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與張勁夫先生見面是1981年7月9日,在安徽省合肥市。他是安徽肥東人,我們是同鄉,他說話略帶鄉音,我聽了特別親切,這也許是連見面的月、日都記得準確的原因。他那時是安徽省委書記,是地方的父母官。關于家鄉的經濟狀況和社會發展,自然是我們見面所關心的。他說,安徽是個好地方,自然條件好,長江淮河橫貫東西,既有遼闊的平原,又有廣大的丘陵、山丘和圩區,銅、鐵、煤等資源豐富。安徽人并不笨,安徽有個徽幫,江浙一帶有個流行話是“無徽不起鎮”。可惜的是過去這些資源沒有充分利用起來。他說,只要同心同德,扎扎實實地苦干幾年,安徽一定能富起來。從那次談話中,我看到了勁夫先生要使基礎差、底子薄的安徽富起來的決心。我們還談到了由北京搬遷到合肥的中國科技大學和幾個中國科學院的研究所。勁夫先生自1956年起在中國科學院工作整整十年,是院黨組書記和副院長。我們探討了科大和這幾個研究所發展中遇到的問題。勁夫先生很了解,也很關心,而且有解決的思想和辦法。他告訴我省政府很重視科大及這幾個研究所,他們會為安徽培養人才,會為安徽的教育、科技、經濟發展做出貢獻。聽到這些,我很欣慰。這次見面給我深刻的印象是他沒有架子,誠懇待人。我想他受到眾多科學家普遍尊敬的原因,正是他純正務實的人品。

勁夫先生原本想在安徽干下去,他把他在北京的住房都退給國務院了,是不打算離開的。用他自己的話說,是真心想把安徽搞好,為安徽人民做點事。即使老了,就在家鄉養老。但他在安徽只做了兩年多,就調到中央,另有重任。他回到北京除了負責國家的財經工作外,鄧小平和中央政府還請他主持引進國外智力的日常工作。那時,文化大革命剛結束,國家實行改革開放,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人才缺乏。勁夫先生告訴我,請外國人來幫助我們建設是鄧小平的思想,是一項長期要堅持的方針。我們都感到在國家建設中,人才是根本,引進人才比引進資金、設備更重要。這樣我們就有更多的機會見面,話題也集中在如何引進國內所需要的人才方面。勁夫先生關心的一個問題是如何把人才引進工作放到國外去做,尤其是在美國。我和一些華人專家、朋友如田長霖、聶華桐探討過,并向勁夫先生建議,最好在美國成立一個獨立的非營利的公益性基金會,以開展人才交流工作。因為美國有大量的基金會存在,這符合美國的習慣,手續簡單,地位合法,可接受社會捐贈。基金會和捐贈人均可申報免稅。勁夫先生說這個辦法好,就照這個意見辦。1985年底在北京飯店的一次宴請中,他就急著要我擔任還未成立的基金會理事長。以后勁夫先生派他辦公室的人赴美調研,征求了美國律師及其他專家的意見。經過一番努力,于1987年5月經美聯邦政府批準,正式成立美中國際人才交流基金會。我和美國赫斯泊格校長受聘為該基金會名譽主席,田長霖、聶華桐、梁佩璐等華裔學者為理事。會長是國內派去的駱正愉先生,負責日常事務。基金會理事會差不多一年開一次會,審查、討論基金會的工作。這個基金會一直運行至今,差不多也有20年了,為國家做了不少事。
勁夫先生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像在科學院時的工作一樣,虛懷若谷,聽取專家學者們的意見。我記得,1986年我和田長霖、聶華桐等都向他反映過,上世紀四十年代末到五十年代初由大陸和臺灣去美國的華人工程科技專家將陸續退休,估計有2萬至4萬人,是我們應該加以利用的智力資源。臺灣近幾年努力延攬在美華人專家,達到了引進資金和技術的雙重目的,促進了臺灣的科技、經濟發展。我們建議中央政府要采取有效措施,重視加強華人專家的工作。這些都被采納了。勁夫先生領導的引智部門已把引進海外華人專家列為人才引進的重點。九十年代中期起,每隔兩年,都要舉辦以美籍華人專家為一方,國內專家為另一方的中美工程技術研討會,現已舉辦多次。這些華人專家回國考察、咨詢,并與國內同行切磋、交流,對國內有關行業的發展建言獻策,并把新技術帶到國內,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時間過得真快,從第一次見到勁夫先生至今已20多年了,我們已成為摯友。有事時就互相通氣,打個招呼。2004年,我收到他贈給我的他編寫的《嚶鳴·友聲》文集。集子中收錄了他在榮獲中國科學院科星新聞獎的大會上的講話。他獲獎的文章是《請歷史記住他們》。這篇文章記敘了一些科學家對“兩彈一星”偉大工程的貢獻。要不是他清晰的回憶,他在講話中提到的我的一些事也會被時間的流水沖淡了。下面是張勁夫這個講話的一段原文:

我獲獎的這篇回憶錄《請歷史記住他們》是個集體創作。要我寫的是楊振寧先生。他在國外看到了《科學新聞周刊》記者劉振坤同志采訪我的《在科學院輝煌的背后》的文章之后,打電話對我說:“你呀,應該把科學院對‘兩彈一星’的工作,寫出回憶錄發表啊。”我說:“我們過去長期有一個遵守紀律的習慣,不能隨便講保密的事。”他說:“美國已經發表了中國原子彈的書,你還要保密啊。”我說:“這個書我沒有看到。”他說:“我寄給你看。美國人講原子彈有鄧稼先,氫彈有于敏,你現在還不講啊?海外華人很想了解啊!”所以我寫了這個回憶(指《請歷史記住他們》一文),是一位愛國的海外學者楊振寧先生讓我寫的。我覺得他的意見很有道理,因此,我要感謝楊振寧先生,他督促我要把這個寫出來,讓海外華人知道,當然也希望讓全國人民知道。我說,“我只知道科學院參與這一方面的工作,全局不了解。”他說,“你就寫這一方面。”
勁夫先生把《請歷史記住他們》獲獎的起因歸于我實在不敢當。這個獎頒給勁夫先生是實至名歸。歷史應該永遠記住為“兩彈一星”做出貢獻的中國科學家們以及這一偉大工程的指揮員之一——張勁夫先生。
勁夫先生比我年長近十歲,除了在為國家效勞的事業上指點我外,還在生活上關心、照顧我。1987年6月,家母病故,他得悉后,便以中國國際人才交流協會主席的名義發來唁電,對我和我的家人表示慰問,我打心眼里感謝他。90年代末,我年事漸高,產生了落葉歸根的念頭。同時清華大學計劃籌建一個高等研究中心,聘我和聶華桐等為該中心教授,為清華的發展和國家教育事業盡微薄之力。我的這一心境表白在我的一首歸根詩中:
昔負千尋質高臨九仞峰
深究對稱意膽識云霄沖
神州新天換故園使命重
學子凌云志我當指路松
千古三定律循循談笑中
耄耋新事業東籬歸根翁
勁夫先生理解我的心情,對于我定居清華,關心備至,鼎力促成,令我能在清華園安居樂業。 2003年已近90高齡的勁夫先生偕夫人胡曉鳳還親臨清華看我,是我終生難忘的。
近兩年,勁夫先生疾病纏身,我常掛念他,默默祈禱他早日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