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明
在黑龍江墾區勤得利農場,有個很特殊的家庭,一位名叫康金環的農場女工與兩個男人“生活”在一起,他們一個叫李文魁,一個叫劉汝奇。劉汝奇是康金環的丈夫。李文魁經常追打劉汝奇,有時用棍子,有時用斧子,而這樣的生活竟然持續了30年!那么,李文魁到底跟他們有著怎樣的關系?
頂著壓力把“麻煩”領回家
時光回溯到1968年10月11日,深秋的北大荒蕭瑟荒涼,茫無涯際。在席卷全國的上山下鄉浪潮中,黑龍江農墾勤得利農場23隊,從省城迎來了一批熱血青年。這群哈爾濱知青中,有一個名叫李文魁的小伙子,20來歲,被分配到農場磚廠參加勞動。
李文魁身材魁梧,英俊瀟灑,當時正和一位女知青在戀愛,然而好事多磨,這段令他刻骨銘心的戀情沒有持續下去。起因是場部給了他一個保送上大學的名額,他卻毫不猶豫地送給了女友,而信誓旦旦的女友卻一去不返,杳無音信。李文魁這才方知受騙,精神因此崩潰。從此他一蹶不振,不是借酒澆愁就是怒發沖冠,變得喜怒無常。有一次,因醉酒發瘋,他將知青點鬧騰得天翻地覆,被強制送進醫院,醫生診斷后說是患了精神分裂癥,無法根治。場部只得將他送進精神病療養院,在那里,李文魁一待就是8年。
1979年,李文魁病情穩定出來后,精神病院將他送回哈爾濱,但兄弟姐妹避而遠之,都不愿收留他,無奈,無家可歸的他又被送回勤得利農場。見瘋瘋癲癲的李文魁又回來了,人們都離他遠遠的。
李文魁沒有生活能力,自打回來后,沒做過一頓飯,每天躺在破棉絮中,渾身浮腫,不成人樣。為了解決李文魁的生活問題,隊里專門召開了村民大會,隊長提議:“看哪個好心村民能收養李文魁?”大家議論紛紛:“養他干啥呀,弄不好連性命都難保,養他還不如養條狗。”就在村民們議論得沸反盈天之際,突然站出一個女同志,對隊長說:“沒人養,我來養吧!”大家被她的舉動驚呆了,這個好心人就是村婦女主任康金環。她當天便把李文魁領回了家。
康金環的舉動遭到一家五口人的反對。丈夫劉汝奇見她領回個瘋子,氣不打一處來:“你還嫌咱家人少啊,你弄他回來拿啥養活他?”那時候窮,康金環家也一樣缺吃少穿,日子過得捉襟見肘,丈夫的不滿自有他的道理。大女兒劉曉紅也數落她:“媽,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嗎,咱一家五口過得挺好的,你弄回個神經病干啥?”兒子劉建軍也埋怨道:“我說媽呀,我看你的神經也不正常了!”家人將反對的炮火一齊對準了康金環。康金環說:“文魁怪可憐的,相處幾年的女友把他甩了,兄弟姐妹也不要他了,無依無靠的,幫幫他吧,他就可能活下來,不管怎么說,他也是個人啊!”站在一旁的李文魁沒心沒肺地一個勁“嘿嘿”傻笑。他全然不知,康金環為了他得承受多大的壓力!康金環將隔壁房間收拾了一下,又給他抱來一床暖乎乎的棉被,李文魁終于有了安身之處。
李文魁披頭散發,一尺多長的頭發都打綹了,臟得虱子亂爬。康金環要給他理發,他吹胡子瞪眼死活不理。康金環就一邊剪自己的頭發,一邊做示范,這個難剔的頭足足理了一個多星期,總算大功告成,李文魁變得利索清爽了,再看康金環自己的頭發,都成了“陰陽頭”了,弄得她沒法出門。
李文魁的衣服奇臟無比,散發出酸臭味,康金環要給洗洗,可他說啥也不脫,康金環就像哄小孩一樣:“聽話,你把衣服脫下來,我給你買糖吃。”一聽說有糖吃,李文魁樂得手舞足蹈,三下兩下就把臟衣服脫了下來。
一諾千金照料患病知青無怨無悔
李文魁剛來那會兒,嬉笑怒罵,隨心所欲。一旦犯病發作,也不管白天黑夜,張牙舞爪,見啥砸啥,飯碗都不知摔碎多少,無奈,康金環只得給他買個鐵碗。
家里養個瘋子,康金環自己受累不說,家人的安全也受到威脅。康金環的兒媳懷孕了。有一天,李文魁犯病了,兇神惡煞一般,拎著斧子就闖進兒媳的房間,媳婦嚇得臉色煞白,驚叫不已,要不是兒子從后面將李文魁攔腰抱住,劉汝奇拼命奪下斧子,肯定會鬧出人命來。由于驚嚇,兒媳流產了,她哭著對婆婆說:“這個家我算待夠了,說不上啥時候我的小命就算交代了……”
家里被鬧得雞犬不寧,家人再次向康金環興師問罪,并向李文魁下達“驅逐令”。兒子氣呼呼地嚷道:“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媽,你今天就給個痛快話,你是要兒子還是要瘋子?”康金環左右為難,這寒冬臘月的,真要將文魁攆走,還不凍死啊:可不攆,兒子不讓,媳婦也有滿腹怨言,怎么辦?她央求兒子:“三九四九,打罵不走,等明春一開化,我再想辦法。”哪承想,李文魁的又一次犯病,把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徹底改變了。不久,兒子一家就搬走了,另立門戶,遠離恐怖是非之地,此后母子間的來往越來越少。如今,康金環最掛念小孫子,但多年隔閡,讓她很難享受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收留了李文魁。
家人反對,村民們也不理解,有的還含沙射影諷刺挖苦:“可能她腦子灌水了,要不放著好人不伺候,伺候一個神經病干啥?”一次,康金環的弟弟領著未婚妻來做客,正當大家舉杯暢飲時,李文魁突然從外面躥了進來,將桌子給掀翻了,弄得滿地狼藉,湯湯水水濺了準弟媳一身。弟弟氣得臉色發青:“姐,圖個啥呀,將他送敬老院算了。”康金環說:“你說送他去敬老院,那萬一犯病,老人們就遭殃了。就可我一家造吧,要不咋整。既然答應照料他,不能半途而廢……”
村民們都知道,李文魁就是天氣預報,只要他一犯病,即使亮瓦晴天,轉眼就會烏云滾滾。可是,有一次例外,李文魁見村里兩個年輕人談戀愛,就聯想起自己曾經的那段往事,他找出泛黃的照片,反復端詳,照片上的女友模樣俏麗白凈,穿著一件軍棉襖,扎著兩條辮子,一副英姿颯爽的樣子……看著看著,可能觸動了心中塵封已久的痛苦往事,受了刺激的李文魁咧開大嘴就號開了,哭得驚天動地。那天,康金環沒在家,劉汝奇聽見哭聲,心想,這下壞菜了,因為每次犯病,他是最聽康金環的,只要老婆好言相勸,他的發作便會平息下來,可是今天老婆不在家,他一旦犯病,誰都拿他沒轍,真要是傷人咋整。突然,哭聲戛然而止,接著,劉家的房門被李文魁一腳踹開,嚇得劉汝奇縱身從窗戶跳了出去,慌不擇路的他跑進小倉房躲避起來,可他馬上就后悔了,萬一瘋子堵住門口,連逃命的活路都沒有。殺氣騰騰的李文魁拎著斧子,在院子里踅摸一圈,沒見到劉汝奇的身影,便斷定他一定藏身倉房里,于是他幾步躥進倉房,嚇得魂飛魄散的劉汝奇苦苦哀求:“求求你,文魁,別殺我!”也不知是他的哀求起了作用,還是李文魁忽然清醒過來,只見他掄起的斧子在半空中停住了,驚恐萬狀的劉汝奇一顆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
晚上,康金環回來,丈夫把一肚子火氣都撒在了妻子身上:“有李瘋子在,
咱家早晚得家敗人亡,還是趁早分居吧,你跟李文魁過!”康金環不住地勸慰丈夫:“文魁有病,別跟他一般見識,他犯病時自己痛苦,我心里也不好受,你說這么多年都過來了,現在也不能扔下他不管吧。”
大愛無聲愛心創造人間奇跡
精神病人不同其他病人,能吃能喝能睡,就是人事不懂。1998年春節前夕,李文魁住的小屋臟亂不堪,康金環打算給他收拾收拾,可他說啥也不讓。有一天,趁他外出,康金環把屋里拾掇一遍,將破爛都清理出去,撣灰除塵,拆洗被褥,還將一些臟破衣服一把火給燒了。累得腰酸腿疼的康金環以為文魁回來見到屋里變得窗明幾凈,說不定多高興呢!可是,哪知道,費力不討好。那天晚上,文魁回來了,一進屋,勃然大怒:“爛爪子,誰動了我的東西?給我恢復原樣!”一邊破口大罵,一邊砸東西。康金環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他的東西,即使是破爛也當寶,別人是碰不得的。她趕緊哄勸說:“文魁呀,這不快過年了嘛,我幫你收拾一下,心情不也敞亮不少?你看你把屋里造的,跟豬窩似的,咋住啊!”這要是別人動的,李文魁非得怒氣沖天掄斧頭不可,見是大姐收拾的,他不言語了,但還是坐在床上生悶氣。
即使這樣,康金環也沒有撒手不管,而是和他打起了“游擊戰”,李文魁前腳剛走,康金環后腳就把他潮濕的被褥抱出去晾曬,估計他快回來時,再把曬得干爽的被褥抱回屋,原樣鋪好。晚上,等李文魁鉆進被窩時,他能感受到被子散發出的陽光般溫暖味道,但他不知道,這溫暖是誰給他帶來的。
由于李文魁身材高大,買來的衣服穿著不合適,康金環就去鎮上買回布料,自己踩縫紉機給他縫制。有一年春節前夕,家里經濟緊張,康金環不打算給孩子們做新衣,可見李文魁穿得破破爛爛,她于心不忍,別人過年了,我們家文魁也得過年啊。于是她冒著漫天飛雪,騎著自行車買回一塊布料。由于天寒地滑,不知摔了多少跤,大腿磕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那天晚上,她通宵達旦,為文魁做了一身新衣服。孩子們不高興了,紛紛埋怨母親:“對瘋子比對自己孩子都親。”那年春節,穿了一身新衣的李文魁顯得格外整潔精神。
時光荏苒,光陰似箭,同一屋檐下,李文魁在康金環家生活了30年。2006年大年除夕,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團圓飯,其樂融融。幾杯酒落肚,李文魁卻潸然淚下,他想起了這么多年來自己給康大姐一家添了那么多麻煩,感到有些過意不去,他給坐在身邊的康金環夾了一口萊,倒了一杯酒,眼圈一紅,聲音哽咽地說:“謝謝大姐,你比我的親姐都親!”這么多年了,這是李文魁第一次袒露肺腑之言,感動得康金環熱淚盈眶:“文魁,說謝就見外了,只要你生活得好,大姐就是再苦再累也值得!”說完,姐弟倆的酒杯碰在一起。其實,李文魁比康金環還大一歲,他之所以叫她大姐,里面包含著感激和尊敬。后來,康金環說:“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坐在一旁的劉汝奇發話了:“大過年的,整點高興的,文魁你來段京劇吧。”別看李文魁魔魔怔怔的,沒得病前可是滿腹經綸,多才多藝,不但寫得一手好字,還會唱京戲。在全家人的掌聲和鼓動下,李文魁唱了一段《智取威虎山》選段,“只盼著深山出太陽”,唱得情深意切,字正腔圓,韻味十足。唱完,還不忘謙虛一下:“老嘍,高音唱不上去了。”看著文魁一臉幸福的樣子,康金環心里無比欣慰,她無怨無悔照顧李文魁30年,如其說是照料一個精神病人,毋寧說在拉扯一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付出了“上對不起老,下對不起小”的沉重代價。如今文魁病情穩定了,她可謂苦盡甜來,以前所有的苦累都化作了云煙。
李文魁的思想意識仍停留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他是個與世隔絕的人,唯有康金環能走進他迷亂的世界,他也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康大姐是最疼他的人,所以他對康金環特別親,就像戀母的孩子,康金環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有時出遠門,康金環就事先蒸好一鍋饅頭,把他托付給鄰居幫著照料,因為李文魁不吃別人家的飯,特別愛吃她蒸的大饅頭,一頓能吃三四個。東北農村冬閑時,一般只吃兩頓飯,怕李文魁餓,康金環再給他做一頓。平常出門,康金環把飯菜放進鍋里保溫,鑰匙藏在“老地方”,這樣,在外面溜達餓了的李文魁就能找到鑰匙,打開房門,直奔廚房找吃的。知道他愛吃“大列巴”和“道各斯”(一種俄羅斯風味的面包和紅腸),家里無論誰出遠門都會給他帶回一些。漸漸地,李文魁融進了這個家庭,成為劉家的特殊成員。
為了照顧李文魁,康金環一直沒有回山東老家探望80多歲的老母,作為女兒,她多想在母親健在時盡盡孝心,然而令她痛心的是,自己甚至未能在母親臨終前見到最后一面,她說,這是自己一生最大的遺憾。
精神病是世界上最難治愈的一種頑癥,只有精心照料才能慢慢恢復。一晃,30年過去了,頂著社會和家庭雙重壓力的康金環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忍受了多少委屈,以超常的耐心韌性和無微不至的關愛,終于喚醒了李文魁塵封已久的心扉。如今,李文魁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少,村民們也漸漸地接納了他,他現在跟正常人一樣,也能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兒,擔水劈柴,鏟地除草,收割莊稼。有村民逗他:“文魁,你咋不幫我們干呢?”他說:“她是我大姐呀,我不幫她幫誰?”
康金環30年如一日傾情照顧患病知青的事跡,情撼東北大地。當年李文魁的知青戰友們聞聽此事后,既為康金環的助人精神而感動,也為命途多舛的李文魁惋惜,他們集資在村里蓋了問磚房,如今,年近60歲的李文魁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家。康金環知道他喜歡睡熱炕,就跟丈夫一起把炕搭好了,從此,每到冬天,康金環就頂風冒雪去給他燒炕。有一次,雪大路滑,她不慎跌倒,造成大腿骨折,現在還沒好利索。
2007年年底,以康金環為原型的20集電視連續劇《特別的愛》殺青封鏡,不久就會與廣大觀眾見面。康金環的扮演者著名演員丁嘉麗說:“我一定要演好這個角色,否則對不起善良無私的康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