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冰冷的河水中睡去,給我們一個溫暖的啟示。
——“2007年感動中國人物”頒獎詞
2008年2月17日,中央電視臺一年一度的“感動中國”人物評選揭曉,解放軍駐浙江金華某部中尉孟祥斌名列其中。在頒獎現場,在熒屏前,無數的人都被英雄蕩氣回腸的故事所感動……
嘹亮軍歌終成絕唱。此后,當女兒提著爸爸的衣服鞋子說是到河邊等爸爸時,英雄的生命卻再沒有浮出水面。他用生命完成的,是一名軍人身在河中,雙手托舉女青年的經典雕塑。
2月20日,從頒獎現場回來,英雄的妻子葉慶華含淚向記者回想起了他們愛的絕唱——
錯撥電話找對郎:我愿意聽聽他的故事
我和祥斌相識于2002年的夏日。那時,祥斌剛從軍校畢業,是駐上饒某部的一位少尉。我則在上饒弋陽橫峰中學當語文老師。
我至今認為,這次相識是我與祥斌生命中的一種機緣。這年暑假里。我從弋陽家中去上饒玩。那天,我突然想起要找部隊的一位老鄉。可是,當我打通電話后,我才發現對方的聲音不對,自己打錯電話了。那是一個男性極具磁性的聲音。他聽到我在電話里連連說“對不起”時,爽朗地大笑起來,說:“不要緊,今天我值班,錯接電話也是我的義務。”
好熱情有趣的男人!我的心莫名地動了一下,對電話里這個陌生的人生出一種奇妙的好感。之后,我們閑說了幾句,感覺十分投機。到了最后,他——這個此后鉆進了我的身體也鉆進了我的心中的男人,忽然就說:“如果可以,你愿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當然愿意。”我隨口答道,但我沒想到,從此,我不僅是愿意永不嫌煩地聽他的故事,而且,我也走進了他的故事中。
祥斌1979年出生,是山東齊河縣劉橋鎮劉橋村人,家境貧寒。1997年參加高考后,曾被山東大學錄取。因為暑假打工沒能掙足學費,他毅然收起了錄取通知書,說是“只要努力哪兒都有出息”,于這年12月份,穿上了軍裝。
入伍后的第二年,祥斌考入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電子技術學院蘭州分院。在校,祥斌表現十分突出,人了黨,年年被評為優秀學員。學校首長說,這是一個用自己的刻苦與努力創造錦繡前程的學生。2002年,背著一包榮譽證書,祥斌來到上饒。如今,他已是一名中尉。
我比祥斌大三歲。我1976年11月出生,在弋陽鎮一中讀完高中后,進德興市技校財會專業學習,后進弋陽印刷廠工作;32作期間,獲杭州大學電算會計專業文憑。2002年,工廠改制,我轉行至教育戰線。
祥斌的經歷是我后來才獲知的。那是我們約見之后。
兩個星期之后,我再去上饒。其實。我去并沒有什么事,就是想去,就是覺得心里面有些軟軟的東西留在那個地方。去之前,我給祥斌打了個電話,他聽后可高興了。大聲說:“你是語文老師,你還記得有句話不——你來,刮多大風下多大的雨我也來接你,你走,我不送。所以,我一定來接你。”這是大文豪梁實秋的話啊!我故意說:“我可不知道……再當面請教吧!”其實,我心里在笑,為祥斌不錯的文化底蘊而笑……
這天,祥斌建議去上饒集中營看看。上公交車時,他先上去,然后用雙手抵著車門,讓1.55米的我在他的懷中貓一般鉆過。后來,我看到,一走進集中營的陳列室,祥斌的臉色陡然沉重起來。在每一件烈士的遺物前,他都要停留一會,雙眼閃爍著肅穆的光芒。我問他為何看得如此認真,他說:“其實,這都是遺留的生命啊。作為一個軍人,我也許比別人想的更多。”短短的一句話。讓我看到了祥斌身上有著一種一般人所不具備的東西,我覺得我應該仰視他……
晚9點,我回弋陽。祥斌執意要送我到車站。我同意了,此時,我的心里也對他依依不舍。當時,街上竟沒有“的士”,我們就叫了一輛摩托車。祥斌要我坐在中間,面對耳邊刮過的有些涼意的風,他的手一直搭在我的額頭上……
這一刻,我認定了:這個山東男人,就是我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在聚少離多的日子里,演繹“少一分一秒都不算”的經典
這天晚上,我約10點回到弋陽。剛下車,祥斌的短信飄然而至:“讓我的心與你一同到站。今夜,我為你無眠。”我笑了,回到家就給他回了電話:“我也一樣。”
愛情,就如這個夏天里鄱陽湖的荷花,姹紫嫣紅起來。
9月18日,祥斌第一次走進我家。飯前飯后,擺碗收筷,他并無刻意表現而是很自然地忙碌著,給我的家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爸爸說:丫頭。你有福了。我爸爸是市啤酒廠的一位科長,退休之后,無其它事可操心的他,牽掛的就是他最小的女兒的婚事……
相愛的日子過的很快。一晃眼,2002年年底到了。想到自己已經年紀不小了,與祥斌的事應當定下來了,我便思考著如何將此挑明。我耍了一個女孩子的小小手段,我忽然故作認真地對祥斌說“我想去新疆支教”。祥斌當真了,他從來沒想過會有人說假話。當天,他匆匆趕過來,只問我:“什么辦法可留住你?”我說:“為什么要留住我?”他說:“我不知道。反正我要留住你。”我撲進他懷中,撲哧一笑,大罵他“就是傻兵哥一個”。
就這樣,我們定下了婚事。
2003年1月17日,祥斌休假回山東,帶我去見父母。在老家路上遇到每一個人,他都會上去打招呼,然后就是話鋒一轉:“這是我的女朋友。”這天,我跟他在鄉間田埂上繞了很久——后來才知道,去他家原本不要走這么多彎路的。當時,他得意的神態像只揀了便宜的公雞,只差飛上天了,我暗自發笑。
雖然愛情溫暖如這個冬天的太陽,但祥斌家的貧寒仍讓我倒抽了一口寒氣。他的父母都是農民,且都落下了一身病。這個時候,我才想起,為什么與祥斌交往的這些日子來,我看到的他就是天天一身軍服。
其實,祥斌端正的身材,穿上西服會更有一份灑脫。婚后,我曾給他買過一套,可是總不見他穿。直到我納悶之極追問之時,他才說:“衣服送給哥哥穿了。”為此。我還與他有過“摩擦”。不過,后來的日子里,當我給他洗衣時,見他的內衣還是那種腈綸的起滿了毛球、每一條褲子邊也都磨起了毛邊時,我的心酸痛不已,再也無法責怪他。是的,我怪他什么?怪他節儉?怪他的孝道與大義?怪他每月拿近2000元津貼大部分寄回家中而自己只留下300元零花錢?一個知道回報養育之恩的好兒子,注定是一個重情重義信守婚姻承諾的好丈夫呀……
這年4月1日,我與祥斌牽手人生。
11月,我懷孕了。這個消息讓祥斌幸福得像個孩子。不過,他的驚喜只是借手機短信抵達我的心中。他工作太忙,婚后離別后,他一直未能來看我。
2004年7月7日,我們的女兒向世界報告。這一天,祥斌趕回了我的身邊。在臨盆的巨痛中,他將手放進我的嘴里,說:“你咬我吧,咬我就解痛了……”當時,也不知是人痛昏了頭,還是心中怨恨著他婚后對我的“冷漠”。竟真狠狠地咬上了幾口。心底叫喊著“要讓他對我的‘恨’永遠銘記在心底……”
孩子。祥斌取名為孟詩妍。
詩妍出生后身體就一直不好。3個月時,吸奶之后就經常出現嘔吐,肚子也比其他孩子大。在上饒醫院查不清病因,我只能帶她上南昌。不想,此時,祥斌因外出帶兵而依舊沒有時間來陪我。后來,還是他的戰友幫忙,才將孩子送到南昌兒童醫院檢查,結果是“膽管阻塞”。這個結果嚇了祥斌一跳,終于,在住院兩個星期后,他趕來了醫院。之后,他就“老老實實”在醫院守了三天。
這三天里,每天夕陽西下,當落日的余暉籠罩醫院時,祥斌就牽著我的手在夕陽下坐坐。在草地上,我們一遍遍回憶相聚的時光里兩人所獲得的所有幸福。祥斌說:“老婆,我多么希望這樣的時光能夠永遠不再流失,我無法想像如果分離我們會是一種怎樣的痛苦……”說這話的時候,祥斌肩頭上的“星星”在金色的陽光中閃著光芒,一位英俊帥氣的中尉形象躍然草地之上,但是,他的臉上又分明有著一種傷感與迷離……
我沒想到,3年之后,一場噩夢發生了。它竟求證出這種情緒其實是生命脆弱的一個伏筆。
女兒河邊再等不來爸爸:而我下輩子還要做你的新娘
2007年10月間,祥斌在山東的父母病情更加嚴重。醫生講,兩人都得進行手術。面對巨額醫療費用,祥斌痛苦無奈,不知如何籌集。于是,他就在電話里多次與我說起這事。我一時也想不出辦法來,只是安慰他,不要急,天無絕人之路,后來,到了11月下旬,祥斌得知自己有三天休假時間,便一定要我帶女兒去金華,說他想我和女兒了,也與我商議一下爸爸媽媽治療的事。
11月29日晚上,我們在分別近一年之后,深情相擁。后來,祥斌說到電視臺正熱播的《金婚》。他說:“到我們結婚50年時,我們還不到80歲呢。你能不能陪我等來那一天?”我說:“我會的,可你會嗎?”他不知何故,竟怔了一下……
30日,天有點冷。因為想給久不相見的愛女買雙紅皮鞋,祥斌便帶我與女兒上了金華城。市場里,我要給他買套衣服,他不肯,他說現在正是爸媽手術籌錢的時候。女兒的皮鞋因沒看到紅色的,最終也沒有買成。11點20分左右,祥斌的好友劉修峰請我們吃飯,我們便從北往南過通濟橋,到約定的地方去。10余分鐘后,我們到了通濟橋上。奇怪的是,只一會時間。橋面就圍上了很多人。祥斌感到有些不對,忙問其他人:“怎么回事?發生什么了?”這時,有人嘆息說:“一個姑娘落水了……”
剎那間,祥斌臉色大變,隨即脫了外套與鞋子,往橋邊奔去。我知道祥斌要干什么了,心里一緊:這是冬天呀,橋那么高,河水那樣深,而且他患有脈管炎一年都沒下過冷水了……就在我遲疑之間,祥斌已縱身一躍,在橋面與河水之間,畫出一條悲壯的弧線……
在無數人揪心的注視中,我看到,丈夫慢慢靠近了那個落水的姑娘。他的心太善,靠近姑娘后,竟不忍心抓她的頭發,而只是用手去托她的頸脖,一會之后,丈夫的身子卻在往下沉了,寒風拂過的寬闊河面上,只看見他托著姑娘的雙手,一會高一會低,吃力地將姑娘頂向岸邊。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武警戰士也縱身躍入河中,他試圖去幫助祥斌。而不遠處,又有一輛摩托艇看到這邊情況不對,開足馬力趕來了出事地點,可是,已經遲了,當祥斌用盡最后力氣將落水的姑娘推向岸邊之后,他的身體開始下沉,并最終沒有起來……
完了。什么也沒有了。河里沒有了水聲,岸上也沒有了喊叫。河面上。只有一縷藍煙,在散去,在散去……
靜止的時空中,我終于在哭——除了哭,我還能干什么?女兒顯然不知眼前發生了什么,她見我哭,便提著爸爸的衣服與鞋子。蹣跚著走過來,對我說:“媽媽不哭,我們到河邊等爸爸去……”女兒身子太矮,爸爸的衣服拖在地上、她只提著鞋帶,鞋子隨著她蹣跚的腳步而擺動在她的身前身后。女兒如何知道,對面的河邊,永遠也等不到她的爸爸了……
下午1時40分,救援隊終于在河中搜尋到了祥斌。之后,他被迅速送往金華中醫院搶救,然而,我知道,這一切都只是給生者的一個安慰。最終,戰友們含著眼淚為他換上了嶄新的軍裝。
河水載不動一腔英魂,祥斌的生命終于將一座城市打動。次日一早。通濟橋上,就出現了署名為“金華一市民”的花圈。此后,花圈越來越多,有他400多名戰友的,有他相識的不相識的數千位金華及周邊市民的。當晚,不知是誰,在河邊搭起一個巨大的靈堂。“從戎十載忠心報國革命精神百世傳承,挺身而出捐軀救人英雄壯舉千古流芳”,一副挽聯長長地掛在靈堂兩側。而自發涌來為英雄守靈的人們,排成足有五百米長的長隊,人人手捧蠟燭,向英雄默哀鞠躬,照亮他走向天堂的腳步。
河水無聲,燭光點點,光影與水面的輕煙融在一起,一片幽深。我呆呆看著丈夫的遺像,不停地問自己:相框中那個英俊的男人,與河面上燃燒的燭火,究竟哪個是我的祥斌?他是從何處來的,現在又要到何處去?他遠行的路上,河水的盡頭,是否有眼淚與菊花將他迎接?
祥斌對父母的孝義也得到了大家的相助。兩天時間內,金華普通市民為他親人的捐款就達到30多萬元。他們要告訴老人,他們的兒子死了,但是孝德永遠不會消失;他們要告訴我,英雄遠行了,但愛不會死……
漫山遍野的感動中,在金華的一角,有一人無法安心。她就是祥斌救上來的那個女孩。在金華鐵路醫院,女孩最終跪在我的面前,她姓李,23歲,是從溫州趕到金華見男友的。然而,來到金華之后,卻發現自己一直被男友欺騙著。在電話中和男友又一次激烈爭吵之后,她跳進河中。面對這個輕率的女孩,我本可以用怎么嚴厲都不過分的方式指責她,然而,我知道,這不是祥斌下水的初衷,我只是告訴她:“你記住,你在放棄自己生命的同時,讓別人失去了活下去的機會,所以你要好好活。并且,你完全可以好好活,因為這個社會有著欺騙與謊言,但更多的是真誠與溫暖……”
(責編 張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