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時代,正當風華正茂、意氣風發之時,張晶經歷疾病襲擾,休學3年;大學畢業,滿懷憧憬之際,她被迫下放鍛煉“改造”,遭遇唐山大地震,焦急中,為了得到家人的消息,張晶徒步4天4夜,從唐山走到北京。
在自己的事業之旅中,當翻譯工作駕輕就熟的時候,她給自己提出新的奮斗目標——投身科研,并到日本深造;當科研成果接連獲獎,受到國內外觀注時,她踏入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在知天命的年齡開始了駐外記者生涯,在日本8年,成果頻出,深為日本同行贊許……

張晶用自己的經歷證明她的人生信條:活著就要奮斗,有了正確的目標就沒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難。
經歷唐山大地震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爆發,整個城市毀于一旦,一時間20多萬人罹難,無數家庭流離失所。當時張晶正在唐山的一所中學當英語老師,暑假和全校400多名師生一起在豐南縣”三夏”勞動,這里離地震震中僅有幾公里,能幸免于難,張晶至今想來還是感嘆不已,那是她終身難忘的一段經歷。
“那天晚上,我胃病犯了,怎么也睡不著。凌晨3點多,突然,地動了,我一下就跳下床,叫醒房東和同室的4個女學生往外跑。這時候,強烈的地震已經使破舊的房門變形,幾個人用全身的力氣才推開大門。后來才發現身上、手上都已經被落下來的磚塊砸傷。”
就在張晶她們跑出門的一剎那,身后的房屋坍塌了,接著,一片又一片的房屋開始倒下,隨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靜,那種讓人窒息的寂靜令每個人都感到恐慌和無措。
不知道過了多久,開始傳來各種叫喊聲。大人在喊孩子,孩子在找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一片廢墟當中是那樣凄慘,使人第一次感到生命是如此脆弱和無助。
“當時在房屋坍塌之前只有我們20多個人跑出來,這20多人又和陸陸續續跑出來的人在廢墟里挖了一天一夜。村支書顧不上自己的母親,先救這些前來幫助‘三夏’的學生;赤腳女醫生也不顧自己的親人,背著醫藥箱先來搶救學生。 等第二天早上9點多的時候,800多戶村民和400多名學生全找到了,可有六分之一是尸體……村民的死亡比例遠遠超過學生。”
地震第四天,張晶從一個剛剛修好的收音機中得知北京、天津也地震了,她的心又揪了起來,父母、先生和兒子都在北京,張晶急得團團轉,她決定回北京一趟。
廚房大師傅還特地烙了一摞餅,裝了一水壺的水,對張晶說:“你走吧,多保重!”
走在路上,碰到接運唐山傷員的卡車,張晶就跟司機商量,不讓上車,就把自己的干糧分一些給司機。就這樣,坐一段車,再走一段路,有路過的車再坐一段。4天4夜后,張晶到北京時已經不成人樣了。好在父母安然無恙,可是因公公要做直腸癌手術,丈夫和兒子到天津去了,他們都受了傷。張晶顧不上歇息,又扒火車往天津趕,將受傷的丈夫、兒子從地震棚中接回北京。
由于地震后交通中斷,她回到單位時超假5天,在給領導的檢討中張晶寫道:“雖然我們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難,但是想想毛澤東6個親人都為革命犧牲了,我們這點困難算什么!”
科研之路苦也甜
轉到科研崗位對張晶來說有些偶然。1987年1月,張晶調入了中國科協管理研究中心,當時主要負責單位的對外聯絡和翻譯工作。在給中外學者當翻譯的過程中,張晶也對管理科學產生了興趣。
1989年4月,張晶被單位派到日本科技政策研究所做特別研究員,為期兩年。當時,日本科技廳招收特別研究員的制度剛剛建立,其目的是為了吸引先進國家的博士后到日本的國立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當年,日本招收了56名特別研究員,張晶所在的研究所就有來自美國、英國、意大利、韓國、荷蘭等國的9個博士后。張晶要和他們一樣,每半年向全所作一次學術講演,每一年交一份論文,并由日本科技廳印刷出版。
“我敢于接受這個任務,理所當然要按時完成。我的研究水平不僅關系到個人的榮譽,而且也關系到中國學者的聲譽,以及今后是否還能繼續派人到這里做研究的問題。可是對我來說談何容易呀!和這些博士后研究員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競爭,不僅要補上科技管理的基礎理論,按時獨立完成指定課題的研究報告,還要從頭學習用電腦打字、制圖,使用現代化的科研設備等等。所以,那時候的壓力很大,好像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笨鳥先飛,張晶把休息時間和其他同事外出觀光度假的時間都用在了科研上,別人用十分勁兒,張晶肯定用十二分勁兒。半年后,張晶的第一次學術演講得到了全所的一致好評。
接下來的考驗是寫論文,經過反復論證,張晶確定了自己的選題:戰后中日科技比較研究。
“我為什么選這個題目呢?因為單純研究日本科技,我肯定比不過日本學者,單純研究中國問題就沒有必要跑到日本來做了,而兩國的比較研究正是一項空白,又是雙方都很需要的?!?/p>
做比較研究,意味著必須對兩個國家的情況都要有相當的了解,必須閱讀大量的兩個國家的科技資料。1年之后,一份長達10萬余字的論文完成了。文章分為兩個部分,前半部分以10年為一階段進行縱向比較,后半部分則選出了7個有代表性的領域橫向進行比較,重點是剖析形成差異的原因。論文用了大量資料進行了深入論證,一經發表,立即引起了日本學術界的高度重視。原東京大學校長向坊隆和著名社會科學家野芳郎都親筆寫信,充分肯定論文的價值。此后,研究所不斷派張晶出去講演,國內也很重視,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還將該論文作為資料印發給有關部門。
1991年,張晶結束兩年的研究工作,回到國內,工作徹底轉向科技管理的研究領域,這期間她發表了幾十篇高質量的論文,多次在國際研討會上演講。中國科技大學研究生院聘請她擔任信息管理課的兼職教授,她同時兼任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國際技術經濟研究所、亞非國際研究所的特約研究員。知道張晶是外行出身的北大同學說:“你可真有點闖勁兒?!?/p>
1994年,經日本方面推薦,張晶獲得了當年的劍橋國際優秀人物獎。
當好駐外記者第一關:學開車
問到在日本當記者最難的事情是什么,張晶毫不猶豫地說:“學開車?!?/p>
1994年10月,張晶隨先生吳仲國一起赴日本,組建科技日報駐東京記者站,并任駐站記者。當時,已是知天命之年的張晶在管理科學領域駕輕就熟,而對新聞,可以說是從未接觸臨陣磨槍,張晶開始惡補“功課”。
人說萬事開頭難,50歲的人了,專業要改行,環境要適應,工作要完成,哪一樁、哪一件不比開車難,可張晶就是覺得在日本千難萬難都不如開車難。
在日本,要取得駕照必須要在正規的駕駛學校學習并取得畢業證。這種駕校費用昂貴,教學非常嚴格,要求標準之高也是很多國家難以相比的。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到駕駛證,張晶夫婦乘船到離東京很遠的伊豆大島駕校。
“每天的理論課和實踐課都是我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東西,大量的外來語單詞都要從頭記,手握在方向盤上本來就緊張,教練講得又快,單詞還沒反應過來,動作就更跟不上。所以,往往一個項目幾堂課都通不過。理論課的考試是限時間回答50個問題和100個問題。問題像智力測驗,加上語言艱深,對我們外國人來說真是難上加難。我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想當年我考北京大學也沒費這么大勁兒?!?/p>
好不容易堅持到第13天,張晶實在不想學下去了,可是一想到半途而廢就白白花了國家13萬日元,而且以后工作也需要會開車,她又咬咬牙堅持下來。終于用33天的時間拿到了駕駛證。
駐外八年 妙筆生花
對于張晶而言,豐富的人生閱歷是一筆豐厚的財富,退休以后的她依然繼續著自己的奮斗,而她最真實的生命印記也留存于她無數的作品中。
2002年,中日邦交正?;?0周年之際,張晶、吳仲國夫婦的《東瀛八年——中國科技記者日本見聞》正式出版,該書共收錄了吳仲國、張晶夫婦發表的1100多篇報道的一部分作品,包括人物、友情、領導人專訪、采訪紀實、企業風采、科研院所、科技綜述、科技述評等。
張晶說:“8年間,我們的足跡遍及日本所有的都、道、府、縣,采訪了許多企業、政府機關、大學和研究所,也到過漁場、農村、老年公寓和兒童樂園,不僅有機會接觸到專家、學者、政府官員、企業家,更有機會深入了解普通日本民眾。我們深感日本有許多先進科學技術和成功的管理經驗,還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優秀的民族傳統,當然也有不少值得我們借鑒的教訓?!?/p>

翻開這本幾十萬字的書,日本科技發展的脈絡一一展現,張晶夫婦的足跡也隱含其中。一篇篇生動的文章引領著你步入一個多彩的科技王國,《長野冬奧會科技巡禮》、《IT大潮中的傳統產業》、《朱總理乘坐日本超導磁懸浮列車》、《日本納米技術掃描》、《日本緣何敗北美國》、《綠色的質量》、《垃圾革命禮贊》、《轉基因食品在日本》、《日本宇宙開發何去何從》……
介紹比嘉照夫教授和他的EM(Effective Micro-organism——有效微生物群)時,他們為了形象直觀地說明用EM污水處理裝置處理的污水達到飲用水標準,舉了具志川市立圖書館的例子:“館長說著就打開水龍頭喝了起來,記者上前也喝了幾口,水倒是甘甜如泉,可剛吃完生魚片,又用的是5年前處理的水,可別拉肚子,但時至今日,記者安然無恙?!毖诰硐雭恚屓巳炭〔唤?/p>
在她寫的《立志婦女解放的人——訪日本21世紀職業財團顧問赤松良子》一文中,張晶寫良子小時候很有反叛意識,騎車上街,有的人說:“這是誰家的孩子,女孩子騎車,真瘋了!怎么顯擺也是個丫頭片子!”
這“顯擺”,這“丫頭片子”,地地道道的北京話,此處竟用得如此傳神,人物也一下鮮活起來……
克服困難是人生最大的快樂
談到自己的人生經歷,張晶說:“不少人說我命好,心想事成。的確,30年來,我給自己設定的人生目標一個個都實現了。但是,‘事’絕不是一想就‘成’的。要想事成就必須奮斗,必須付出艱苦的代價。這是我半生的奮斗體會。其實,在我的人生中經歷了很多愿意不愿意的磨難……”
在北師大女附中上高三時,一向愛好運動、身體健康的張晶被診斷患上了肺結核。那時候,她是校舢板隊的隊長,曾經獲得過3次全市冠軍,她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會得病。張晶的病情很嚴重,在鎖骨下面有一個空洞,很難治愈。在醫院,看著別人住院、出院,自己很著急,而自己的同學則一個個考上了哈軍工、北工院,憧憬著為祖國的氫彈、原子彈、火箭奉獻青春。中學的班主任老師梅樹民安慰張晶說:“當年王觀瀾生病的時候,毛主席曾經說過:既來之,則安之……”
張晶開始調整自己的心態,將這次生病當成是對自己意志的磨煉。她還將快樂帶給身邊的病友們,大家親切地稱她是“快樂的小蜜蜂”。
1964年,休學3年的張晶考入北京大學東語系日本語專業學習。大二時,“文革”開始了。好不容易上大學了,這時候又沒時間學習了。怎么辦?恰巧因為關節炎,張晶每天要到北大校醫院作烤電治療。這是一個可利用的好機會。她把專業書拆成一張張的單頁紙,利用趴在床上烤電的時候學習,一有人進來,就說,這是我剛從地上撿起來的廢紙。就這樣,原本45天的治療時間被張晶有意識地拖成了兩個45天,學完了大四的課程——日本文學史。
“文革”十年,張晶抓緊每一點可利用的時間,不斷充實自己,補學了大學沒學完的全部課程,還自學了英語。沒想到,這些都在日后的工作、學習中派上了大用場。談到中學時光,張晶背誦起保爾的那段話:“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也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
在日本的一次研討會上,一位日本同行問剛剛作完報告的張晶:“身為女性,科研、采訪工作占了大量時間,把丈夫丟在家里顧不上,自己怎么想?”張晶不假思索地說:“人生下來就是和困難連在一起的,就是要克服困難,要和天斗,和地斗,和困難斗,克服了困難就是人生最大的快樂?!?/p>
臺下的各位驚訝之余連連感嘆:真不愧是中國女性!
那種勇往直前、不怕困難、樂觀面對困難的精神,是那個時代賦予張晶和無數同代人的歷史記憶,今天,這樣的精神仍然是他們不斷前行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