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女兒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訴自己,要用全部生命來守護女兒。然而因為警務繁忙,七百多個日日夜夜,她和女兒相聚的時間不過百天。就在地震來臨的前一刻,她還沉浸在與女兒相聚的美好憧憬中。五天五夜,她滿世界尋找,卻只找到記憶里女兒的甜甜細語:媽媽,我想你。她不知道,坍塌的那一刻,是否有一線光亮,撫慰女兒清澈的雙眸?開滿鮮花的天堂里,是否有點點燭光,溫暖女兒小小的身軀……
地震突然襲來,她對女兒的愛從此不再完整
今年28歲的蔣敏出生在大山環繞的四川省北川羌族自治縣。中學畢業后,這個看似柔弱的羌族姑娘卻選擇了上警校。經過幾年的鍛煉,嬌小的女孩臉上多了幾分堅毅和沉穩。
離開警校后,蔣敏進入四川彭州市公安局工作。不久,她便有了自己的小家。2006年4月,女兒瑞瑞出生,小兩口把她奉為掌上明珠。小瑞瑞長得非常可愛,撲閃著的大眼睛、粉嘟嘟的臉、小巧的鼻子,簡直和小時候的蔣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然而,因為自己工作繁忙,丈夫又在成都工作,兩人根本無暇照顧孩子,3個月的產假過后,蔣敏不得不把瑞瑞交給在北川老家的母親撫養。那一天,在車站送走孩子后,望著汽車漸行漸遠,蔣敏的心里空落落的。她佇立在站臺久久不愿離去,不舍的淚水悄然滑落。
一家三口分居三地,蔣敏對女兒的牽掛也與日俱增。每當夜幕降臨時,思念就像小蟲一樣啃噬著她。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女兒接到身邊,好好享受一下合家團圓的滋味。然而,就是這么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愿望,身為民警的她卻無法實現。
日子在期盼與想念中漸漸流逝。很快,瑞瑞滿一周歲了,已經開始牙牙學語。興奮的蔣敏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急匆匆趕往百里之外的北川老家。當她氣喘吁吁地爬上六樓的家時,一眼就看見瑞瑞坐在客廳的地板上玩。“這個小家伙,這么快就會自己玩兒了!”激動的蔣敏快步走到瑞瑞面前,張開雙臂呼喚女兒:“瑞瑞,過來!讓媽媽抱抱。”
聽到聲音的瑞瑞猛地轉過頭,看到一身警服的蔣敏,她突然驚恐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鉆到沙發上的姥姥懷里:“姥姥,怕!”
女兒不但不認識自己,而且還怕自己!愧疚、傷心、自責一起涌上心頭,蔣敏淚眼婆娑,和母親相對無言。更讓蔣敏心酸的是,瑞瑞會叫的第一個詞竟然不是“媽媽”,而是“姥姥”。看到女兒一個勁兒地躲避自己,無法親近的她只得遠遠地掏出手機,對著女兒一口氣拍了一大堆照片。
2008年4月中旬,蔣敏終于盼來了和瑞瑞親近的機會。在女兒兩歲生日時,母親把瑞瑞帶到彭州。蔣敏使出渾身解數,除了上班時間,每時每刻都陪著瑞瑞,和她一起做游戲,一起看電視、講故事。整整兩個星期后,瑞瑞終于開始纏著蔣敏了。看到女兒純真的笑臉,蔣敏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自己終于贏得了女兒的心。然而,好景不長,蔣敏又要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瑞瑞也將和姥姥回到北川。臨走時,瑞瑞哭喊著叫“媽媽”。那一刻,蔣敏既心酸又喜悅,她期待了兩年的感情在這一瞬間得到,卻又面臨著再次失去。
為了延續對女兒的愛,蔣敏前腳送走女兒,后腳就去找幼兒園。反復比較幾十家之后,5月9日這天,她終于在單位附近選中了一家自己滿意的幼兒園。就在她準備第二天返回老家把瑞瑞接過來時,蔣敏在宿舍樓前看到了加班的通知。她不假思索地給母親掛了一個電話:“這周加班,我不想請假,下周我再回去接瑞瑞吧。”

蔣敏不知道,就是在這一念之間,她便永遠地失去了女兒。
5月12日上午,剛剛準備下班的蔣敏接到女兒奶聲奶氣打來的電話:“媽媽,瑞瑞想你!”
“瑞瑞乖,媽媽也想你!下個星期媽媽就把你接到這邊的幼兒園來……”聽到女兒說想自己,蔣敏心里美滋滋的。她順著女兒的話,溫柔地撫慰著她。看到蔣敏戀戀不舍地掛斷電話,一旁的同事何梅感嘆地說:“這么小的孩子,無論外婆帶得再好,始終不如父母給她的愛完整……”
這番談話猶如災難前的預兆,蔣敏對女兒的愛從此真的不再完整了。
兩個小時后,正在辦公室提筆撰寫通知的蔣敏,突然怎么也抓不住手中的黑色油筆。那支重量不足5克的油筆在她的手掌心和稿紙間不停地跳動!辦公室的同事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有鐘瑋馬上反應過來:“不好了,地震了!快跑!”他大聲提醒道。
辦公大樓里所有的人如同潮水般往外涌去。剛剛跑到室外,蔣敏就目睹了自己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可怕的場景:隨著耳邊的轟隆聲,周圍的樓房像被定點爆破的碉堡一樣一座座地陷了下去,腳下的地面一陣陣抖動,黑糊糊的水不住往上涌。驚慌失措的她不知道該往哪兒站,雙腿不停地顫抖。稍微平復了一下心緒后,蔣敏連忙掏出手機,顫抖著手給母親打電話。
然而,電話里傳來一陣陣忙音!重撥,還是忙音!
天真的蔣敏以為是地震導致彭州的通訊線路出了故障。在她的意識里,百里之外的北川是離彭州很遠的一個地方,這兒的地震不會波及到那里。
地震突然襲來,彭州市龍門山鎮受損尤其嚴重。彭州市公安局緊急集結民警,準備趕往災區救人。沒有一絲的猶豫,蔣敏抓起一把鎬頭,和同事們一起奔赴龍門山鎮。
龍門山鎮位于四川彭州市北部山區,這里離汶川只隔了一座山脈——龍門山脈。地震后,這兒到處是人們的哭喊聲,一片片廢墟呈現在民警們面前。
苦苦尋找,女兒的笑臉從此定格在照片上
蔣敏怎么也想不到,女兒與母親生活的地方遭遇到了比彭州更為嚴重的災情。
天色漸漸暗下來。“最新消息:北川縣城部分被塌方山體掩埋,目前,確定死亡人數大約3000余人……”不知是誰的收音機在耳邊響起。“死亡人數達到3000余人?怎么會這么嚴重?媽媽能順利帶著女兒和爺爺奶奶逃生嗎?”蔣敏有些恐慌,腿腳開始不聽使喚地顫抖。把災區群眾疏散之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母親及女兒能夠劫后余生。
夜晚,彭州的天空開始下雨,悲情籠罩著整個漆黑的城市。
接不到家里的電話,蔣敏開始緊張起來,她接二連三地往家里撥電話。然而,電話依然是忙音。蔣敏的手機屏幕上,瑞瑞胖乎乎的小臉正俏皮地微笑著。
晚上8點半,巡邏回來待命的蔣敏再次撥打那串再熟悉不過的電話號碼。然而,電話里始終是令人揪心的忙音。收音機里關于地震引發飛沙走石、斷橋毀屋的新聞讓人心情越發沉重:“整個北川縣地震現場相當慘烈,整個縣城幾乎被兩邊大山滑坡的泥石流掩埋。據統計,死亡人數約7000余人。”
聽著廣播,蔣敏突然拉著鐘瑋的手絕望地問:“一個女人,要照顧兩個年邁的老人,還要拖著一個兩歲的小孩子,他們能不能從六樓活著出來?”那一刻,周圍人的心都碎了,黑暗中傳來隱隱約約的抽泣聲。
地震后,蔣敏的女兒和母親等親人一直被列為失蹤人員。“如果你要去北川采訪,看見我的女兒和母親請立即告訴我,這是我女兒的照片。”每見到一個記者,蔣敏就會急忙掏出手機,不由分說地要把女兒的照片傳到記者手機上。她希望上天能給她創造一個奇跡,希望女兒和母親還能活著。
13日晚上,蔣敏終于通過收音機得知這次地震的震中是在汶川,她的心揪得更緊了。汶川離北川太近了,就一山之隔。她再次拿出手機打電話。這個時候,同事們的電話都已經能夠打通了,他們已經給家里報了平安,唯獨蔣敏的電話怎么也打不通。情急之下,她給當地公安局打電話,因為110是永遠不會斷的。然而令她失望的是,110沒人接!蔣敏心里開始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不祥預感。
15日下午3點,蔣敏的親人還是沒有任何消息。“瑞瑞,你在哪兒啊?3天了,你怎么還不給媽媽打個電話?”蔣敏心里一遍遍呼喚著女兒的名字,此時此刻,她恨不得生出翅膀立即飛到家門口看個究竟。“怎么辦?單位就我一個人老家在北川,請假回去一趟?”蔣敏心里很矛盾。去吧,一個民警就是一顆釘子,拔走了,沒有人來填空;不去,女兒的安危又時時刻刻煎熬著自己的身心。怎么辦?
無奈之下,蔣敏只好讓丈夫鄭午打聽消息。然而,電話那頭的丈夫也很沮喪:“我打了好幾天的電話,都打不通。”“那你趕快請假過來,回老家去看看瑞瑞她們到底怎么樣了!”急切的蔣敏顧不了更多,只想早點兒知道女兒的消息。
“你一定要快去快回!如果瑞瑞平安,你馬上把她抱回來,萬一……”說到這兒,蔣敏的聲音哽咽了,“萬一你見不到她了,就把她最喜歡玩的小狗熊捎回來……”臨近傍晚,在給災區群眾分發物資的現場,蔣敏一字一句地叮囑風塵仆仆趕來的丈夫。說到最后,她痛苦地背過了臉,低著頭,泣不成聲。
直到丈夫的腳步聲消失了,蔣敏才轉過頭來。她站起身,再次走進災區群眾中間。這時,彭州的救災工作已經進入“黃金72小時”的最后階段,蔣敏也近似瘋狂地工作:不吃飯、不休息、不哭、也不講話。她那清秀的臉龐越來越青黃,苗條的身段更加消瘦,走路像踩著棉花,不停地打飄兒。
這一邊,鄭午馬不停蹄地趕到北川。站在夷為平地的廢墟上,他被眼前觸目驚心的慘狀驚呆了:六層樓的房子成了一片瓦礫,只剩下一扇裂著大縫的門孤單地立著。“瑞瑞呢?瑞瑞在哪里?”這個堅強的四川漢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停地大聲呼喚女兒的名字。
良久,他的喉嚨里發不出一絲聲音來,才慢慢地用手機拍下眼前的一切,又匆匆往彭州趕。
17日凌晨,災區群眾已經全部入睡,蔣敏正哄著一名兩歲左右的女孩睡覺,她像照顧自己的女兒一樣用手輕輕地拍著女孩。恍惚中,她似乎看到女兒抱著小狗熊在丈夫的懷抱里沖她甜甜地笑,半睡中的蔣敏嘴角也不由地露出一絲微笑。這是五天五夜以來,她頭一次展開笑顏。
忽然,蔣敏被腳步聲驚醒。猛一抬頭,看見一臉憔悴的丈夫鄭午頹然地站在她面前。“瑞瑞怎么樣了?你把她帶回來了嗎?”蔣敏急切地站起來。
鄭午強忍著眼淚,默默地打開手機……
當目光落到手機屏幕上的一片廢墟時,蔣敏頓時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無力地暈倒在丈夫懷里。連續戰斗120個小時的她忽然間沒有一絲力氣,全身虛脫。鄭午輕輕地把蔣敏放在帳篷的地上,蓋上了一件衣服。隨后,他默默地走了出去。意識模糊的蔣敏聽到了黑夜中丈夫號啕大哭的聲音……
女兒的笑臉和俏皮的樣子像電影片段一樣在蔣敏腦中一遍遍閃過。她不明白,悲劇為什么就在一念之間發生了。從瑞瑞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蔣敏就對自己說,一定要用全部的生命來愛她。可是,災難卻在一瞬間降臨,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那個可愛的小生命就已經永遠地離開了。蔣敏越想越傷心,不斷地自責:“我上個周末為什么不把瑞瑞接過來?我為什么不把她帶在自己身邊?如果瑞瑞跟著我,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還是個兩歲的孩子啊!”蔣敏五天五夜的煎熬和期盼,被鄭午帶來的照片掐滅了最后一絲希望。絕望中,蔣敏眼前一陣漆黑,瘦長的手指透過地上的帆布深深地摳進了泥土里。
撫慰災區兒童,媽媽的愛不再有缺憾
在這場災難中,蔣敏在北川的爺爺、奶奶、母親、女兒等10位家人已經確認死亡。
17日,大雨傾盆而下。帳篷外,是嘩啦啦的暴雨聲;帳篷內,是蔣敏無聲的淚水。她想掙扎著坐起來,可是,全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兒力氣。五天五夜了,她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在廢墟中奔走著;她似乎很堅強,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可是今天的她,真的累了,她要讓自己的眼淚流出,訴說心底深處的傷痛和疲憊。她把頭埋在膝蓋上,壓抑地哭著,肩膀劇烈地抖動。
許久,蔣敏抬起了頭。透過淚花,她的眼神落在了一張報紙的照片上。
照片是一名幼兒園女教師雙手抱著兩個和瑞瑞一般大的孩子往一大排躺在床上的幼兒中間放。那是一張《成都晚報》,報道的是本市紅巖鎮中心小學周汝蘭老師4次沖進教室搶救52名幼兒成功脫離危險的故事。“地震發生時正好是幼兒園孩子睡覺的時間,該有多少和女兒一樣大的孩子需要搶救?又有多少和女兒一樣大的孩子需要母愛?”蔣敏的心又柔軟了,她深深地知道,女兒已經走了,再多的懺悔也于事無補,再多的愛,她也無法感受到了。“整個彭州市,該有多少和瑞瑞一樣大的孩子正眼巴巴地望著我?我已經對不起瑞瑞了,不能再對不起和瑞瑞一樣大的孩子們,這是我作為一名警察和母親的責任。”幾經思忖,蔣敏擦干眼淚,再次奔赴在災區群眾聚集的地方,她要用自己嬌小的身軀給災區的孩子們撐起一片安靜的藍天。
和蔣敏在一起工作多年的彭州市公安局政工監督室主任張燕一直默默地關心著她。張燕說:“每次救出小孩,蔣敏的眼睛里總是充滿了憐愛、心痛和羨慕。她總是不要別人幫忙,也不放心別人幫忙,而是一個人特別細心地幫他們穿衣、蓋被子、逗孩子們笑。”
18日凌晨,幾個剛剛被救出來的災區群眾來到了安置點,其中有一個胖胖的小男孩。蔣敏安置好大人后,緊緊地抱起這個小孩,怎么也舍不得放下,不停地看了又看。看著看著,蔣敏扭頭問張燕:“你說,這個孩子有兩歲多了吧?”張燕的心一酸,她知道,蔣敏又在想女兒了。蔣敏把男孩放下,睡夢中的男孩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瞪著蔣敏,嘴里喃喃地叫出了一聲:“媽媽!”
原來,這名男孩是個孤兒,在地震中失去了雙親,蘇醒后的他只要看到女同志,都叫人家“媽媽”。
“媽媽!”難道是瑞瑞在叫我?她已經6天沒有叫我媽媽了!蔣敏突然又恍惚起來,她仿佛看見女兒甜甜的微笑,聽見女兒不斷地說著“媽媽,我想你”。正彎著腰的她一下子身體失去了重心,第二次暈厥了過去。現場的民警趕緊把她扶到板凳上,用手托著她的頭。經醫生檢查發現,蔣敏的血壓非常低。
在醫生的堅持下,蔣敏被送到醫院輸液,但一醒過來,她馬上要求再次回到安置點。
18日下午,蔣敏乘飛機趕到北京參加中央電視臺《愛的奉獻》抗震救災大型募捐活動。19日上午,陪同溫家寶總理一直奮戰在抗震救災一線的國務委員、公安部部長孟建柱專程來看望蔣敏。他緊緊地握著蔣敏的手,動情地說:“你失去了親人,卻把全部的愛獻給災區人民,你是人民警察的驕傲,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孟部長的話音未落,身體虛弱的蔣敏第三次暈厥。孟建柱吩咐身邊的人扶她到沙發上休息,又幫她把脈。等蔣敏蘇醒后,孟建柱又親自端來一杯熱水遞到她手中,滿含深情地鼓勵她渡過難關。
如今,被授予全國公安系統一級英雄模范榮譽稱號的蔣敏依然在災區奔波著。每每打開手機,看到屏幕上女兒的照片時,她心里總要愧疚地說:“瑞瑞,今生,媽媽無法愛你了;來世,我再做你的媽媽。”
(責任編輯/李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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