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館

一

成人儀式結束后，我就是一個大人了。

掌管時間的是倍受族人尊重的王老伯。小時候，我以為時間就是王老伯屋子里的那臺高大的、樣子怪怪的黑東西，后來王老伯告訴我那叫做鐘，是根據水的流量來計算時間的，他還告訴我一天有12個時辰，并與鐘上的12個鳥頭一一對應，而把365天加在一起就是一年。

“嘣……”王老伯緊握住木棒的手在空中劃過，用力砸在紅色鼓面上，號角跟著響起，族長親手點燃了高臺上的巨大火炬，我們23個人按照不同的膚色站成一排。

王老伯開始依次向我們敬酒。黑貓站在第一個，他是我的好朋友，他的皮膚很黑。王老伯像往常一樣慈祥地微笑著拍了拍他的頭，然后把酒杯遞了給他……

在我的記憶中，王老伯幾乎沒有生過氣，除了有一次黑貓說時間其實可以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王老伯聽了以后很不高興，說這是先人們傳下來的，是規定好了的……

看著黑貓仰頭一口喝掉杯中酒，王老伯開始向下一個人敬酒。圍繞在四周的族人們跺著腳齊聲唱著：“黑色土地呵，深藍色天空呵，幸福美好生活呵，祝福你呵，孩子……”

哦，深藍色的天空，我看到站在隊伍另一頭的黑貓正望著天空。傳說，在那遙遠的年代里，天空是多姿多彩的，有白天黑夜，有太陽、月亮與星辰，有各種各樣的云飄動著，會下雨，會下雪，有電閃和雷鳴，還有彩虹……當然，大多數人不相信它，但是黑貓相信。他討厭深藍色，因為那是罩在我們頭頂一成不變的顏色。

二

全族幾百人居住在這個小島的中心，小島四周長滿密密層層的植物，族里規定：只有成年男子才可以進入叢林深處。我和黑貓還有其他幾個人沿著小河向前走，因為是第一次，所以大家都很興奮。我們看到樹上掛滿了果實，再往前走，可以看到地上跑著的小動物，它們看到有人來了就愣愣張望一陣，然后邁動短短的四肢逃走……

小河彎彎曲曲地繞來繞去，透亮的河水一直流向小島的邊緣——這也就是被我們叫做大海的地方。

傳說大海的其他地方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小島、還有大陸——這是個傳說，對，又是傳說。黑貓是相信傳說的。黑貓想做一次遠航，他要尋找傳說中的世界。

三

從來沒有人到過小島的視線之外。

族長表示支持這次遠航，許多年輕人都躍躍欲試，最后由黑貓帶領包括我在內的20名健壯的小伙子進行這次遠航。

為了遠航，我們做了充分的準備，其中包括那艘堅固的大船，20多個人用了33天才把它造好，它是族里器大最好的船。

“我們一定會成功的!”黑貓在出發時說。

我們一同搖動寬大的船槳，平靜的海面上被割出一道細長的口子，新的裂口剛被船頭割出，舊的裂口很快跟著愈合。我們的家園在逐漸變小，剛開始還可以看到岸上的族人們在向我們揮手，到后來小島就化做了一個小點最終消失在我們的視野當中。

天空似乎在隨著我們的前進而往下壓過來，深深的藍色中透出的那股神秘讓我感到了一絲壓抑。

“沒了，前邊的海水沒了!哦，天啊!”負責瞭望的胖子大喊著跑了過來。黑貓眉毛一揚，向船頭走去。我和其他人都放下船槳跟了過去。

我只能用水天相接來形容眼前的景象，這是實實在在的水天相接，淺綠色的海水被深藍的天空截斷了，就在我們的前方不遠處。

“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前進。”黑貓轉過身來說。大家低聲議論著離開了船頭。

“這么做不會有危險吧?”我靠近黑貓，扯著他的衣袖說。

黑貓一愣，扭過頭大聲命令道：“停止前進，放小船!”

最多可以容下5個人的小船載著我和水性極佳的李快速靠近海水被截斷的地方，本來黑貓也要來的，但我們以一船之長不可隨意冒險為由讓他留在了大船上。我死死盯著前方的深藍色，哦，不，不只是前方的深藍色，它到處都是，我覺得自己隨時都會被它吞沒，接近、接近……

小船突然一震，好像撞在了什么上，我和李對望一眼，隨后立刻明白了，我們的小船撞到了深藍色的——天。

我和李兩個人一動也不動，沉默著……

“沒什么好怕的!”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對李說，或者是對我自己說。

我把抖動的手慢慢地伸出去……碰到了!伸出去的手下意識地猛縮了回來，我的指尖確實碰到了天，這，真的就是天么?我再次伸出手去，李也伸出了他的手臂。這次我的手只是稍稍往回縮了一下，我試探著用手去接觸更多深藍的天——冰涼，光滑而堅實。

不，這怎么會是天?這明明是一道墻啊，而海水則被阻擋在墻的這邊。我抬頭向上看，這道墻是一直向上延伸的，是看不到任何邊際的，難道這真的是我們的天?

“我下去瞧瞧。”李說完就躍入了水中，濺起的大片水花打在了我臉上，我用舌頭輕輕地舔了舔落在我唇邊的水，這水與小島附近的海水味道不太一樣，有著一股淡淡的咸味，我不由得記起了黑貓曾告訴過我的那個傳說——很久以前的海水是非常咸的。

李從水里冒出頭來：“一樣，都被這墻擋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甩著濕漉漉的頭發說。

四

就這么回去了么?黑貓顯然對這次遠航的結果很不滿意，小島又重新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這根本就不叫遠航。”黑貓說。

“但是我們發現了……那道墻。”我說。黑貓從鼻孔中噴出一股氣來，默默的點了點頭。遠航結束，我們回來了。

消息很快傳便了小島。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件事情，有好奇的，也有恐慌的。

這都得怪那道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墻，是它搞亂了一切。我想，只要我們能夠找到通往外邊的路，證明那道墻僅僅是一道墻，那么問題就解決了。黑貓的意思是再進行一次遠航，找到通往外部的出口。他得到了大多數年輕人的支持，而大多數像王老伯這樣的老人都反對再次遠航，認為這會觸犯神靈。族長則保持著沉默。

族長的沉默實際上比反對更有效，因為族里有“沒有得到族長允許的情況下不可以出海”的規定。然而我們還是出發了，偷偷地，21個人帶上足夠吃半年的食物出了海。墻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黑貓的策略是沿著墻航行，這樣下去我們總有一天能夠到達墻的盡頭。

沒有王老伯在，我們無法知道確切的時間，只能根據吃掉食物的多少來判斷過去了多少時間。食物已經吃掉了三分之一，也就是說時間已經過去了大概60天。然而深藍色的墻還在無限地延伸。

大家的脾氣開始壞起來，黑貓也不例外，他經常長時間坐著一動不動。突然，沉思中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的站了起來：“砸墻!”他從牙縫里崩出這兩個字來。

“砸墻?”

“對，把墻砸開了不是可以出去了么?”

“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可是，如果砸不開呢?”

“砸了再說!”

我們把船緊靠著墻，舉起沉重的錘子對著墻面砸了下去，發出了悶悶的響聲，砸了好幾下，墻壁上只是出現了幾個淺淺的印痕。 “使勁，對著一點砸。”黑貓說。我們又找來了大的釘子做鑿子，在不停的敲打下，墻上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痕。

“水!”有人喊了一聲。我們看到從墻壁的裂縫中滲出水來，而且越流越多。黑貓用手指沾了一點流出來的水放進口里。“很咸。”他咋了咋嘴說。

接下來的事情是意想不到的，一陣刺耳的聲音突然響起，接著是一股水流從裂縫中噴了出來，手指粗細的水柱打在木質甲板上“呲呲”做響，碰撞出無數細小的水珠像煙一樣飄散開去。墻壁上的裂紋開始向四周展開，不斷發出尖利的磨擦聲，大股的水從裂縫中流出或者噴射出來。一股水柱剛好射在我臉上，我痛得昏了過去……

五

隔在厚厚的玻璃之外的是深藍色的海水。

水族館是孩子們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那兒的票價一向都很貴，不過今天是兒童節，對兒童有優惠，于是一群孩子在老師的帶領下來到了這里。

孩子們把小臉蛋緊貼在光滑的玻璃上瞪大了眼往里看。他們首先看到的是一種叫做大象的生物，這些家伙樣子笨笨的，頭部長有一根長長的管子。“瞧啊!它也有鰓!”不知道誰喊了一聲。

“笨蛋!那是它的耳朵。”一個小家伙大聲說。

“真聰明!”老師表揚他，其他孩子都敬佩地看著他，他擺動著尾巴，得意地吐著泡泡。

接著，孩子們又看到了老虎，還有斑馬，還有奇怪的鳥類……

“老師，這里為什么叫水族館?這里邊并沒有什么水啊，我們才是真正的水族。”先前那個說大象有鰓的孩子問。

“自古以來就這么叫了，很久以前我們人類是生活在陸地上的……不過我們今天不能去參觀原始人了。”

“為什么呢?”孩子們顯得很失望。

“昨天，原始人所在保護區的大型保護層壞掉了，所有原始人都被淹死了。”

“哦，可憐的原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