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出典型的父母包辦子女就業導致的悲劇。當今就業難。盼望子女就業心切的家長,常常剝奪了孩子就業的選擇權,僅憑自己的“經驗”和“觀點”全權包辦,不考慮孩子的興趣、愛好和能力是否適應自己“代勞”選擇的職業,而一味強求孩子按照父母選擇的路走下去,無形中筑成了一道——
2008年2月23日,貴州省某縣發生了全城為之震驚的一幕:一名性格文弱的年輕男教師,因涉嫌強奸被警方介入調查后,在公安局跳樓自殺!
據悉,男教師是一名警官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他為何放棄專業從教?又為何知法犯法實施罪惡?又是什么原因迫使他選擇跳樓尋死?
2008年6月,筆者前往案發地進行了多方深入采訪,這樁連環悲劇終于浮出水面——在悲劇的背后是專制的“父母包辦就業”。為了擺脫窒息的生活,悲劇主人公竟然選擇故意強奸后跳樓自殺。這起悲劇發人深思:父母的愛應該成為放飛孩子的翅膀還是禁錮孩子的藩籬?
靦腆兒子被父親固執定位
今年28歲的霍定津,出生在一個普通的鄉鎮干部家庭。父親霍庭健是公務員,母親是家庭主婦。由于是家中的獨子,他直到16歲離家去縣城上高中,都從未離開過父母的百般呵護。
兒子一天天地長大,霍庭健卻隱隱擔憂:兒子非常靦腆文弱。上學不久,同學們給兒子取了個外號叫“羞姑娘”。一個男孩子,如此柔柔弱弱,將來干什么才是好呢?這份擔憂成了霍庭健的一塊心病。霍庭健思來想去,覺得兒子最適合當老師。
殊不知,霍定津的理想和父親的期望大相徑庭,他夢想當一名警察,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2000年高考,他背著父親報考警察院校。這年8月,他終于圓夢,收到了警官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2004年7月,霍定津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由于不包分配,原則上畢業生從哪里來回哪里去,于是,霍定津回到老家。在未和父親通氣的情況下,他信心百倍地報名參加當年公安系統的公務員統招考試。誰知,競爭激烈,他在筆試這一關就被淘汰了。
當警察的愿望化為泡影,讓霍定津深受刺激。但霍庭健卻認為沒有考上是好事。如此柔弱的兒子,怎么當得好警察呢?霍庭健到處托關系,想讓兒子當上教師。
可是,大學生的就業太難了。在他們那個小地方,別說當老師,就是普通的稍微穩定體面一點的工作,對大學畢業生來講都很難找。
接下來的半年里,霍定津悶悶不樂在家待業。霍庭健到處托人,還是沒能安排兒子當上教師。2004年底,霍庭健終于打聽到一個好消息:縣里決定從歷屆大中專畢業生中選拔一批教師,來充實鄉鎮中小學師資力量。
霍庭健趕緊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兒子。誰知,霍定津表示自己不喜歡教師這個職業,不準備參加選拔。這可把霍庭健給急壞了。他也不和兒子商量,就自作主張給兒子報了名。為了保證兒子考試順利,他還給兒子買回了招考復習資料。
父親的安排讓霍定津非常苦惱。他反復求父親放棄這個決定。可霍庭健聽不進兒子的話,還大發雷霆:“你知不知道爹求了多少人才有這個機會?爹會害你嗎?這事由不得你,你得給我好好考,別讓我和你媽失望。”
父親從未發過如此大的火,望著父親頭上日漸增多的白發,霍定津不忍心再惹父親生氣,只好答應了。盡管他沒有心思考試,但父親從中努力,他竟然通過了筆試,又順利地通過了面試,最后被錄用了,被安排到鎮中學任教。
夢想當警察卻當了鄉村教師,霍定津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與郁悶。第一次走上講臺,幾個調皮的學生看他不像別的男教師那樣有“殺氣”,就帶頭起哄。他越制止學生們越起哄,沒辦法,只有走出教室。后來,還是班主任老師來幫他維持課堂秩序,他才勉強將課上完了。
霍定津知道自己根本不適合當老師,他依然沒有放棄心中的夢想。2005年,他又報名參加了公安系統公務員統招考試。這次,他通過了筆試,但面試被淘汰了。和夢想始終無緣,他不禁仰天長嘆:“難道我就只能這樣窩囊地過一生嗎?”
從此,霍定津一蹶不振,整天沉浸在消極失望之中,沒有心思從事教學,課堂紀律更是一團糟。學校領導批評過他幾次,霍定津依然我行我素。
心灰意冷之余,霍定津便想辭職,另謀適合自己的職業。可是父親當即說:“你知道現在找個好的工作有多難,你怎么能輕易說不干就不干呢?”母親早在一旁紅著眼哭泣,她拿出兒子讀書所用的一些費用單子,還有幾張向親戚借錢的欠條,苦口婆心地教育兒子要珍惜眼前的飯碗。
以后的日子,霍定津的書教得越來越不順。對他來講,日復一日,那是痛苦的遞加。苦悶之余,他悄悄地把自己的應聘資料投給用人單位,放飛了一個個夢想。
2006年暑假期間,霍定津收到了用人單位的回音。對方對他所學的專業以及他電腦等方面的特長很感興趣,想聘用他為安保工作人員或程序員。霍定津興奮不已:終于可以從事自己感興趣的工作了。可是,當他拿著意向書忐忑地告訴父親時,卻遭到霍庭健的一頓臭罵,意向書也被霍庭健撕得粉碎。
事業愛情雙受挫,存心做個“強奸犯”
另謀職業的路被父親堵斷了。2006年秋季開學,霍定津只好沮喪地回到學校。新學期開學第一天,霍定津剛走進教室,幾個學生大聲說:“霍老師,你走錯教室了。”學生的公開排擠,讓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的自尊心被踐踏得所剩無幾。此后,每堂課,他都如同在地獄來回走了一遭。
11月上旬,期中考試,霍定津教的學科及格率、平均分排名都是倒數第一,學校領導在教職工大會上公開點名批評,學生家長意見很大,要求更換老師,和他“搭檔”的老師也是怨聲載道,各種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這書他實在沒法教下去了。
霍定津的胸口都要被郁悶擠爆了,再這樣下去,他肯定要瘋掉。他對父母說:“我真的不適合教書,難道你們要把我逼瘋嗎?求求你們可憐我吧!”
兒子這樣的表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霍庭健干脆置之不理。誰知,霍定津緊追著要父親表態。見兒子動真格的,霍庭健大發雷霆,又將兒子吼罵了一頓。但這次霍定津鐵了心:“你就是反對我也要辭職,除非你打死我。”母親見霍定津固執己見,就要一頭撞到墻上。霍定津見狀,立即抱住母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媽,別這樣,我不辭職還不行嗎?”望著母親含淚點頭,霍定津苦澀的淚水也流了一臉。
父命難違,霍定津只能繼續痛苦地堅守。在學校里,來自各方的壓力使他感到快要窒息,他一刻也不想在學校多呆,每天一上完課就逃離校園。為了尋找新的生活空間,2007年6月,在父母的支持下,霍定津在縣城按揭購買了一套90多平方米的商品房。周末,他便騎摩托車到20多公里外的縣城散心。
事業不振,27歲的霍定津希望愛情能給苦痛的心帶來一點安慰。他對同事程老師有好感,托同事幫忙撮合。誰知,程老師讓同事捎回一句話:她喜歡的是事業有成的真正男人。這句話明顯是在嘲弄霍定津,他的心涼到了極點。
2007年8月,在縣城工作的好友徐靜波將江雯雯介紹給霍定津,兩人互生好感,正當他們要確定戀愛關系時,江雯雯卻通過熟人了解到霍定津在學校的情況,他在江雯雯心中的形象便大打折扣,這樁好事不久便宣告流產。
國慶節,經朋友引薦,霍定津與在油脂加工廠打工的譚靜慧認識。初次見面,譚靜慧對霍定津這個白面書生感覺良好,可是通過近一個月的交往,譚靜慧覺得霍定津不但文弱。而且在學校的口碑也不好,便也斷絕了和霍定津的交往。
絕望的霍定津只能利用業余時間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來沖淡心中的痛苦。他喜歡玩電腦,制作網頁非常棒。2008年1月的一個周末,他承攬了縣城一家公司的網頁制作。傍晚,他隨便吃了碗面條,便開始進入工作狀態,不知不覺中十多個小時過去了,可他絲毫不感覺累,也沒有像教書那樣的頭疼感。第二天上午,他建好了網頁,老總非常滿意,付給他500元酬勞,并想聘請他為網絡管理員。
這是工作后第一次被認可啊!霍定津激動得直流淚。可是,當第二天跨進學校,霍定津又感到窒息般的痛苦。終于熬到學校放假了,霍定津又一次求父親:“爸,城里的一家公司同意錄用我,我真的不想教書了,你成全我吧!”霍定津三番五次提出不當教師,氣得父親高血壓發作,嚇得他再也不敢提此事了。
整個假期,霍定津給十多個單位制作宣傳網頁,過得既輕松又充實,還有2000多元的收入。可是,轉眼就要開學了,想到又要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他不禁黯然淚下。
霍定津在2月18日的日記里寫道:“只有一個星期,我就得重返講臺了,那講臺對別人來說是神圣的殿堂,但對我來說卻是令人窒息的地獄。我不想回到那里,但父命難違,我怎樣才能不回到那里呢?怎樣才可以不當老師了呢?”
霍定津思來想去,一個毀滅自己的計劃在他的頭腦中忽然產生了,而且他迫不及待地要付諸實施。
2008年2月19日晚上,霍定津通過朋友認識25歲的童春秀。2月22下午,童春秀答應了霍定津的邀請,來到其縣城的臥室——童春秀哪里想得到,這里將要上演一場罪惡!
童春秀剛坐下,霍定津便拉住童春秀的手。見霍定津行為不軌,童春秀敏感地覺察到情形不對,立即站起身來準備撤離。誰知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霍定津緊緊抱住,只聽見他嘴里嘀咕:“我今天就是死也要做一次風流鬼,你可以去告我,我不怕坐牢,我等著坐牢!”在撕扯中霍定津將童春秀抱到床上。在掙扎中,童春秀抓到一把水果刀,用力刺向霍定津的右臀部,頓時鮮血直流。也不知哪來的蠻力,霍定津奪下水果刀扔到墻角,顧不上自己受了傷,再度撲了上去,強奸了童春秀。
愛的藩籬里,何不將孩子早放飛
事畢,霍定津臀部仍流血不止。童春秀擦洗了霍定津流在她身上的血液后,擔心弄出人命自己難脫干系,便給霍定津簡單地處理了傷口,然后將他送到聯合醫院,這才憤然離去。
傍晚,霍定津打電話給好友徐靜波,稱自己受傷了,正在醫院治療。徐靜波立即趕到醫院看望。得知霍定津因為強奸受傷,不禁大吃一呆,說:“你怎么這么糊涂呀?那是犯法的呀!”
想不到霍定津居然淡定地說:“我知道那是犯法的,我是故意的。但只有這樣,我才能不教書了,才能徹底擺脫地獄的生活!”
“你這樣毀滅自己,你父母要承受多大的打擊?他們會因為有你這么一個強奸犯兒子一生都抬不起頭。再說,你就算擺脫了教師的職業,你出獄后,也要一輩子背負‘強奸犯’的罪名呀!”徐靜波為他深深地惋惜。
霍定律在徐靜波的嘆息中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沮喪地說:“看來,我是真的錯了,我父母肯定承受不了這么大的打擊,我父親肯定不會放過我,這可怎么辦啊?”淚水從他的臉上無聲地流淌……
當晚10時,縣公安局3名刑警來到了霍定津的病床前。
原來,童春秀離開醫院后,感到非常屈辱,但擔心事情傳出去后對自己名聲不好,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發霍定津。她痛苦地在縣城轉了四個多小時,最后一咬牙,走進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陳述了被強奸的經過。
刑偵大隊接到報案后,立即派出3名民警趕到霍定津治傷的醫院取證。因霍定津受傷正在醫治,民警便請醫生協助看管霍定津,然后在徐靜波的帶領下前往強奸現場進行現場勘查。現場勘查表明,室內有扭打痕跡,遺留有擦拭的紙張、血跡等,與童春秀報案陳述吻合。隨后,辦案人員和徐靜波返回醫院。由于霍定津正在治傷,徐靜波提出在醫院看護,23日上午帶霍定津到刑偵大隊接受調查。
2月23日上午10點多鐘,霍定津還在輸液,辦案民警打電話,叫他到刑偵隊接受調查。此時,霍定津顯得很平靜,他對民警說:“我正在輸液,快完了,輸完就去。”11點50分,霍定津輸完液準備前往公安局。
中午12點許,霍定津獨自來到刑偵大隊三樓的值班室。接待霍定津的民警說要等負責處理童春秀筆錄材料的民警下來后,一起對霍定津進行審問。
霍定津等了十來分鐘,他提出要上廁所。民警帶他到值班室旁邊的衛生間,兩分鐘后,他從衛生間里出來。守在門口的民警拉著他的手臂準備進入值班室。突然,霍定津用右手肘猛擊隨同民警的胸部,民警險些摔倒,手一松,霍定津擺脫了控制,瞬間翻過走廊欄桿,回頭對民警說:“我只有這樣,才能洗刷罪孽!”等民警反應過來撲向欄桿時,霍定津已縱身跳下……
民警立即奔下一樓施救,盡管救護車很快就趕到并將霍定津送往醫院,可是,他頭部嚴重受傷,經搶救無效死亡。
得知兒子故意強奸后自殺,霍庭健夫婦當場就暈了過去。如今,兒子離世已四個月了,可霍定津的母親每天仍然神情恍惚,臥床不起,茶飯不思,以淚洗面,不停地喃喃自語:“孩子呀,爸爸和媽媽當初不該阻攔你啊,不該呀!”
中國地質大學教育學學者王明華認為,這是一出典型的父母包辦子女就業導致的悲劇。當今就業難,盼望子女就業心切的家長,常常剝奪了孩子就業的選擇權,僅憑自己的“經驗”和“觀點”全權包辦,不考慮孩子的興趣、愛好和能力是否適應自己“代勞”選擇的職業,而一味強求孩子按照父母選擇的路走下去,無形中形成了一道“愛的藩籬”,將孩子禁錮在痛苦和無奈的深淵中。尊重孩子,放飛孩子,讓孩子走適合自己的路,才是父母最明智的選擇。
責編 張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