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變幻的風云,鍛煉了鳥兒飛翔的翅膀;30年改革開放的大潮,使人們的心理普遍承受了沖刷和洗禮。從最初的迷惘和欣喜,到后來的沉實和自我超越,一位普通的教師,也經歷了一步一個腳印的成長過程,一段冷暖自知的心路歷程。
我走上教育崗位已經有30多年了,從“文革”中期到現在,橫跨了兩個世紀。如果有人問我這幾十年當教師的感受,那真可謂酸甜苦辣齊全,感慨萬千。尤其是這改革開放的30年,是我經歷最豐富、變化最大的時代。有人說是教師的工資待遇提高了,也有人說是教師的社會地位改善了……然而,我卻覺得我們教師的心態變化最為顯著。
我是1972年1月走上講臺的,學校雖然已經恢復了上課,但是仍處在一個風雨飄搖的時期,最典型的是不允許教師在課堂上單純地傳授科學知識和人文思想。否則,就會被指責為走了“白專”道路,大家的內心都感到莫大的惶恐與不安。
我走上這三尺講臺以后,便單純地下決心要做一個“傳道、受業、解惑”的好老師,結果不到一個月,我因為在課堂上講文天祥的故事,被扣上了“白專”的帽子。我的心里真有說不出的郁悶。從此,我在課堂上再也不敢“放肆”了,只好乖乖地、老老實實地聽從領導的安排,教材上怎么寫我就怎么講,不敢越雷池一步,心情壓抑得快要崩潰了。在那個動蕩的年代,想做個純粹的教書匠,也真難啊。
后來,“文革”終于結束,教育領域里的堅冰開始融化了,特別是改革開放的春風,如一股暖流,迎來了“思想大解放”的絢麗春天。很快,套在我們教師頭上的繩索和枷鎖解除了。頓時,我們就像春苗沖破了土石的壓抑與束縛一樣,都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打那以后,我又能舒心地走上講臺了,我又能自由地給學生講課了。“棍子”和“帽子”不見了,我的語文課更精彩了:我不僅從容地給學生講《紅樓夢》《西廂記》的故事,講“楊柳岸曉風殘月”,講柳永、講李清照,還講泰戈爾、托爾斯泰和黑格爾、弗洛伊德……我真切地體驗到了當一個語文教師的樂趣,也感覺到有了施展自己才華的新天地。
就這樣,我一口氣帶了三五屆高中畢業班,把教材來回啃了個透。尤其是文言文,我幾乎每一篇都能流利背誦,上課時可以不看課本與參考書,滔滔不絕講個半天。在處理教材和理解課文時,也常常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讓學生和同行們很佩服。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很會教書的教書匠了。當時,我的心情別提有多高興,一種滿足感、成就感充滿了我的心胸。
可是,在這樣的心境中時間長了,也會產生單調乏味的感覺,用書面語來說叫職業倦怠。因為教材多年一個面孔,考試年年一個模子,傳統的教學方法和手段十年二十年不變,這能讓人不倦怠嗎?直到新課程改革方案的出臺,全新的教材,全新的教學方法和全新的教育理念,讓我感到既興奮又茫然:興奮的是我嗅到了課改的新鮮空氣,又有了一種挑戰自我的機遇;使人茫然的是我似乎在一夜之間又不會教書了。一方面是學生和家長對教師的要求越來越高,而自己又沒了老本可吃,心里空蕩蕩的。另一方面是周圍的同事,尤其是高學歷、高水平的年輕教師越來越多,還有電腦、多媒體、課件、課題、論文等一樣樣都是新鮮的玩意兒,讓我有一種落伍了的感覺。這時候,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想要安安穩穩做個教書匠也不成了。我感覺,是時候要好好再次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了。
當然,最使我感到茫然和震驚的還不是教學上的事。有一段時間,我忽然發現我身邊的一些同事,有的毅然下海經商了,有的瀟灑棄教辦企業了,有的輕松揮手跳出“火坑”,成了公務員,且很快提拔了,有的搖身一變成了律師,有的跳槽去了深圳、廣州、溫州更發達的地區當教師了……轉眼之間,他們都“發”了,有了寬敞的大房子,有了漂亮的小車子,甚至還買了別墅,生活很是滋潤。就是去沿海經濟發達地區教書的同行,也是我們工資的兩倍以上。雖然有朋友也曾經勸我離開本地去享受高薪待遇。可是,我卻帶著“愚昧’’的憨厚心態,認定了只要是金子,到哪里都會發光,心里一直放不下還在帶著的學生,生怕自己的離開會傷害了他們。所以,我一直堅持在自己的三尺講臺上,守望著清貧:住的是學校內簡陋的公寓,吃的是乏味的食堂,要出門還得騎上那輛破舊自行車,吱嘎吱嘎唱一路的歌……老婆、孩子常有怨言,說我沒本事,說我死腦筋。說實話,有時候,我的心情也非常沉重,似乎覺得欠了他們很多。我常常想,我的文化水平和智商都不比別人差,難道就應該艱守這份清貧嗎?心里很是矛盾的。可是,一屆一屆學生帶下來,我總是以他們離不開我為借口,渾然不覺地過了這么多年,終于沒有“出走”,留了下來,一直到今天。現在想來,也是絲毫沒有后悔當初的這個決定。
另一個讓我心情感到不安和震驚的是,當我還沉浸在“成功教書匠”的喜悅中時,周圍的同事已經很快的“進步”了。他們在搞好教學的同時,已在悄悄地開始了教學科研,他們做課題,寫論文,成果一個接著一個的。而我卻還死板的堅守著“述而不作”的教條,論文、課題尚未起步,科研田里一片空白。雖然當初為評職稱也寫過幾篇論文,但那畢竟是些應景的貨色,沒有真實水平和實用的價值,談不上研究。
形勢逼到這個地步,我的心又緊張起來。我清楚地認識到:在目前這樣的形勢下,光做一個教書匠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做個研究者,做個學者型的教師,既研究教育,又研究學生,才能適應當前的教學工作。尤其是學生這一頭,變化最大。他們大多是獨生子女,家庭父母寵愛有加,嬌生慣養,一個個是小皇帝。教育難度很大,他們不僅不愛學習,還動不動就以“出走”“自殺”相要挾,動不動就會有家長到教育局舉報告狀。現在當教師真難啊。學校領導很多時候出于影響的考慮也是站在學生和家長一邊,只要師生發生沖突,責任總在教師一方。學校領導還對教師實行教學質量的考核制度和“末位淘汰制度”,讓人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為了這個“二次革命”,我也開始了新的征程:首先我學會了使用電腦,學會了制作和使用多媒體課件。一邊研究新課標,一邊學習新的教育理論,一邊又認真反思與總結、整理自己幾十年來的教學經驗和教訓,踏踏實實地搞科研。就這樣,堅持了數年后,我也終于跟上了時代的步伐。教學之余也寫出了一篇又一篇的論文,還在省級以上的報刊上頻頻發表。短短的三年時間,竟然積累了100多篇。2005年,我的論文集(20多萬字)《語文教育新見》(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終于正式面世了。不久還被《文匯讀書周報》和《教育信息報》《雜文報》和省內外的幾家報紙作了報道,有的還登了書評和讀后感。同時,我的書還被省教育部門列入教師進修閱讀的書目,推薦給廣大青年教師閱讀。
至此,我仿佛又經歷了一次“蟬蛻”的過程,這個過程雖然累了點,苦了點,可我心里還是甜滋滋的。因為自己付出的心血終于有了結晶,在與時俱進的道路上又翻越了一座大山,又一次在心理上超越了自我。可喜的是我的科研成果得到了語文界同行們的重視,尤其是我的一些代表性的論文,在刊物上發表時就引起了眾多同行的關注,甚至出現了一輪又一輪的熱議。比如我的《<竇娥冤>的另類解讀》一文,2005年在《師道》上發表后,就引起了不小的反響,浙江某師范學院的兩位教授在其所著的語文教育專著《語文課程新理念導讀》(2006.7.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中,就專門辟出一個章節的篇幅,討論我的觀點。又如我的《王熙鳳沒有那么壞》一文,在上海的《語文學習》上刊出后,竟然引起熱烈的爭論,連續兩年都有爭鳴文章陸續發表。再如與湖北名家覃章俊先生關于“語文學科創新教育中存在的誤區”問題的爭論,在《語文教學之友》雜志上,展開了三輪大戰,也歷時兩年之久。這幾場爭論都花費了我的許多精力和時間,可是,我還是覺得很值得的,心里也是很高興的。因為我的文章起到了效用,我為此感到無比的欣慰和自豪。這也說明我選擇堅守崗位沒有錯,別人收獲了金錢,我收獲了科研成果;別人物質上豐富了,我精神上豐收了。
當然,所有的這一切,如果沒有趕上這改革開放的30年的好時光,至今,我也許還戴著“白專”的大帽子,正郁悶地煎熬著,甚至連一個教書匠的資格也可能被剝奪了,更何況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研究者呢?
(作者單位:浙江桐鄉市高級中學)
責任編輯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