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軍鵬 牛 杰
由中國自主研發的TD-SCDMA技術發展之路,也是有關標準問題的爭議之路。在全球化與知識產權強保護背景下,從TD標準的發起、制定歷程來看,政府與企業在制定標準過程中應正確認識自己的角色定位。政府和企業要充分吸取現有技術,發揮“后發優勢”,結合中國自己的特點制定自有3G標準,并將其推廣、融入國際社會,其中的經驗和教訓給我們諸多啟示。
隨著2008北京奧運會的臨近,距離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承諾的“奧運會期間提供3G服務”實現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但有消息傳來,在中國移動的TD建設中,北京由于基站選址、施工環境等問題,導致建設工期有一定的延誤;中國移動的TD手機采購行動也已經推遲了兩個月的時間;加之“不發牌照”的試運營的模式,引發人們對于3G戰略的反思。而由中國自主研發的TD-SCDMA技術發展之路,也是有關標準的內容、程序、制度等問題的爭議之路。
3G標準的發展現狀分析
關于中國的3G標準,輿論上曾出現了兩種不同的聲音,一種認為太過關注自己的TD- SCDMA標準,中國將錯過大量創新機會;另一種則認為中國應當而且必須以通信產業為契機,推動國家標準化戰略的實施,從而在通信技術領域占據一席之地,實現由通信大國到通信強國的轉變,否則將會重蹈“運10”飛機制造業的覆轍。由此,技術標準,作為直接影響國家經濟貿易、科技合作、企業生產以及公民終端消費的關鍵性工具,成為了人們關注的熱點。
1998年提出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TD-SCDMA,并于2000年被國際電聯接受為三大國際標準之一,是我國在3G產業布局上走出的第一步。2002年3月,大唐移動通信設備有限公司掛牌成立,拉開中國TD-SCDMA技術全面產業化的序幕。2002年10月30日,TD- SCDMA產業聯盟成立。2006年1月,信息產業部將TD-SCDMA正式頒布為國家通信標準。而在2007年3月,則啟動了覆蓋8個城市、1.3萬多個基站、800萬戶的移動試驗網,該項工程已獲得國家240多億元的投資,而截至該項目為止,TD-SCDMA大規模商用測試仍在如火如荼地開展,中國移動的TD-SCDMA試驗網招標總投資額達267億元,其中包括40億元用于采購終端,此外,中國電信、中國網通也進行了自己的TD-SCDMA招標。
而與此同時,與TD-SCDMA并稱三大主流標準的WCDMA和CDMA2000分別在全球擁有74個WCMA網絡和21個cdma20001X EC-DO網絡,均已具備了較為系統的技術平臺和完整的產業鏈條。2007年10月30日國際電聯(ITU)在日內瓦舉行的無線通信全體會議上更是傳來了多數國家投票通過WiMAX成為3G標準的消息,這樣WiMAX就繼WCDMA、CDMA2000和TD-SCDMA之后成為了第四個世界3G標準,并以其“高帶寬、移動性、低成本”的技術特質得到了業界的青睞,并已在韓國實現了商用。
技術、經濟與政治層面下的TD標準分析
《通信世界》總編項立剛曾說,“對于電信標準的決策,是一個政治問題,然而它首先是一個技術問題,更是一個經濟問題。”所以,本部分從技術、經濟和政治層面分析我國不惜重資在3G標準中堅持走自主創新之路背后的深層次原因。
世界主流3G標準的技術比較
2000年5月由國際電信聯盟無線電通信部(ITU-R)通過了3G的5個標準,主流的標準主要是WCDMA、TD-SCDMA和CDMA2000,其中WCDMA主要倡議者是歐洲和日本,TD-SCDMA由中國提出,CDMA2000由美國為主要倡議者。
第二代移動通信系統(2G)已在我國得到長足發展,形成了基本滿足人們語音和短信通信需求的覆蓋全國的移動通信網絡,并且將在20~30年內長期存在。因此3G應該以提供因特網業務為主,下行容量遠大于上行容量5倍以上。CDMA方式的主要技術缺陷是上下行容量基本相同,而且當增加發信功率時,系統產生的自干擾會加大,導致頻道容量基本不變。無法利用發信功率換取頻譜資源效率,導致CDMA方式的小區頻譜利用率很低,雖然可以利用一些高級技術,如多用戶接收、智能天線等改善上述問題,但系統的性價比會迅速下降。所以,從這點來看,幾個主流標準都存在問題。
TD-SCDMA就技術層面將與WCDMA、CDMA2000不相伯仲,甚至從我國移動通信市場實際情況和頻譜效率角度考察,TD-SCDMA標準還具有相對技術優勢:如頻譜利用率高,其頻譜占用約為WCDMA的六分之一;支持多種通信接口;頻譜靈活性強,僅需單一1.6M的頻帶就可提供速率達2M的3G業務需求,而且非常適合非對稱業務的傳輸;系統性能穩定;能與傳統系統進行兼容;支持高速移動通信;系統設備成本低,如在無線基站方面,TD-SCDMA的設備成本至少比UTRA TDD低30%;對功率要求僅為WCDMA的七分之一;并且,由于TD不同業務對覆蓋區域的大小影響較小,易于網絡規劃,避免了呼吸效應。當然,這些優勢的發揮離不開穩定而性能優良的系統,并暗示對于TD技術的集成化發展將勢在必行。
雖然其他三大標準對我國TD標準的發展構成割據之勢,但是據TD-SCDMA產業聯盟秘書長楊驊分析,WiMAX成為國際標準,也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TD-SCDMA的未來前景,因為WiMAX也采用了TD-SCDMA的TDD模式,這正說明TDD模式作為未來移動通信主流技術的前景。
所以,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TD-SCDMA結合中國自身的特點,與其它主流標準相比具有相對的技術優勢,所以,我國政府選擇支持TD-SCDMA為國家標準。
通信標準蘊含的經濟因素分析
從經濟因素來看,通信領域有著巨大的經濟含量。作為高科技工業體系中的重要一環,其行業的“網絡效應”將導致技術競爭與經濟利益的緊密相連,而消費某項技術產品的客戶終端也將隨著該產品用戶基礎的擴大而獲得更多效應。而無論固網業務還是移動業務,不管是用戶數量還是用戶增長率,中國各項指標都居世界第一。根據信息產業部的數據,截至2006年12月底,中國手機用戶已達4.61億戶。作為世界通信行業的第一大市場,3G標準的確定直接關系著誰將在未來的競爭中占據位置和獲得利益。
把自己的技術納入標準給企業帶來兩個主要的優勢。第一,掌握對知識產權的控制。控制知識產權不僅可以帶來專利費收入,而且可以成為封殺競爭對手技術軌道的武器。第二,提出和制訂標準的過程同時是理解和掌握產品開發技術的過程,是企業以自己的知識積累和組織資源解決技術問題的過程,所以提出標準的企業能夠把新技術體系的發展納入自己的技術軌道,從而更可能在后來的產品競爭中獲得優勢。通信標準是信息時代不可或缺的“國家公共產品”,具有非競爭性和排他性,即一個人的消費不減少另一個人的消費,但只有為3G通信技術付費的人才能享受這種服務。這就客觀上決定了對這種公共物品的供給必須由本國的公共部門來完成,否則將造成資源配置缺乏效率。這是因為由于通信產業標準一旦確定頒布,當增加一個人使用時其邊際成本等于零,私人企業必然要對這種物品的消費進行收費,這將為人們購買、合理消費這種物品設置經濟障礙。而這樣的結果,最終影響的必然還是消費群體和該國家產業的整體發展。
從我國各產業發展歷史來看,不重視自主知識產權和技術標準的開發和保護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從手機、高清電視,到MP3專利費之爭以及DVD之痛無不證實了這一點。其中,僅DVD專利技術一項,國際3C、6C聯盟就曾成功從中國DVD企業囊中掏走高達230億人民幣的專利費。
目前兩大通信巨頭中國移動和中國聯通所采用的2G技術,其技術來源分別為歐洲和美國,雖然雙方目前都尚未收繳專利費,以盡可能在中國攻城掠地、擴大市場占有份額,但是我們可以設想,倘若未來中國市場被限制在外國標準上,而沒有中國自主創新的競爭壓力,外國企業必將收緊產權政策,而這將對中國通信行業帶來致命的沖擊。在這樣一個背景下,3G中國標準TD-SCDMA的出現,為中國發展成為通信強國的目標提供了最行之有效的途徑。
通信標準的自主創新的重要性
在知識經濟時代,日益激烈的國家競爭表現為以科技實力、經濟實力為基礎的綜合國力,而科學技術則是影響經濟的首要因素。作為技術后發國家,中國要實現經濟和技術的跨越性發展,不能再錯過每一次發展的機遇,而要加緊制定和實施我國的國家產業技術政策,加快技術創新,在新時期的發展中實現國家富強的目標。
中國技術進步的一個歷史教訓就是堅持自主創新不夠。在從封閉到開放的過程中,中國存在的技術差距產生了一種思維傾向:由于外國技術比我們的更先進,所以可以通過引進技術來代替自主開發。引進外國技術是正確的,但同時放棄了自主開發卻是錯誤的。放棄自己的“落后”產品去引進“先進”技術,其結果只能是技術能力的全面倒退。放棄自主的產品開發就會中斷自主的技術持續改進過程,而這個過程恰恰是技術進步和創新的主要內容,是企業技術能力成長的主要源泉。因此,無論引進技術多么重要,放棄自主開發都是違背技術進步基本規律的。韓國政府及國民堅定不移的支持自己的民族產業,從而成就了韓國的通訊、汽車等產業就是一個鮮明的例證。所以,鑒于通信產業在國民經濟發展中的特殊地位,推廣中國獨立研發的標準、逐步建立中國自己的專利技術,也成為了維護國家安全的必需。
當然在發展民族產業、堅持自主創新的旗幟下,也不要陷入片面的境地:言必稱“國家、民族”,而忽略了TD技術本身,以及其將帶來的對于經濟、產業的影響力。全美亞洲研究所在2006年6月發布的《標準就是力量--中國國家標準化戰略制定中的技術、機構和政治》報告中認為,“中國需要控制狹隘的技術民族主義情緒對推動中國標準發展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努力使中國參與國際標準的過程更加理性化。”
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無論是技術還是經濟乃至政治層面,堅持在3G標準中走自主創新之路是我國發揮“后發優勢”,實現跨越式發展的必然選擇。
TD發展中的難點
沒有1G、2G,而直接發展以未來需求為導向的3G標準,中國通信技術的這種跨越式發展不可避免地遭遇來自多方面的壓力。
首先,來自國外政府和企業的專利圍剿。據香港媒體報道,高通高級副總裁兼亞太區董事長汪靜在香港定期召開媒體溝通會上表示:由于3G技術基于CDMA技術,因此高通享有有關技術的專利權,每個3G手機要支付高通專利費,有關費用不超過出廠價的5%。雖然TD-SCDMA產業聯盟及眾多國內通信業人士對此予以了迅速的回應以表示異議,堅持“TD-SCDMA的主要核心專利在TD-SCDMA聯盟企業,并非外國公司手中”,但是從高通的這一舉動來看,國外企業絕對不會錯失從中國再掘一桶金的機會。
對此,雖然TD產業聯盟2005年下半年邀請外部專家對TD專利進行了詳盡的評估,基本印證其核心專利的所有權,但是其“專利地圖”尚未公布,國外企業必將就產權問題錙銖必較,這將成為未來極有可能出現的爭端之一。
其次,國有通信產業的內部性影響。伴隨TD-SCDMA標準下中國3G牌照的即將發布,必然導致中國通信市場勢力格局的大洗牌,技術要求下的行業調整將不可避免。信產部副部長奚國華指出:中國3G牌照的發放取決于四個因素,一是產品、技術、業務的成熟性,二是競爭格局的優化,三是知識產權問題,四是必須全力支持TD-SCDMA。但是同時市場上卻出現了部分企業為保自身已得利益而要求“技術中立論”的聲音:如要求在給運營商發3G牌照時,讓TD-SCDMA和其他標準捆綁;以尊重市場為由要求中國政府承諾讓運營商自主選擇標準等等。這其中自然不乏國外企業的身影,但是國內企業由于其此前在2G標準中的應用與運營業已成為了這一場標準之戰中的“利益相關者”。因此,如何協調國內企業接受、推廣TD-SCDMA標準,將對政府提出嚴峻考驗,不能僅依靠行政命令的力量,更需要政策性的協調才能促進國內經濟的穩定發展。
再次,應對自主創新與國際合作的新形勢。自2000年TD-SCDMA被正式接納為國際認可的3G三大標準之一,TD-SCDMA形成了四大TD-SCDMA設備供應商陣營:大唐-上海貝爾阿爾卡特、華為-西門子成立的合資公司鼎橋、中興-愛立信、普天-諾基亞。在由中國政府主管部門先后組織的兩次大規模技術試驗中,這些設備廠商成為推動TD-SCDMA產業鏈發展的中堅力量。新形勢下的國際合作為TD-SCDMA的發展積累了力量,但仍需有全新的法規、措施與之相應。
建議與思考
歐洲通訊委員會在其編著的《e經濟學———數字化市場的戰略問題》中曾經提到“在網絡經濟發展的下一個階段,全球面臨的一個重大挑戰是制定標準和確定制定標準的過程。”而這一過程的實現,既需要技術創新的推動,也需要完善的法律、政策的平臺支持,更需要政府、企業和社會多個主體間的良性互動。
在當代,標準作為由政府批準的、對產業市場產生直接影響力的一種規范與形式,政府有責任保證標準作為一種國家公共物品得以貫徹和使用。西方國家強調政府應該在技術標準競爭中保持中立,讓市場發揮調節作用。但事實上政府是技術的使用者,政府采購對于一個標準的成功具有重要影響。更重要的是,政府掌握著頻譜等稀缺資源的調配,而頻譜等“壟斷資源”的分配對于一項技術標準的成功有時具有決定性作用。中國政府以“積極跟進、先行試驗、培育市場、支持發展”十六字為發展方針,從2002年開始,推出了一系列支持TD-SCDMA標準的政策措施,包括3G頻譜規劃中把主要頻譜分配給TD-SCDMA標準,成立了相關企業參加的TD-SCDMA標準產業聯盟等等,為TD技術和標準的不斷成熟與完善創造了發展的空間和機遇。因此,在TD標準發展的關鍵時期,我們需要更加強調政府的作用,采取措施以標準為工具來平衡和管理社會的發展。
對此,學界提出應推進國家標準化戰略,加強政策制定的科學性以及政策執行的有效性。而具體到產業標準,則應加強專利池的組織管理研究,建立健全專利池審查和監管機制;變政府對產業的直接扶持為間接扶持,如政策傾斜和政府采購等,引導、規范產業的健康發展;修訂、完善標準化法,推進知識產權、公平競爭立法等。
而對于這一場歷時已8年、耗資上千億的TD標準推行過程,筆者認為,這不失為一次我國在全球化浪潮下,理解、參與并運用標準規則而進行的努力;也是我國為推動電信產業發展、維護國家利益與安全進行的有益探索。但是,從這一過程中吸取經驗與教訓,筆者認為,仍應加強在政策過程中的反饋環節,并將其貫徹到政策制定、執行的每一階段,從而協調多方利益。其中,尤其應注重處理好國內企業與國外企業、原有通信企業和新興研發企業等的關系,以政策性決策和切實舉措等推動、引導企業積極投入產業發展與建設中。此外,樹立客觀、理性而健康的輿論導向,增強全社會對于我國自主創新的正確理解與認識,塑造積極、健康的創新氛圍,也將對推進民族自主創新起到積極作用。
(作者單位:袁軍鵬,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 ;牛杰,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