事物”的態度。
語言的語義結構之所以最終得以形成并脫離超語言的客觀現實世界,原因就在于人類的語言意識依托的是現實時間單向的線性軸。人類意識與現實時間的互動導致“事物-普遍特征”的二元邏輯結構延伸為語言的4成分語義結構:“直接特征-事物-第一(間接)特征-第二(間接)特征”。“特征”的數量和區分取決于現實時間的軸線以及說話人對“事物”的態度?!笆挛铩焙汀疤卣鳌币虼双@得了外部和內部的雙重界定,“外部界定”意指“事物”和“特征”是語言以外現實世界的反映結果,“內部界定”意指“事物”和“特征”在本質上與現實時間的線性軸具有直接聯系,即與語句的線性軸具有直接聯系。因此可以判斷,語言的語義結構既反映現實世界的結構,同時又受制于現實世界的結構。在現實時間的單向線性軸背景下,語言的語義結構具有兩種時間表示:一是非對稱的雙成分表示,即“此前-此后”;二是非對稱的三成分過渡性表示,即“過去-現在-將來”。雙成分時間表示在所有雙要素語句中都可以觀察到,因為“特征”總是與“事物”具有非對稱的關系,“事物”是核心要素,“特征”是從屬要素。三成分過渡性時間表示出現于一個“事物”和兩個“特征”的情況下,按時間流依次展開:“事物-第一(間接)特征-第二(間接)特征”。語義結構的過渡性時間表示部分非常重要,是語句述謂結構形成的基礎,即語句本身形成的基礎。在語句按現實時間的線性予以展開的過程中,可以逆向地預推出直接特征,并以此為基礎構成語句的非情態性成分——定語,與“事物”形成短語關系。
語言要素圍繞時間線性分布不僅表現在句法表層,也表現在語義深層。現實時間的線性特點并非表現在語言的詞匯上,而是表現在范疇語義和語法語義上,更確切地說,是表現在語言的原始語義結構上。人類的自然語言建立在現實時間的軸線上。
3 語言的基本語義結構及言語主體問題
語言的基本語義結構必須有作為言語主體的人的參與,這是語言內部和外部兩方面因素決定的。盡管“事物”和“特征”始于現實世界,具有本體和客觀的特點,但根據“特征”劃分“事物”的行為只能由具有意識和意志的言語主體去實現?!疤卣鳌笨赡芫哂信既恍?,并非是本質性的東西,但原則上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該“特征”對“事物”具有劃分意義,即使是言語主體的主觀判斷,也一樣。語言的原始語義結構的“事物-特征”本質已經決定了言語主體的參與問題,其述謂部分“事物-第一(間接)特征-第二(間接)特征”在現實時間單向的軸線上展開,因而具有松散和可分割的特性,述謂性的“第一特征”和“第二特征”與“事物”的關聯是在言語主體的主觀意識活動條件下才得以產生的,只有言語主體才可以通過“第一特征”將“事物”與“第二特征”聯系起來,這就揭示了言語主體對語言的原始語義結構實施情態作用的本質。言語主體與語言的深層語義結構之間自始就存在著某種內在的和諧關系。但也必須指出,言語主體概念具有如下雙重性:(1) “抽象的言語主體”,它對應的是語言的語法結構,即“語法句子”(предложение, sentence)的言語主體;(2) “具體的言語主體”,它對應的是語言語法結構的使用,即“話語語句”(высказывание, utterance)的言語主體。
動詞性述謂的語法-語義結構完全受制于“時間的間隔性”原則,即在“事物”和“第二特征”之間占據過渡性的中間環節地位,正是這一原因才使得動詞性述謂集中體現所謂的語法范疇的客觀情態性?!笆挛铩钡摹伴g接特征”不僅表現其本身的內在特性,而且也表現與其他“事物”的關系,其中包括空間和時間。如俄語和英語:Студент пишет грамотно — читает книгу — учится в институте — работает по вечерам;This student writes well — is reading a book — studies in a university— works every day等?!俺橄蟮难哉Z主體”通過客觀情態將深層命題聯結為一個整體,同時也將組合關系(語言的原始線性關系)轉化為聚合關系(“狀語-賓語”軸線)。
“間接特征”具有表示性質和關系意義的雙重性,從而形成“性質述謂”和“關系述謂”兩種語義實體。前者屬于語句的“主體-述謂”語義結構,后者屬于語句的“謂詞-論元”語義結構。語言學界曾經對語句的邏輯-認知基礎發生過爭議:究竟什么是語句的邏輯-認知基礎,是“主體-述謂”語義結構還是“謂詞-論元”語義結構?顯然,傳統句法將語句歸結為“主體-述謂”語義結構,現代句法則將語句歸結為“謂詞-論元”語義結構。似乎“主體-述謂”語義結構已經成為歷史,現代句法學理論中已經沒有了“主體-述謂”語義結構的地位。然而,對語言思維和言語交際的系統分析顯示,“主體-述謂”語義結構和“謂詞-論元”語義結構最終還是同一性語義結構,區別僅僅在于不同的研究層面和研究視角。“主體-述謂”語義結構和“謂詞-論元”語義結構最終都將依托“事物-第一(間接)特征-第二(間接)特征”這一恒定的語義結構。總而言之,“主體-述謂”語義結構屬于“意義是世界”的語義模式或范疇,而“謂詞-論元”語義結構則屬于“意義是事實”的語義模式或范疇。
傳統語法將語句結構劃分為主要成分(主語、謂語)和次要成分(定語、狀語、賓語),但它們之間的關聯在很大程度上卻成為難題,這是因為次要成分具有雙重性:一方面它們是語句的組成部分,另一方面它們還是短語的組成部分。為了分析主要成分和次要成分之間的關聯問題,就必須分析語句與短語之間的關聯問題,并基于這樣的假說:“語句的句法結構是第一性的,短語的句法結構是第二性的,短語最終是在語句的基礎上構成的”(Юрченко 2005:74)。為什么作為述謂性結構的語句可以轉化成廣義上作為限定性結構的短語?因為所謂的次要成分先期是語句的構成成分,后期才成為短語的構成成分。定語連同主語旨在表達潛在的邏輯主體,狀語和賓語旨在表達潛在的邏輯述謂,因此定語可以先期進入短語結構中,而狀語和賓語則可以先期進入語句結構中。例如,在Он внимательно читает интересную книгу這一語句中,интересную是短語的構成成分,внимательно 和книгу是語句的構成成分。
與其他語言單位相比,語句具有4個方面的原則性區別:(1)音素、語素和單詞都具有直接的語音物化形式,即具有各自的聲學面貌,而語句的語法結構本身則不具有相應的語音物化形式和聲學面貌,人類的記憶因而也不可能產生語句的語音形象。顯然,語句的語音物化形式只有通過詞匯的語音集合才能獲得,并借助于語調這一詞匯組合的特別交際手段。語句獲得語音物化形式的可能性就在于現實時間的軸線。(2)每個語言單位組合成更大的語言單位,音素與音素組合成語素,語素與語素組合成單詞,單詞與單詞組合成語句,需要在每個語言單位的基礎上和“背景”中予以研究。(Бенвенист 1974: 129-140)與這些語言單位不同的是,語句具有超語言基礎,其構成體系可以表示為:語句-邏輯判斷-現實時間-客觀世界,語句只有在這一體系中才可以得到理解。(3)音素、語素和單詞具有的只是語言內部的客觀性特點,并不具有說話人意義上的外部情態色彩。而語句的語法結構在本質上具有情態性,諸如動詞和句法的句式和時間范疇,因此語句似乎由兩部分組合而成,一是主觀情態部分,二是客觀命題部分。(4)無論音素、語素還是單詞,都無法與說話人發生直接關聯,而語句則可以通過情態性與說話人發生直接關聯,進而通過人稱范疇與整體言語行為結構“發話人-受話人-言語對象” 發生直接關聯。據此可以判斷,語句是基于現實時間軸線的4成分語法結構,包含一個事物和三個特征,換言之,包含一個非情態成分和三個述謂成分。
因為語句的基礎是現實時間的單向線性軸,所以其深層的離散性語義必然表現出一定的相關形式。首先,各語義成分在語句組合軸線上形成位置差異。從句法形式角度看,人類語言存在兩種不同的類型是完全可能的。一些語言的語義成分沒有獲得補充性標記,語義形式受制于語句組合軸線上的初始位置,即語義形式的關聯性具有純粹性,外部表現為固定詞序,被稱之為孤立語,以漢語為例最明顯。另一些語言的語義成分獲得了補充性形式標記,相關的句法形式得到詞法形式的補充,因而語義成分在語句組合軸線上可以變換位置,外部表現為自由詞序,被稱之為屈折語,以俄語為例最明顯。需要指出的是,既不存在純粹的孤立語,也不存在純粹的屈折語,典型的屈折語兼容句法和詞法的綜合和融合兩種形式,在孤立語和屈折語這兩種類型的語言中常??梢杂^察得到多種多樣的過渡性和混合性句法和詞法形式。語義形式離散化的走向之一就是分析取代綜合,比如英語。此外,在孤立語和屈折語這兩種類型的語言中還可以觀察到深層語義成分外向性地結合成統一的句法體系。任何結構類型的語言都基于同一相關句法形式,其深層語義成分在現實時間的單向線性軸上依次展開。
在“意義是事物”這一模式中,處于中心位置的是單詞,即名稱,于是就有如下兩個問題首先浮現出來。(1)交際性的語句與稱名性的單詞這兩個基本單位是如何在語言深層上發生結合的?(2)在詞匯和語法派生過程中,虛詞(包括具有過渡性的代詞以及感嘆詞)是如何從實詞中形成的?傳統觀點認為,實詞的意義來源于詞匯和語法意義,而范疇意義則融化在這兩部分意義之中,一些學者將范疇意義歸于詞匯意義,另一些學者將范疇意義歸于語法意義,還有一些學者折中地將范疇意義視為詞匯-語法意義。然而,對語言的系統分析表明,范疇意義屬于整個詞匯語義結構中獨立的復雜結構成分,既不是詞匯意義,也不是語法意義。詞匯意義、語法意義和范疇意義既可以共同存在,也可以分別存在于某一單詞之中。比如,俄語дом一詞,其詞匯意義是“建筑”,其語法意義是“形態”(性、數、格),其范疇意義是“事物”;俄語代詞что,范疇意義是“事物”,語法意義是“形態”(格),但卻不包含詞匯意義。又如俄語語句Ночь была темна中的была一詞,僅僅表示語法意義(句式和時間),并不包含詞匯意義和范疇意義。而俄語感嘆詞ах既沒有詞匯意義,也沒有范疇意義,更沒有語法意義。作為范疇意義的“上層建筑”,詞匯意義還可以劃分出三個要素意義:概念意義(сигнификативное значение)、對象意義(денотативноезначение)和指稱意義(референтноезначение)。再以俄語дом一詞為例,該詞的概念意義是“事物特征的總和”,對象意義是“同等事物的一類”,指稱意義是“個別和具體的事物”;詞匯和語句的初級聯系產生于深層的范疇意義,即дом具有“抽象事物”的意義,它一方面是語句恒定語義結構的要素,另一方面也是詞匯意義的基質;范疇意義是詞類結構中的基本要素,也是語句、詞類和單詞這三種語言現象的始發點。詞匯和語句的二級聯系產生于概念意義,即事物特征的線性和次第性結構。在語句和單詞的轉換過程中,特征的線性和次第性結構可能發生變化,特征也可能轉而具有偶然性,語句概念意義在向名稱概念意義“折疊”的過程中便產生了詞匯意義的特定性。詞匯語義可以分解出如下要素。(1)單詞結構包含語音集合,與其相關的是范疇意義、語法意義和詞匯意義。(2)語義結構包含范疇意義,與其相關的是概念意義、對象意義和指稱意義。
許多學者提出,語句是第一性的,單詞是第二性的。洪堡特指出,“難以想象語言的形成始于表示事物的單詞。實際上言語并非由先于自身的單詞而形成,恰恰相反,單詞產生于言語之中……語言的形成以單詞為終點”(Гумбольдт 1960: 82)。沙赫馬托夫指出,單詞對語句具有發生學意義上的依賴關系:“語句在語言中首先獲得存在,隨后通過基于相互對比和影響的語句切分,剝離出詞組和單詞”(Шахматов1941)。當代學者阿魯久諾娃也提出了類似的觀點:“語句結構的選擇先于單詞的選擇”(Арутюнова1972: 290)。加克也指出,“句法結構并非是按語法規則簡單地對單詞進行機械組合,句法結構完整反映的是我們想象中的情境結構。這再次證明,在語句產生過程中,并非句法結構形成于單詞,而是單詞為句法結構所選取,確切說這是單詞和句法結構進行相互‘匹配’的過程”(Гак 1973: 364)。
單詞(普通名詞)是語言的稱名單位,是語音集合以及語法意義、范疇意義和詞匯意義的統一體,其中語法意義具有詞綴這一特別的物化表示,范疇意義(潛在或抽象的事物)是詞匯意義的基質,而詞匯意義結構可以分解出概念意義(作為事物概念的特征總和)、對象意義(同等事物的一類)和指稱意義(現實和具體的事物)。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代詞作為比較特殊的詞類保存了范疇意義,可以充當語句成分,但代詞喪失了詞匯意義,沒有稱名功能,僅有指示功能,所以只能依賴言語主體實現其稱名功能。前置詞(介詞)、連接詞、語氣詞等虛詞的構成不僅喪失了詞匯意義,而且也喪失了范疇意義,不能充當語句的獨立成分,只具有純粹的語法功能。如果實詞結構喪失了全部的詞匯意義、范疇意義和語法意義,那么該實詞就變成了感嘆詞,被排除在稱名和語法界限之外,其關聯意義僅限于語音集合本身。意義要素弱化依托的是大量和開放的詞匯系統,因而具有漸進性和非離散性。
在此順便涉及一下俄語中的稱呼語(обращение)問題。稱呼語是一個頻繁使用的交際單位之一,從系統結構上看,稱呼語屬于句法研究范圍,但卻是一個相當外圍的研究對象,因為它不屬于句法基本結構要素系統。但是,學者們仍然感覺到稱呼語應該屬于句法范圍,就像插入語、情態詞一樣,組成基本句法單位的外圍要素。有很多句法著作探討稱呼語的句法本質,教科書大多將稱呼語解釋為詞或詞群(группа слов),同時一再強調稱呼語在語句中與其他詞語不發生句法關系,并具有特殊的語調。俄語曾存在過呼格(звательный падеж)形式,但呼格與其他格相比非常孤立,差別很大,嚴格地說,稱呼語不能看成格的形式,現代俄語中已不再有呼格了。令人費解的是,詞語是如何獲得語調的?因為詞語作為稱名層面上的單位是不具備語調的,更何況稱呼語的特點是在語句中不與其他詞語發生關系。而俄語的詞法規則要求結構詞必須具備詞法聚合關系。而且,附加語義如何將一個層面的單位變成另一個層面的單位,即詞語變成語句?因此,傳統語法無法解決有關稱呼語的諸多問題。最終“意義是用法”這一語用學思想將稱呼語納入交際活動,使之直接成為交際行為,脫離了與語句中其他詞語的關系并擁有語調。
4 結束語
在維特根斯坦提出的 “意義是用法”為標志的語義聚合關系中,處于中心位置的是陳述語句,因為這類語句可以直接進入以“發話人-受話人”為結構體系的言語行為之中,可以切分為“主題-述題”,可以構成“肯定-否定”形式,是其他語句的基礎性結構,并派生出大量的二階語句類型,比如言語活動中最重要的“施為語句”、“祈使語句”和“詢問語句”。揭示各類語句之間的內在關系是語言學的本質任務之一。
在對語言和言語之間的相互關系進行經驗分析和理論審視之后可以發現,與“主語部分-謂語部分”相對應的“事物-普遍特征”的深層和潛在結構,可以通過語句實際切分相應地表現為“主題-述題”結構。與此同時,如果說通過句子語法結構表現出來的潛在判斷具有確定性和單一性特點,那么通過語句實際切分表現出來的潛在判斷則具有隨機性和概率性特點,因為潛在判斷與現實判斷之間的關系具有距離性和間接性,是語言上的某種詞匯要素所使然。與“語法句子”不同的是,“話語語句”直接與言語主體相關聯,并根據言語主體的主觀意愿隨意生成,即“意義是用法”這一模式的本質所在。
“主體-述謂”判斷的完成意味著潛在結構(事物-特征)和現實結構(主題-述題)這兩者實現統一,語言思維系統和言語交際系統因此獲得獨特的“自我對接”。語言思維系統和言語交際系統歸根結底是言語主體意向生成的結果,一方面具有穩定性和目的性,另一方面具有機動性和靈活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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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8-08-21【責任編輯 李洪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