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悅老師:
半年前,父親在給我買生日禮物時,遭遇了一場車禍不幸去世。怕我傷心,遺體告別的時候家人沒有讓我看。父親的死讓我的生活徹底改變了,我一開始不相信他就這么離開了我,后來看到他的骨灰,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崩潰了,現在整天都泡在淚水里,不能自拔。
如今我經常想,如果不是我非要過生日,就不會讓父親出門,父親不出門,就不會離我而去。我覺得自己就是殺死父親的兇手!
有時早上起來,我希望一切都是夢,可是看到父親的遺照,我就知道這不過是我的癡想!本來我就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自從父親走以后,根本不能正常工作了,隔三岔五就和單位的人吵架,后來干脆請了長期病假,有三四個月都在家里待著。我感覺自己就像被燒透的炭,到處都是火苗。這半年,我越來越痛苦,晚上經常徹夜不眠,白天無精打采,什么欲望都沒有了,生活沒意思透了。
有時我想,干脆我隨父親去得了,這種生活太痛苦了!可是一想到孩子,難道我也要讓自己的孩子這么痛苦嗎?可是這種痛苦,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山東 龔雪
龔雪:
你好,我可以體會到你的巨大痛苦,親人逝世是每人遲早都要經歷的,你的現在,也許就是其他人的“明天”。父母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之一,當我們失去時,想要彌補那個不可或缺的位置,需要時間,也需要面對痛苦的勇氣。這是我們人生最重要的生命時刻,從痛苦到重生,從喪失到重建,都需要我們的努力。
在心理學看來,父母的離世,只是我們第二次“喪失”。第一次“喪失”發生在半歲到兩三歲的嬰兒依戀期,嬰幼兒總希望父母能時刻都在自己的身邊,但是現實常常不可能。因為無法理解父母的離去,孩子為了維護他心目中理想的父母形象,只有將憤怒和攻擊轉向自身:因為我不足夠好,我做錯了事,所以父母才離開我。內疚感和負罪感由此產生。
事實上,如果當時你要是能夠預知讓父親買生日蛋糕會導致他出車禍,肯定不會讓他去的。問題就在于我們不是上帝,父親的離去并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會永遠擁有父親。
但父親的離世起碼證明了一點,世界上有很多我們無法控制的事情,我們無法未卜先知,我們無法起死回生,我們更無法讓時間倒流。當一個嬰兒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總以為父母就是他軀體的延伸,直到他發現自我,發現父母是他們所無法控制的,于是巨大的不安全感產生了。由此我們一生的主題都是追求控制,尋求確定感。我們不愿意承認這個世界有很多很重要的東西我們無法掌控,于是我們就把自己或者別人定為罪人。就像你父親的去世,本來是一件你無法控制的事情,但你需要找到原因,以此來壓抑自己被拋棄的憤怒,當愛變成一種攻擊的時候,無論是對外人還是對自己,都是一種需要無法滿足而產生的憤怒。
你可以將很多內心語言換一種表述方式,我希望你重構對父親的負罪感。用“我怨恨你因為……”開頭,而不要用“我對……感到自責”開頭。
在一個安靜的空間,盡情將隱藏在內疚背后的憤怒表達出來,你對父親的突然離去,感到憤怒;你對他拋棄你,感到憤怒;他剝奪了你好多年享受父愛的機會;他讓你感到痛苦,感到無助,他甚至不給你準備的時間……當這種壓抑許久的能量宣泄出來的時候,你會感到輕松,因為你不再矛盾了。
其實從理智上,我們都知道父親的去世,不是由他自身所決定的,更和你無關。只是你內心需要宣泄,用一個空間、一個儀式,將不敢說出來的話、不習慣說出來的話盡情說出來。當你說出來的時候,你會擁有一個相對平衡的心態,重新領悟父親的離去,正視這個事件對你的影響。
此時,你可以平靜地和父親告別了。這時,儀式很重要,它的秩序感會讓我們覺得安全和穩定。
比如你可以吹起一個氫氣球將它系緊,拿著氣球到景色優美的戶外,想象著將與死亡有關的所有的恐懼、擔心與痛苦全部放進氣球,然后放飛,并放聲大喊或者對自己說“我選擇解脫……我選擇解脫”。看著在天空中飛翔的氣球,深深地呼吸新鮮的空氣,體驗一下你的感受如何。
你還可以種花,可以到山里對著群山呼喊,有一天,你也許會領悟到,父親雖然離去,但是他已經送給你一個珍貴的禮物——愛。而你的任務,就是將這份愛好好傳下去,讓愛生生不息,永遠流傳。我相信你在經歷痛苦和喪失后會積極地成長起來,找到生活中新的價值觀,更獨立地生活,也更好地愛自己、愛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