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好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大能守,富貴而驕,自遣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其大意為,人若自滿自傲,對己沒有好處,如果鋒芒太露,銳勢很難保持長久。過剛則折,咄咄逼人將自取災禍,即使金玉滿堂也未能永久守住。富貴而驕,往往得意忘形。所以應不自滿,不自夸,功成名就而不顯,這才合乎天道。王夢湖就是這樣一位合乎天道之人,為人平和真誠、豁達開朗,為藝虔誠探索、默默耕耘。從藝40余年除沉浸于東西方藝術寶藏中之外,便外出旅行寫生,其推陳出新之努力在他的創造實踐中體現得尤為突出。

九寨紀游 2006年 125×245cm
王夢湖自幼耽于繪事,早年學西畫,打下了扎實的造型基礎,后專攻中國山水畫,沉醉于傳統筆墨的研習,尤善宋元山水。學習宋代大家,他能精到地表現各家風格,如董、巨的蒼郁清潤,范寬的雄健凝重,郭熙的奇峻明潔,米芾的瀟灑縹緲,李唐的勁峭壯偉;取法元代諸賢,他能令黃公望、吳鎮、倪瓚、王蒙諸家簡渾華滋、沉厚蒼茫、蕭疏野逸的神韻,活現于筆端。在苦苦的追問,求索與研習中,使王夢湖的繪畫觀念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還是得益于石濤與龔賢。這兩位清代山水大家,以借鑒前人之長,又重個人表現為特點,風格鮮明而蘊含深厚著稱于史冊。他們為王夢湖提供了精神與藝術的養分,尤其是他們從自然中汲取創作源泉,以對自然的感受攝取山川千變萬化、生動奇異的形態,豐富創作靈感、啟發藝術思維的創作方法,使王夢湖茅塞頓開。
在王夢湖的眼中,石濤作品自成一格,筆墨蒼潤相濟,氣韻充溢,特別是他的骨法用筆,松活流暢,剛柔兼施;用墨則濃淡相間,干以濕出,且多用濕筆入畫,畫面多呈濃重滋潤的效果。對此王夢湖“心有靈犀”。而石濤山水畫另一特點則是,講求氣勢,運筆富于節奏、韻律,營造了郁勃的氣韻和宏博悠遠的境界,畫中洋溢的蒼茫而清幽的自然氣息和美感,更使他感悟至深。龔賢作品中的筆法、墨氣、邱壑與氣韻四要素,都是在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經驗,成為一種被證明為符合藝術規律的山水畫理念。在他們的作品中,王夢湖歸納提煉出蒼勁凝練、沉重渾茫的筆墨表現技巧,發現了他們以中鋒用筆為要義的方法原則,而且常以中鋒的古、健、老、活、方的筆法、筆型力避刻意、死板、滯結的筆墨弊病。此后,現代山水畫家黃賓虹、李可染、梁樹年、白雪石的藝術經驗及作品,又在傳統語言的革故鼎新方面,啟迪了王夢湖的藝術創作向山水本體與藝術本體靠攏,并沿著他們開創的從寫生到創作山水的思路和新方法繼續前行。在發展取向上,王夢湖努力使自己的作品具有強烈的個性,具有充足的精神,更注重表現對象內部規律與外部形態的結合,從物象到意象的提升,從形而下到形而上的升華,從自然景觀向藝術情境的超越。王夢湖的作品因而得以在廣取博征、厚積薄發中見出傳統淵源與脫穎而出的活力與創意。

山中一夜雨之二 2006年 125×245cm
王夢湖幸運的是,在他藝術發展的關鍵時刻,他曾親聆白雪石先生的教誨,深得恩師風格樣式和筆墨理法的三昧、使他高屋建筑,更上一層樓。而王夢湖的高明之處還在于,歷代大家之所長都不顯山露水地吸收在自己的作品中,使自己的作品愈加完美與爐火純青。我們很難在王夢湖的作品中,指出哪一筆是出自何人,哪一處是源于某家,然而其作品的整體渾然,氣貫通篇,體現著鮮明的個人風格,同時又透示了取各家之長、熔于一爐的整合能力。從直接的效果去看,王夢湖的作品形式、語言風格、筆墨特點以及氣韻、氣息的傳統,趨向于宋元的骨力格局,石濤、龔賢的筆法墨法;從審美理想、形式風格與筆墨秩序上看,王夢湖的作品又顯示出黃賓虹、李可染、白雪石的那種現代感。他在風格上追求渾厚華滋,意境上力求郁勃幽邃,在筆墨上則偏于清新、茂密、沉厚和大勢融合的表現,閃爍著傳統的精華。
生活是創作的唯一源泉,這已被藝術家們所共識。懈怠于斯者,純熟的技法、精妙的筆墨在大自然色彩紛呈萬千氣象面前,都會變得蒼白無力。作為當代畫家,王夢湖的藝術觀與藝術思維方式,是與時代同步的。他是大自然的崇拜者,他熱愛生活,鐘情于山川林海、煙云水瀑、竹樓村寨。多年來,他十分注重生活的積累,強調對生活的深入與觀察,他的足跡踏遍了大江南北、長城內外,貯奇山異水之形象于胸中,記湘西、云貴的旖旎風光于筆下。面對大自然,王夢湖的方法是自取所需,追求的是“妙道之境”,擷取的是他心中的意象。從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其取舍境趣的意味,既不是照搬自然的摹寫,也不是脫離生活的憑空編造,而是“予與山川神遇而跡化”,把自己的審美理想以山水和景物為依托表現出來,營構心靈深處的“意象世界”。在抒寫胸中之象時,王夢湖扎實的傳統筆墨功底溢于筆端。他主張以線為骨,皴擦形式多變,不拘一格,在傳統的基礎上尋求變化,一切為了畫面的理想效果。他常喜在濃墨、枯筆的基礎上一抹花青、赭石、石綠和石青,使作品“渾厚中見空靈,雄強中蘊秀潤”,達到蒼潤華滋的效果。王夢湖作品大氣、渾然、質樸、純情、一種靜謐、超然之美顯現在畫面之中。用真情畫的畫,肯定會激發他人真情,用生命創造的藝術肯定會有旺盛的生命力。

峰戀積玉 2005年 125×245cm
中國畫的欣賞,由于講究內涵的理解,所以有可看與可讀的區別。可看的畫,眼目為之愉悅,可讀的畫,心胸為之洗滌。看,可以不入心,畫之為畫也;讀,則不自覺心動,畫外有畫也。可看的畫,多外美,堪讀的畫,多內涵。王夢湖是一位既注重外美,又注重內涵的山水畫家,兩者兼得是他的藝術個性也是他的藝術追求。走進他的山水世界,細讀他的直接取法于自然的幅幅作品,既可看,有華之外觀,筆參自然之趣;又可讀,內蘊其質,已得山水精神。他的山水畫,既尊重客觀自然之美,又忠實于自己的感受,寫祖國山河之美和寫自己內心真情實感的統一,是他山水畫創作最鮮明的特色。在他看來,傳統筆墨不是一成不變的,起伏跌宕的山水畫發展史,實際上是筆墨的演變史,筆墨應是表現自然,寄托情思的載體,不同的自然環境應以不同的筆墨關系來表現。因此,王夢湖的山水畫不以表現的完善和定格為依歸,而是在不斷開采生活中不斷地發掘傳統,保持一種探索的開放性和不斷求索的鮮活性,強調貼近生活的主觀感受,強調捕捉真山實水的神韻,強調筆墨語言的形態,美感和質量。當他面對使他心動的自然山川時,他把筆墨語言看作是一種具有智慧的、精神的、創造性的表現客觀的手段,它負載著畫家體驗自然而情感發生變化的軌跡特征。在他的筆下,《水上人家》不可能與《雪域初春》同一筆調,《郎德苗寨》不會與《峽江行舟》如出一轍,《燕山晨曦》渲染的是蒼松疊翠,《銅墻鐵壁》烘托的是大野雄風,《紅色瑞金》建構的是蒼茫大地,《九寨紀游》營造的是綠水青山。這些作品或強調線條的韻律,或勾、皴、點、染并施,或色墨層層積染,或融入西方現代繪畫的多種元素,或凝練簡潔,或繁褥細微,或潑墨揮灑,或枯墨點擦,或干裂秋風,或潤如春雨,畫面中的一點、一線、一墨、一色,都詮釋著畫家獨特而又不可替代的某種心緒。作品中處處流露出新語境下啟悟的變化,體現的是一種少有的才情,少有的厚積薄發,以此連綴成氣韻與境界,使自己的山水畫文本顯現出率意而為、不拘一格、隨心所欲的天真本色。
王夢湖是承繼傳統山水畫及師輩們“師造化”一路走下來的,是在覺悟傳統、感悟自然、研究現代繪畫構成要素的基礎上,充分運用傳統繪畫的精神境界,探索獨特的筆墨語言,進一步整合在現代構成框架下的傳統筆墨與審美觀念,形成一種或多種新的穩定筆墨形式和新的審美銳角。其山水畫的境象之廣大、意趣之拙厚、感覺之真實,少有出其右者。這種境界的呈現,正是王夢湖追求自然美、以畫道師法自然的結果。
以上的藝術特色均可以從畫集中展示的一百多幅作品中得以印證。這些作品大都是他近期所作,無論是長卷巨帙,還是斗方條幅,畫面中無不激情涌動,筆墨點線充滿活力,恰如其發地表達著特定環境下的不同情思韻意、文化襟懷、美學取向和筆墨追求。王夢湖本著“無法是為至法”的理念,不用別人的眼睛看世界,不以別人的筆墨表達自己的感受,試圖以一種獨出機杼的方式使之對舊繪畫體系進行反叛,而達到“自我”表現的目的。這是一種化境,這本身就是一種美學的修煉和藝術的守望。從中我們分明感覺到他對大自然的悉心體悟和心靈親和,感覺到他筆下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之間始終流動著一種生命意識和熱愛祖國、關愛人民的人文情懷。他泰然自若、胸有成竹、從容不迫、游丸有余,顯出大家的氣勢與風范。我們在他的作品中讀到了黃山的險絕、泰山的蒼郁、峨眉的靈秀、太行的雄強、江南的蒼潤、苗嶺的清幽、九寨的壯闊,這種令人怦然心動的景觀,表現的不僅僅是自然山川,同時也是畫家自己的精神家園。這樣的山水畫是有感而發的,它緣于生命的感悟,傳統的筆墨、語言、形式、符號、意義,都隨之變換著形態、樣式與節奏,突出感性生動的形式魅力和視覺效果的愉悅;這樣的山水畫只能出于生命的體驗,而且是無限開闊無止域的境界,其空間意味,不僅富有情思,更有一份“高山仰止”的精神意志,并由此體現出畫家個人的審美旨趣與精神向往,而成為區別于他人的情感標志與藝術的個性化標志。
統而觀之,王夢湖的山水畫,總體上是一種表現祖國山河的鮮活筆墨與天人合一、文化精神的直覺把握,通過真實的山水、云樹、田園、民居、古跡去渲染造化之境,不僅在于山水氣勢的凜然與雋永,還在于筆墨技法上的追新逐異。應該說,畫家在主觀上仍然立足于水墨自身美感的發揮與拓展,傳統精神和現代意味共同構成了王夢湖的藝術境界——一個寫神、傳韻、抒情的山水境界。因為自然得多、變幻得多、成熟得多、深厚得多,使王夢湖從深度的傳統學術境地中走出了一條直通當代的道路,從而實現了山水畫在當代文化情景下的轉換。我深信在不久的將來王夢湖的山水畫藝術定能釋放出更為絢麗的光彩。

源遠流長 2005年 245×125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