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人們通常只關注意識形態如何對話語權利起制導、操控作用,忽略意識形態如何成為現實。從分析我國翻譯史上漢唐佛經翻譯對社會環境的影響,我們可以得知世上從來沒有從天而降的意識形態,恰恰是諸如佛經翻譯的社會活動所形成的語言塑造力構建我們當下各種各樣的意識形態。本文試從功能語言學視角看佛經翻譯在社會發展過程中對國家意
關鍵詞:功能語言學;佛經翻譯;意識形態;翻譯策略
中圖分類號:B0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6-0121-3
Translation as a Reshaping Force upon Ideology in Light of Functional Linguistics
— A Case Study of Buddhist Scripture Translation of Han-Tang Dynasties
Tang Fu-Hua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275, China; Huizhou institute, Huizou 516007, Chinia)
Usually people are likely to pay attention to how ideology guides and manipulates discourse, whereas they ignore how ideology comes to its present state. From an analysis of the influence of Buddhist Scripture Translation of Han-Tang Dynasties upon the social environments, we come to know that there is by no means any predated ideology. It is the very social act like Buddhist script translation that forms a shaping force leading to present ideologies of all kinds. This paper tries to demonstratethe influenceof Buddhist scripture translationupon ideology from the Hallidayan perspective of functionalist linguistics.
Key words:functionalist grammar;Buddhist scripture translation;ideology;Translation Strategy
1 翻譯與意識形態的關系
目前,坊間關于語言影響意識形態的研究并不多。筆者發現,從韓禮德關于語言發展的功能途徑逆向思考,很有啟發。
韓禮德從社會語言學角度研究語言的本質與功用,認為 “語言學是社會學的一個分支”(Halliday 2001:38-39)。他參照馬林諾夫斯基(Malinovski)人類學意義的語言三大功能:實用功能、巫術功能、寒暄功能及布拉格學派布勒(Buhler)心理學意義上的4大功能:表達功能、表性功能、意欲功能和所指功能,在此基礎上發展他的三大元功能說(三大純理功能):概念功能、人際功能、語篇功能。三元功能觀點描述語言在人類社會中的作用。韓氏將其簡單定義為:1)概念功能(語言起反映作用),由經驗功能和邏輯功能構成;2)人際功能(語言起行為作用);3)語篇功能(語言根據語境起組織語篇作用)。(Halliday 2001:187)
胡壯麟系統地介紹語言學功能主義思想并高度慨括眾家精髓。他還挖掘系統功能語法學派與巴赫金思想的一致性,從而理出一條語言發展關系的初始圖略。胡壯麟用圓圖方式清晰地概括功能語言學及巴赫金有關語域、體裁與意識形態的功能主義思想(胡壯麟 2000:337)。
依筆者理解,胡壯麟的上圖展示的語言影響意識形態發展的功能途徑為語言功能→語域→體裁→意識形態。
曼德以圖表方式介紹韓禮德關于語言與話語的模式( Munday 2001:90)。

從這個角度不難看出功能語言學把語言看作社會符號的內在系統關聯。這個圖實際上也反映出韓禮德級轉移(rank shifting)的理念:即上級決定下級的走勢,意即社會文化環境(sociocultural environment)對語言的運用有直接的制約作用。社會文化環境不同于自然環境,那就是一個意識形態的環境,一個價值體系的社會存在。
不過,從級轉移觀點看,上面這個圖在表示上下級關系走向上似乎并沒有完整地反映出韓禮德的語言觀。按照級轉移的理念,上級對下級確實有制約作用,但反過來,下級也是在自下而上地(bottom-up)建構著上級,成為上級的載體,上下級之間是一個互動的關系。于是,我們可以看出,無論不同的意識形態如何不同,它們都是由語言來建構的。也許,我們用所謂“正”的思路來證明語言是何以建構意識形態的比較麻煩,但如果我們換一個思路,從一個“反”的思路來追問:有哪一種意識形態是產生于一個沒有語言的環境?或者說:如果沒有語言,會不會有意識形態?其答案應該不會遙不可及:沒有語言,就沒有意識形態。這種上下級互動的關聯才是韓氏的語言社會觀的本質。
筆者認為,語言與社會文化環境(含意識形態)的關系應是互動的,即現行的意識形態對語言有影響作用,同時語言對意識形態也有反作用。如佛經早期翻譯時譯者多借用道家概念來詮釋佛理。這樣一來印度的佛教經過道教概念格義慢慢中國化,后發展出許多中國特色的宗派,如影響力至今極為強大的禪宗。而禪宗直接影響了中國自唐以來的意識形態。這一事例即足以證明翻譯對意識形態的影響。故而,筆者認為Munday的語言發展途徑可改良為互動形,如圖:

該圖雖然只加了幾個箭頭,但意義就豐富多了,語言在社會環境中的功用及與社會范疇互動的作用就一目了然。
2008年湯富華 從功能語言學視角談翻譯對意識形態的塑造力第6期
功能語言學關于語言的社會符號性闡釋為我們把握語言對意識形態的作用力提供了很好的視角。翻譯是一種特殊的語言產品,翻譯的最主要社會功能之一就是引進他者或差異:既有語言的差異,也有意識形態的差異。而這意識形態的差異則正是通過語言的語篇功能形成可讀的語篇,通過語言的人際功能實現主體間的溝通,最后再通過概念功能把意識形態輸送到目標文化,完成一個從語言到意識形態的推進過程。本文就是以漢唐佛經翻譯和明末清初的科技翻譯為例,來考察翻譯是如何通過語言的塑造力來建構當時中國的意識形態的。
縱觀中國思想史形成的各個歷史時期,有三個因翻譯事件而引發整個社會意識形態產生變異的時期值得我們關注。這三次翻譯大事件是漢唐時期的佛經翻譯、明末清初的科技翻譯與清末民國初期的西方文化思潮文獻的翻譯并稱為我國翻譯史三大事件。三次翻譯事件可以說都對當時的社會、語言、大眾民生、意識形態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甚至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建構了中國文化特有的三教合一、亦中亦西的意識形態,或者說是不儒、不佛、不道、不中、不西的價值觀——一個因翻譯而造就的雜合體。翻譯史三大事件對于當時社會的意識形態的影響和形成便是翻譯通過語言的三元功能釋放其塑造力(shaping force)的極好的案例。語言的三元功能不單純起語言功能作用,更多地是作為一種媒介在社會語境中對語言的使用者形成概念、意識起決定作用。
2 佛經翻譯對意識形態的影響
佛經翻譯在漢唐十分興盛。自東漢起始的佛經翻譯,由源語文本成功轉換成漢語文本,在中國文化中生根發芽。“人們祭浮屠和祀老子一樣都是為了求福免禍。由此可觀,佛經譯本之能否產生巨大影響,得到廣泛流傳,決定于譯本內容是否能迎合當時的社會思潮,即是否能成為當時社會上層建筑的一個組成部分。” (馬祖毅 1999:101) 說明語言的功能作用至語域、體裁以至意識形態的動態發展呈線性運動。
佛經翻譯對中國的思想界和百姓的價值取向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在佛教完全融入中國之前,東漢時期的中國文化是獨尊儒家的。讀書人追求的是“入世”,他們的至理名言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因為“儒家重視人的地位,并贊美人生,所以也重視社會組織和人與人的關系,即社會內部整體的事情”(方立天 2006:383)。而佛教興盛之時,佛經翻譯給漢語帶來了大量的新概念。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空”字。例如《放光般若經》從梵文譯成中文后關于“空”的描述有“內空、外空、內外空、空空、大空、最空、有為空、無為空、至竟空、不可得原空、無作空、性空、諸法空、自相空、無所得空、無空、有空、有無空,共18空”(葛兆光 2001:410)。與儒家思想截然不同的是,佛教追求的是“出世”,“人生是痛苦,人間世界是苦海、火宅,要求出家脫離日常生活,進而超脫現實世界,成就為佛,也就是涅槃、解脫為人生最高理想境界”(方立天 2006:383 )。“它對宇宙、社會與人生的理解、解釋和應付策略終究與中國有大不同,因此,對于中國的信仰者來說,佛教初入中國時所帶來的對宇宙社會與人生的思想中,有一些是過去中國思想世界所不曾聽說過或不曾確定過的,比如宇宙的虛幻、生存的痛苦、三世的輪回以及追求真實、解脫痛苦和超越輪回的那些看來匪夷所思的方法與途徑。”(葛兆光 2001:380)中國民眾就是這樣通過翻譯過來的佛經文本接受異國的價值觀。
漢唐佛經翻譯的歷史意義就在于印度佛教價值觀通過千年的佛經翻譯進入中國意識形態并極大地影響著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佛教中的一些新的價值觀通過翻譯以語言的形式沉積在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之中,如因果報應、普渡眾生、功德無量、立地成佛等佛教詞語經翻譯文本進入目標語文化。佛經翻譯帶來的每一個詞都是一種社會符號概念,并影響民眾的價值取向。許多人通過佛教義理找到了人生的真諦,他們接受了佛教 “出世”的生活態度所帶來的心靈寧靜與祥和,而統治階級也看到了普羅大眾的出世態度給封建統治所帶來的便利。可見,翻譯文本承載的價值取向所形成的塑造力已不可逆轉地影響了漢民族及其語言,并最終形成了新的、雜合的意識形態。佛經譯者為了“當令易曉”(支謙 1984:22),通過格義的手法,借用道家義理和概念體系將佛經原文的概念功能融入了中國文化,并在這一過程中引進了佛經所特有的韻文、音律、和敘事體裁,大大提升和擴展了漢語語言和體裁。佛經通過眾人多年的誦念,在其語言的概念功能的作用下,其文化價值觀慢慢融入目標語價值取向,對中國古代意識形態的形成和發展產生深遠的意義。
佛經的價值體系對漢民族的意識形態所產生的影響說到底是翻譯文本的語言概念功能在起作用。一旦目標語受眾接受了佛教的價值觀,舊的價值觀和語言就得到更新,過去的思維定式與價值趨向不可避免地發生轉變。佛經進入我國后許多人趨向于“出世”、“與世無爭”,強化了道家的無為的價值觀,并一同參與建構中國人特有的那種集體無意識。
社會發展中的語言屬性有極好的啟發作用。翻譯文本在脫離源語文本進入目標語語境而產生新意。翻譯文本流行并被當作一種意識形態來接受時,其影響就非同小可。Whorf稱,“語言不僅僅是表達思想的工具,更多的是形成我們觀念的工具”(Whorf2002:114)。
翻譯文本一旦進入目標語便逐漸融入目標語文化。譯語逐漸融入目標語并在語域-體裁-意識形態領域起作用。語言的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及語篇功能與語場、語旨、語式緊密相連。
韓禮德稱,“通過語言人們成了群體的人的一分子,同時又組成人群。由于參與了群體個體不再是簡單的生物樣本,他是一個人。語言這時是該過程的重要組成部分。既然是群體成員間的語言交流決定個體的地位也使其之所以為人。個體作為‘人’是一個潛在的成員。他具備在社會發揮作用的能力。同時他是通過語言才達到這個目的”(Halliday 2001:14)。從這里可以看出,韓氏對于語言與社會的人、語言作為社會符號的學術觀點。在他眼里語言是一套意義潛勢,社會結構又決定語義的選擇與組合。簡而言之,語言即社會符號。
翻譯作品作為語言在目標語的社會中具有其應有的社會符號性。它會在目標語的語域,即(語場、語旨和語式)起應有的語言功能作用。如我國佛經翻譯就自接影響了人們社會關系及社會行為的變化。大眾百姓相信了佛教救贖心靈的作用,他們初一十五燒香拜佛,為自己和家人祈福保平安。這些變化都始自于翻譯文本攜帶進來的佛教義理。漢唐佛經翻譯與作品在中國被廣泛認同,其新詞歸化為漢語詞匯體系中的一部分,譯語逐漸對目標語固有的語域、體裁與意識形態逐漸形成作用力并逐漸成為漢文化意識形態審美的語言。諸如“空”,“平等”,“慈悲為懷”,“自利利它”,“自覺覺人”,“世界”,“上帝”,“陰歷”,“陽歷”等外來概念現今已完全成為漢語詞語的一部分。而這些自然對使用它的人的觀念具有塑造力。
翻譯文本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對目標語文化和話語方式產生強大的沖擊力是不可以輕估的。佛經翻譯“空”意識的“宇宙觀”對于當時的漢文化可以說是一次革命性的沖擊。漢唐佛經翻譯作品作為翻譯文本帶來的社會意識形態變革充分展現了語言對言語群體在價值觀的形成及意識形態的變革起不可估量的作用。
以此來看,千年的佛經翻譯給漢語世界帶來了巨大的影響,其中不乏積極的因素,但從意識形態的角度看佛經翻譯屬于過度翻譯,其消極因素可能更為明顯。佛教最終與我們的主流意識形態漸行漸遠也與中國人接受了后來更為積極的西方意識形態的啟蒙直接相關。

3 結束語
伽達默爾(Gadamar)稱,“原文本的意義總是與當下的視域相融時而產生意義” (Eagleton 2004:62)。意義成了歷史的產物,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意義。源語文本的意義或生命力就在于與異文化的相遇而產生新意。如佛教最后延伸至禪宗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不難發現,我們將韓禮德關于語言的社會符號觀用于剖析漢唐佛經翻譯尤為有意義。同時,我們可以得出一個重要結論,語言是意識形態構成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意義進一步擴展了功能語言學關于語言發展的路徑,明確指出語言是意識形態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清晰提出作為語言的翻譯行為具有塑造意識形態的功能,更進一步的意義在于“關注了韓禮德的社會符號學意識及其中所必然蘊涵的社會學和文化價值,把三元功能、語域與翻譯的文化因素和意識形態取向聯系起來”(王東風 2006:7) 。
作為翻譯文本的另類語言,從一開始就應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正如勒弗維爾所言,“翻譯不僅僅是打開另一個世界的窗口或一些諸如此類虔誠的陳詞濫調。通常翻譯是一道打開的渠道,雖有不情愿,而正是通過這個渠道外國勢力可以穿透本土文化,挑戰甚至可以顛覆之”(Lefevere 2004:2)。對于外國文化的引進,特別是重要經典翻譯,我們應保持一種意識形態上的警覺,了解清楚源語文本的文化指向及我國的基本國情與文化,再確定翻譯策略,這樣才能保證中華文化與外來文化的交往中保持健康、均衡的發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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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7-04-20
【責任編輯 李洪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