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魯敏：追求成功不如追求成熟

何魯敏感慨萬千:“辦企業就是摸著石頭過河，深一腳淺一腳應該是很狼狽的，怎么可能西裝革履的?與其追求成功不如追求成熟，現在公司的經營數字和財務數字，才更是企業實力的象征?！?/p>

在中國人均GDP才290美元的20年前，因為看不慣“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知識分子何魯敏決定創業了，他把目光瞄準了空氣加濕器。但當時沒有多少人愿意買這個“奢侈品”。

知識分子創業往往太理想化，因為太前瞻了，何魯敏的創業一路磕磕碰碰，不斷遇到各種倒霉事，好在抗挫折能力極強的何魯敏一路堅忍不拔，終于“守得云開日出時”。

如今，亞都不僅坐穩了國內同行業老大的位置，也成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空氣質量獨家供應商。據說，作為空氣品質設備的供應商在奧運史上還是第一次。何魯敏充滿信心地告訴記者，亞都要在五年內做全球老大。

創業遭遇當頭棒喝

如果外國也有戶籍制的話，何魯敏可以算是一個地道的“老外”了。出生于保加利亞的何魯敏，5歲的時候才隨父母回到了北京。在特殊的歷史背景下，一聲“上山下鄉”的號召，把還在上初中的何魯敏送到了山西一個偏遠的小村莊。插隊5年，他以堅強的毅力自修了高等數學、自然科學、政治、經濟學，就連《資本論》都通篇研讀過，幾乎每個春節都是在煤油燈下伴著書本度過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1973年，何魯敏考入了清華大學；1985年，何魯敏作為公派人員赴日本留學。兩年后的春天，他謝絕了日本方面的高薪挽留，帶著9箱技術資料回國了。1987年年初，何魯敏同另外兩名歸國的學者一起，創辦了北京亞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身——北京亞都建筑設備制品研究所。

本可以進入國家科技部門從事技術研發工作的何魯敏談起他的創業理由，多少讓我們有點哭笑不得：“一個純粹的技術人員辦企業，也純粹是偶然，那個時候辦這個企業是有點賭氣，因為我念這么多年的書，一個月只掙62塊錢，還不如門口賣茶葉蛋的老太太?！?/p>

當時，創辦企業的5萬元資金是以年息25%借來的，在“房無一間，地無一壟”的情況下，他租了北京鐘樓下的一間倉庫做辦公室，大門正對著鐘樓，每天打開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鐘樓。

說起這段經歷，何魯敏還道出了亞都的一個典故。亞都之所以名為“亞都”，是因為當時租用的辦公地點就在鐘樓下面，“天安門是首都的象征，而鐘樓在天安門后邊，故為亞都！”

有了好名，有了好地，有了第一筆資金，還差什么？當然就等著出成果了。但是一個民用新產品的面世，不僅要經歷產品的開發與研制，還要把產品推向市場。亞都民用加濕器問世的時候遇到了莫大的考驗，盡管費盡心機想了無數個辦法，可是過慣了干燥生活的老百姓就是不接受加濕器，當時690元一臺的民用加濕器對于中國老百姓來說似乎有些奢侈。

“創業之初，我相信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一個企業中沒有比技術更有用、更值錢的了。后來我發現不完全是這樣的，技術先進，并不是一個企業成功的先決條件?！泵媾R實際困難后，何魯敏才意識到市場經濟是復雜而冷酷無情的。

一場危機公關

由于加濕器在國外是很常見的家用小電器，在日本待過兩年的何魯敏最終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向住在中國的外國人推銷。于是，何魯敏調動了所有的銷售人員進入使館區或是向使館發信，直到最后一家——一向從不使用別國產品的日本大使館也用上了亞都的加濕器，亞都終于成功起步了。

1990年第十一屆亞運會召開前夕，亞都遷入中關村，重新注冊了公司，公司從研究所更名為北京亞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產品也進入了亞運會場館。

一切似乎都還算平穩。但不久，一件倒霉事向亞都襲來。1990年年底，《北京晚報》登出一篇題為《加濕器也會致病》的文章，說污水加濕可能導致過敏性肺炎。

“這篇文章一出來，肯定對銷售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焙昔斆魧@個打擊記憶猶新，“當時我們非常著急，如果處理不當，亞都在亞運會上創造的影響力將煙消云散，并可能因此不得翻身?！?/p>

幾天后的《北京晚報》同一版面登出這樣一條廣告：“為什么亞都超聲波加濕器配套生產了凈水器？為什么亞都公司向公眾推薦使用凈水器？如果亞都人的確有商業推銷之嫌，請您務必留意1990年12月31日《北京晚報》科學長廊專刊中許先生的撰文，如果使用不當，超聲波加濕器也會致病。”

聰明的招數化解了一場危機：任何東西使用不當，當然會出問題。如此一來，不僅平息了各種對加濕器不利的議論，而且進一步突出了亞都加濕器配套齊全的優勢。這一招，是中國著名公關專家王力先生的妙筆，被何魯敏總結為“化患為利，借勢反彈”。

之后，借亞運會奠定行業領先地位的亞都終于可以“一飛沖天”，但是與此同時，一個更大的風險卻正在向何魯敏走來。

多元化發展打亂上市計劃

何魯敏介紹，加濕器這個行業，在國外叫做室內空氣品質行業，也叫GDP行業。它的市場容量和人均GDP成正比，這個特點也導致了它的成長期是很緩慢的。以亞都為例，第一年的銷售額只有26萬元，2006年達到6億元，用20年的時間才翻出來2000多倍來。

由于銷量很難迅速做大，何魯敏便想到了多元化?！霸谖覀冎暗陌l展過程中，我也看到有些行業賺錢更容易，也更快。大家在一塊兒商量，說能不能搞點更賺錢的買賣呢？這樣促使了我們大概從1995年、1996年開始，嘗試了其他行業。包括房地產、餐飲業、保健品，早期也介入過空調行業等。”

在多元化的同時，亞都還啟動了上市計劃。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管理的漏洞暴露出來了?！皠摌I初期，在職工股的分配上，公司是沒有預先約定說誰在里面應該占多少份額，公司長大了，再來分配矛盾就多了。因此隊伍就開始分裂，甚至出現了匿名信等問題。”

經過反復權衡，1998年，高速發展的亞都撤銷了上市計劃，隨后陷入困境之中。由于上市計劃落空，參與私募的機構紛紛要求退還資金。

同時，嘗試了兩年的多元化之后，何魯敏感覺到越來越力不從心。第一是資源被分散了；第二是人的精力被分散；第三是隊伍也被分散了。“我們在全國有很多的子公司，但看不住它們，平時它們都贏利，1998年我想收回來的時候，一清盤，發現每個子公司都虧損。”此時的亞都危在旦夕。

“搞多元化容易，撤出多元化可難了，一收縮就出現了很多應付賬款，最多的時候是1999年一季度，我們在90天的時間里接到了60起訴訟。90天時間60起訴訟，一般人就會糊涂，就會撐不住了！”

1999年5月，就在亞都危在旦夕的時候，微軟以亞都盜版為由，要求高額賠償?！澳翘熘形缥艺谖缧?，律師匆匆跑了進來。他說這回天塌下來了，您那么多的債主還沒對付完呢，現在又來了一個大債主。微軟得逞，我們就完了?！被貞浧疬@段經歷，何魯敏唏噓不已。

“我仔細一看是微軟的律師函就樂了，我說打這個官司可能是大的吃虧、小的占便宜?；蛟S這就是一個轉機，別看微軟的勢頭大，但這是亞都活下去的機會。”

“在法庭上，微軟當時的發言人很有氣勢。但從法理上講，他的訴訟對象錯了，不是亞都集團公司。所以，輿論一下倒向了亞都?！?/p>

法院判決駁回微軟的起訴，之后，微軟也沒有再起訴。

“在出現了微軟事件之后，有的債主就慌了。后來一看沒事，心態又都平順了。因此，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亞都的發展是很穩定的?！?/p>

與此同時，對于中關村的龍頭企業，北京市政府和海淀區政府也給予了亞都很大支持。海淀區政府直接拿出財政資金救急，并且政府出面組織這些債權人開會，溝通介紹情況，告訴他們實際情況是什么，政府的態度是什么，在很大程度上穩定了債主的情緒。

當然，仍有很多債主訴訟到法院，何魯敏雖然四面受困，但依然有著中國知識分子的氣節：“欠債還錢嘛！”此后，他放棄申請破產，一人承擔所有債務，售出亞都大廈，放棄豪華辦公室，搬進破民房繼續亞都事業。

借奧運會完成第二次飛躍

賣出亞都大廈后，何魯敏就搬到了一棟簡樸的民房中繼續他的亞都事業，至今已經過了8年。經常有人問他，“現在企業復興了，為何不換一個體面的辦公環境？”何魯敏感慨萬千:“辦企業就是摸著石頭過河，深一腳淺一腳應該是很狼狽的，怎么可能西裝革履的。與其追求成功不如追求成熟，現在公司的經營數字和財務數字，才更是企業實力的象征?！?/p>

成熟之后的亞都，需要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2003年，“非典”襲擊北京，許多單位都停業休息。但剛剛組建的北京奧組委不能休息，他們必須要按進度工作，但不得不考慮場館空氣凈化的問題。北京奧組委的人找到了亞都，請亞都無償捐贈。何魯敏沒有絲毫的猶豫，捐助了很多設備，把奧組委辦公區域進行了“空氣安全系統”改造，花費好幾百萬元。

從此，何魯敏與奧運結下了緣。

“確定與奧運牽手的想法是緣于閱讀了一份北京奧運研究會的材料。東京奧運會之前，瑞士的歐米茄品牌一直是國際奧委會計時器材的供應商。而東京奧運會上精工表取代了歐米茄成為奧運供應商。從此，日本精工表一下便成為世界名表，后又經過數年的努力，歐米茄表才又回到奧運計時器材的舞臺上?！?/p>

2008年北京奧運會，何魯敏感到的不是機遇而是危機。他說：“對于現在市場第一、技術第一的亞都來說，如果國內外有任何一個競爭對手成為2008年奧運會空氣凈化的供應商，亞都在國內空氣凈化領域市場第一的地位將難保，消費者將會認為亞都這個品牌不如另外那個品牌，這對亞都將是致命的打擊。”

意識到危機的亞都立即成立了重大項目辦公室來研究方案，從2002年7月就開始了4年一波三折的奧運供應商申辦歷程。

奧運的贊助分很多層次，越上層的贊助商權利越大。TOP供應商希望全面覆蓋，不給其他企業機會，因此鎖定了很多權利。亞都申請供應空氣品質設備，國外某贊助商就提出，根據中國海關的條款，空氣凈化和空氣處理設備是歸類在空調設備里的，它是空調設備供應商，它的權利涵蓋了這個。亞都就從美國開證明，因為根據美國的規定，空氣凈化設備歸類在肺醫學設備，不屬于空調設備。

“美國人用中國法律說我們，我們拿美國法律說他們，大家就在詞的翻譯上來回打。因為亞都掌握了空氣凈化方面的200多項專利，我們提出，要是不用亞都的產品，在中國市場任何與空氣凈化有關的產品都不能賣，賣哪個都能碰到亞都的專利。最后在奧組委的協調下，亞都成功了?！?/p>

得到了奧運會贊助權的身份，只意味著亞都成功了一半。北京的空氣質量問題一直是許多國外人士的擔憂，一度提出了許多問題。但現在，場館的空氣質量問題，全部由亞都提供的設備解決。

亞都第一次和奧運聯系得如此緊密，何魯敏也第一次和北京這樣聯系起來。從來都沒有被難倒過的他，相信同樣能帶領亞都完成這次飛躍。他還是那樣自信：“企業的成長不會一帆風順，做企業要耐得住寂寞，用積極的心態來面對大風大浪，亞都的成功得益于從老總到員工都有的快樂心態，我們永遠用微笑迎接一切困難和挑戰?！?/p>

55歲的何魯敏空閑時也會看看韓劇，他感慨自己的創業就像是一部青春勵志劇，“在中關村這條街上，亞都是很有名氣的，人家叫我們常青樹，因為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中國民營企業很典型的事情，我們基本都經歷了。非常幸運的是，亞都在所有這些挫折面前都沒有被打垮，而是積累了大量的經驗，頑強地活了下來，并且成了行業的旗手，這就是我們一筆很寶貴的財富?！?(編輯/崢嶸 插圖/Coff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