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運名將王義夫：女兒，我欠你太多

因為是奧運冠軍的孩子，她不僅沒有享受到父親的特殊照顧和指導(dǎo)，反而難以擁有父親的陪伴。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終于讀懂了硬漢父親背后的愛女之心……

2008年6月，在北京奧運會進入倒計時階段，曾六次參加奧運會的王義夫正作為教練緊張備戰(zhàn)。在西山封閉訓(xùn)練期間，他心中放不下的是對女兒深深的牽掛……

奧運冠軍的辛酸，與女兒近在咫尺卻聚少離多

1991年6月，在王義夫和妻子張秋萍的期待中，女兒王威陽出生了。他把岳母從湖南懷化老家接到了北京，幫忙照看女兒。那時，他們住在國家射擊隊的集體宿舍里，那是一套40多平方米的一居室，岳母帶著小威陽住在客廳。

孩子晚上經(jīng)常哭鬧，加上房子隔音效果很差，嚴重影響了王義夫和張秋萍的休息。第二天訓(xùn)練時兩人無精打采，訓(xùn)練質(zhì)量大打折扣。無奈，王義夫征得妻子的同意后，在女兒剛滿6個月時，讓岳母帶著女兒回到了懷化老家。想到女兒不能在父母的關(guān)愛中成長，王義夫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王義夫和張秋萍是一對典型的事業(yè)型夫妻，射擊幾乎成了他們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還經(jīng)常利用星期天和節(jié)假日加強訓(xùn)練。因此，整整4年時間，他只去岳母家看望過女兒3次。外表粗獷的王義夫其實是一個感情細膩的人，想女兒的時候，拿出她的照片仔細端詳，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心酸落淚。

1998年6月，王威陽已經(jīng)整整7歲了，王義夫把女兒接回北京上學。因為岳父幾年前就因肝癌去世，王義夫便讓岳母也來到了北京。那時他們夫婦倆依然住在國家射擊隊的集體宿舍里，于是王義夫在國家射擊隊附近的海淀區(qū)西下莊租了一套一居室，讓岳母和女兒住在那里。

雖然與女兒近在咫尺，但訓(xùn)練密集的王義夫依然沒有時間盡父親的責任。王威陽在西下莊小學上一年級，每天早晚由外婆接送上下學。王義夫每天早上一睜開眼就要趕到射擊館訓(xùn)練，結(jié)束一天訓(xùn)練后，還要進行業(yè)務(wù)學習。靜脈血管嚴重萎縮的王義夫，大腦供血的血管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粗，腦部供血不足讓他經(jīng)常頭昏腦漲、疲憊不堪。即便這樣，他還是想給予女兒多一些父愛，想陪女兒做游戲、輔導(dǎo)她功課。晚上9點，當王義夫風塵仆仆地趕到岳母的出租屋時，女兒已經(jīng)進入甜甜的夢鄉(xiāng)。岳母告訴王義夫，威陽天天問她，爸爸是不是不愛自己，怎么老不來看她？王義夫只覺得眼眶發(fā)潮，輕輕地在女兒臉上吻一下，然后帶著遺憾離去。

隨著小威陽的身份曝光，老師和同學們知道了她是奧運冠軍的女兒，他們既驚訝又羨慕。雖然有個奧運冠軍父親，但小威陽很少享受到父愛。父親很少陪她玩耍嬉戲；沒有接送過她上下學；她找不出一張與父親的合影……每每想起這些，一種與她年齡不相稱的落寞和惆悵就會涌上心頭。

1999年7月的一天，小威陽出蕁麻疹，外婆心急火燎地將她送進離西下莊不遠的石景山醫(yī)院，然后又打電話告訴王義夫。得知消息，王義夫非常擔心，上午訓(xùn)練一結(jié)束，他來不及吃飯，利用午休時間趕過去看望女兒。小威陽蜷縮在病床上，臉上和胳膊上長滿了紅色的丘疹。王義夫的心很痛，他邊陪女兒說話，邊給她削水果。一個多小時后，王義夫要趕回去訓(xùn)練了，女兒拉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哀求：“爸爸，你多陪我一會兒好嗎？我很想和你在一起。”王義夫狠心地告訴女兒：“孩子，爸爸多么想在醫(yī)院里陪伴你呀！但爸爸是個運動員，不能像一般父親那樣隨意安排時間。爸爸知道欠你很多，請你原諒！”

說完，王義夫不敢看女兒，心情復(fù)雜地走出了病房。一路上，王義夫的眼淚風干了好幾回：女兒最需要自己時，卻不能在身邊陪伴她，他這個父親也太不稱職了！王義夫感到深深的愧疚。

父母的遺傳和家庭的耳濡目染，讓一天天長大的王威陽喜歡上了射擊。只要一到父親的宿舍，她就纏著父親把訓(xùn)練用槍帶回來，然后把槍托靠在肩膀上，像模像樣地調(diào)準星、拉槍栓，接著調(diào)皮地朝王義夫扮鬼臉：“啪，中了，10環(huán)！”女兒滑稽的樣子把王義夫逗笑了。

2001年，10歲的王威陽瘋狂地迷上了射擊，多次央求王義夫：“爸爸，你給我買槍吧！我也要像你和媽媽一樣當世界冠軍。”王義夫深知射擊的艱苦，但拗不過女兒的糾纏，只得花3000多元買了一把少年練習射擊用的步槍。

誰知，王威陽對射擊的癡迷程度遠遠超出了王義夫的想象。從那以后，每天一放學，小威陽就背著步槍，戴著帽子和眼鏡，風風火火地來到國家射擊隊，要求王義夫指導(dǎo)她訓(xùn)練。這無疑分散了王義夫的精力，好說歹說才將她哄回去。但第二天，她照來不誤，王義夫被折騰得筋疲力盡。

這年5月的一個星期天，王義夫還沒起床，小威陽就背著槍過來了。王義夫有些不耐煩：“爸爸要訓(xùn)練，沒時間指導(dǎo)你！”王義夫和妻子去射擊館后，王威陽仿照大人的動作，一個人在院子里練習。在扣動扳機時，由于持槍姿勢不正確，槍托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重重地從小威陽的臉上劃過，頓時鮮血直流。外婆趕緊將她送進醫(yī)院。

晚上，岳母才將這件事告訴王義夫。王義夫內(nèi)心五味雜陳：自己實在沒有時間指導(dǎo)孩子，她總這樣下去可不行，說不定還會闖出什么禍。一個月后，王義夫?qū)⑴畠核瓦M海淀區(qū)一家業(yè)余體校練習射擊。

父愛如涼水，女兒對峙幾多無奈

體校離小威陽和外婆的住處有十幾站地，因為王義夫抽不出時間，60多歲的岳母每天擠公交車，送小威陽去體校。3個多小時的訓(xùn)練結(jié)束后，再將小威陽帶回家。

小隊友和體校教練得知小威陽是王義夫的女兒后，驚訝地問她：“你爸爸是奧運冠軍，為什么不讓他指導(dǎo)你，還跑這么遠來這里練習？”一席話挑起了小威陽對父親的不滿，她嘟著小嘴說：“我爸爸只顧自己訓(xùn)練，根本不管我！”的確，女兒在體校訓(xùn)練一兩個月了，王義夫一次也沒去看過女兒。看到別的孩子每天都由父母接送，而且像寶貝似的哄著，小威陽對父親萌生了怨恨。

2002年，因為長年訓(xùn)練，王義夫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張秋萍陪他到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他患上了頸椎孔內(nèi)側(cè)骨質(zhì)增生。由于血管堵塞，每次打點滴，不到10分鐘，王義夫的手就腫得老高，這個堅強的男人常常疼得忍不住落淚。

這年2月的一天，小威陽來國家射擊隊看望父母。張秋萍正在宿舍里為王義夫按摩頸椎，她雙手使勁用力，累得滿頭大汗，王義夫卻沒有多少感覺，頸椎和脊背依然酸脹得很厲害。見此情景，小威陽對父親說：“爸爸，你既然頸椎不好，干脆退役當教練算了，這樣還可以抽出時間指導(dǎo)我訓(xùn)練。把我培養(yǎng)成世界冠軍，不也是你的驕傲嗎？”

女兒的話打破了王義夫內(nèi)心的平靜，是的，自己現(xiàn)在身體這個樣子，在射擊場上忍受多么巨大的痛苦和壓力呀！他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不再適合拼搏下去，于是，王義夫告訴女兒：“陽陽，爸爸會考慮你的意見。”

兩天后，王義夫找到時任國家射擊隊總教練的許海峰，把自己退役的想法告訴了他。許海峰沉思片刻，認真地說：“我真誠地希望你能再堅持幾年，國家培養(yǎng)一個成熟的射擊運動員太不容易了。目前，射擊隊年輕運動員比較多，你的技術(shù)、經(jīng)驗、心理素質(zhì)和意志無人匹敵，你就是射擊隊的一面旗幟和精神領(lǐng)袖，希望你能多帶帶他們。”王義夫與許海峰以前是隊友，現(xiàn)在是上下級關(guān)系，這些年來他們之間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于公于私，他都該尊重許海峰的意見。

3月初的一天，王義夫結(jié)束訓(xùn)練后，特意趕到西下莊看望女兒。為了討女兒歡心，他買了一大堆女兒最愛吃的高價草莓。王義夫把自己決定不退役的想法告訴了女兒，小威陽氣得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爸爸，你說話不算數(shù)。你太自私了，為了追求自己的名氣，根本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說完，她哭著跑進自己的房間， 把門反鎖上。王義夫站在女兒的房間門口，一邊敲門一邊解釋，但王威陽根本不理睬他，女兒“嚶嚶”的抽泣聲讓王義夫的心濕漉漉的。

少不更事的小威陽，怎能體會到一位專業(yè)運動員為國爭光的神圣使命？更不能理解父親肩上承擔的責任。但他想，女兒長大后終究會理解自己。

這年10月，北京射擊二隊公開選拔青少年組成員，小威陽滿懷信心地參加了選拔賽，因為成績不理想被淘汰了，這讓她非常傷心。當天晚上，她纏著王義夫：“爸爸，你不是認識北京射擊隊的教練嗎？你去給我說說情，他們肯定會給你這個面子。爸爸你不知道，我做夢都想進專業(yè)隊訓(xùn)練。”

王義夫是個原則性非常強的人，他提高聲音呵斥女兒：“有本事就自己闖進去，想靠這些旁門左道進射擊隊，沒門！”小威陽沒想到父親如此絕情和冷酷，狠狠地瞪了父親一眼：“你只顧自己，太不關(guān)心我的未來了！我以后再也不會求你，我的任何事情都與你無關(guān)！”說完摔門而去……

12歲的王威陽絲毫沒有想到自己的言行對父親造成的傷害，她還感到很委屈。在她看來，隊友們的父親給予他們的愛像火一樣炙熱，而父親對自己的愛卻像一杯涼水，沒有一點溫度。

因為看不到前途，王威陽漸漸對射擊失去了興趣。在這種情況下，王義夫讓女兒離開了業(yè)余體校。2003年7月，王威陽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了清華大學附中。這時，王義夫和張秋萍利用業(yè)余時間，在清華大學經(jīng)濟管理學院攻讀工商管理本科。王義夫與女兒相處的時間雖然多了，但他和女兒的關(guān)系沒有得到多少改善，女兒依然很排斥他。

隔閡消除父女情深，特殊的約定最動人

為了拉近與女兒的距離，王義夫只要在清華大學，業(yè)余時間全部給了女兒。清華大學為王義夫夫婦安排了一套兩居室，他們一家三口經(jīng)常住在這邊。

清華大學和清華附中只有一墻之隔，中午，王義夫讓女兒來學校食堂吃飯。他經(jīng)常找一些女兒感興趣的話題，不時冒出來的冷幽默讓女兒哈哈大笑。一年多時間了，女兒終于在自己面前露出笑容，王義夫好不開心。

由于女兒喜歡溜冰，王義夫好幾個星期天都抽出休息時間，陪女兒來到清華大學附近的溜冰場。女兒在揮汗如雨地溜冰時，王義夫就靜靜地坐在觀眾席上，雙眼隨著女兒的身影躍動，一會兒給女兒遞一瓶飲料，一會兒給她削一個蘋果。女兒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臉：“爸爸，謝謝你！”王義夫樂呵呵地說：“陽陽，爸爸應(yīng)該感謝你才對，你讓爸爸緊張的神經(jīng)得到了放松！”

2004年6月，王義夫當選為“體壇魅力之星”，頒獎晚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王義夫因為在外地為雅典奧運會進行封閉訓(xùn)練，王威陽趕到現(xiàn)場替父親領(lǐng)獎。頒獎前，主持人在與王威陽溝通時，感慨萬千地對她說：“你父親已經(jīng)是五朝奧運元老了，身上那么多傷病，還能堅持到今天，為祖國奪得那么多榮譽，他是國寶呀！大家都很敬重他。”王威陽的心里頓時刮過一場風暴，想起以前與父親的對立，不由得流下了愧疚的淚水……

這年8月，舉世矚目的第28屆奧運會在希臘雅典舉行，王義夫勇奪男子10米氣手槍金牌。8月16日，王義夫隨中國體育代表團凱旋。王威陽和媽媽懷抱鮮花在機場迎接父親。當天晚上，王義夫沒有出席企業(yè)為他舉辦的慶功宴，而是回到家里與女兒團聚。張秋萍做了幾個菜，一家四口圍坐在一起為王義夫祝賀。席間，王義夫給女兒敬了一杯飲料，動情地說：“陽陽，爸爸對不起你，你長這么大沒有享受到多少父愛；而且，你有射擊天賦，爸爸也沒有把你培養(yǎng)出來。希望你能原諒爸爸！”

父親的話說得王威陽熱淚盈眶：“爸爸，以前女兒不懂事，給你無端添了很多煩惱，請你原諒女兒。現(xiàn)在女兒大了，能理解你的所作所為了。”說完，王威陽和王義夫?qū)⒈械娘嬃弦伙嫸M，父女倆心中的隔閡冰雪消融。

2005年1月，當時的國家射擊隊總教練許海峰出任自行車擊劍中心副主任。鑒于王義夫的資歷和在射擊領(lǐng)域作出的突出貢獻，國家體育總局領(lǐng)導(dǎo)有意將他推上射擊隊總教練的崗位。王義夫雖然也想去迎接這個挑戰(zhàn)，但由運動員直接擔任總教練，他擔心自己難以勝任，于是有些猶疑。

王威陽從媽媽那里得知這些，高興地對王義夫說：“爸爸，你不要有什么后顧之憂，在我們這個家里，有我、媽媽和姥姥支持你，你肯定什么困難都能克服！”女兒的話，讓王義夫笑了。加上隊友都極力支持他，王義夫這才下定決心，擔任了國家射擊隊總教練。

射擊是中國的優(yōu)勢項目，每屆奧運會都擔任為中國沖擊第一金的任務(wù)。而且這些年來，國家射擊隊在各種國際大賽上一直成績不錯，因此王義夫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王義夫的苦和累，王威陽看在眼里，痛在心頭。這年10月的一天，王義夫下班回到清華大學的家里，女兒給他打來一盆熱水，將父親的雙腳泡在熱水里，然后一邊陪父親說話，一邊為父親捏腳。女兒的雙手不停地在他的足底游走，王義夫感到渾身舒坦。第二天早上起來，王義夫?qū)埱锲颊f：“不知怎么了，昨天晚上我睡得格外好。”張秋萍告訴他：“這得感謝陽陽，她將你腳底的經(jīng)絡(luò)打通了。你不知道，她為了給你按摩腳，悄悄對著書本學了兩個多月。”感動的暖流在王義夫心頭激蕩……

2007年6月，王義夫帶隊參加在德國舉行的射擊世界杯比賽，由于陶璐娜、朱啟南等主力隊員發(fā)揮失常，國家射擊隊的成績不太理想。回到北京，王義夫郁郁寡歡。此時，王威陽已經(jīng)是清華附中高一的學生，更加懂事了。為了激勵父親，王威陽認真地對父親說：“爸爸，我和你來個父女約定怎樣？”王義夫來了興趣：“怎么約定？”王威陽告訴父親：“你帶隊多奪金牌，為國爭光；我努力學習，取得優(yōu)異成績，為你和媽媽爭光。我們比一比，看誰先達到目標。”王義夫拍了拍女兒的腦袋：“鬼丫頭，爸爸就和你比一比，爸爸還能輸給你？”父女倆擊掌相約。

2008年4月22日，“好運北京”射擊世界杯比賽在北京落下帷幕。王義夫帶領(lǐng)國家射擊隊共奪得6枚金牌和3枚銅牌，位居金牌榜和獎牌榜第一，讓國人刮目相看。而王威陽也在學業(yè)上絲毫不遜色，每學期都被評為三好學生。4月23日晚上，王義夫回到家，王威陽調(diào)皮地對父親說：“爸爸，我們現(xiàn)在誰輸誰贏呀？”王義夫眨眨眼睛，幽默地說：“現(xiàn)在還看不出輸贏，最多打個平手。”

2008年6月18日，是王威陽的17歲生日，而王義夫正好帶隊在北京西山進行封閉訓(xùn)練。這天傍晚，王義夫撥通了女兒的手機，帶著歉意說：“陽陽，爸爸沒能回家陪你一起過生日，你別怪爸爸。爸爸想送你一個生日禮物，不知道你需要什么？”王威陽想了想，大聲說：“爸爸，我希望你能帶領(lǐng)隊員奪得金牌，這就是給我最好的生日禮物。”“好的，爸爸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父女的柔情與甜蜜在王義夫和王威陽的心頭激蕩……

（責任編輯/王小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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