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黨性·修養

彭雪楓，1907年9月出生于河南省鎮平縣七里莊一個貧苦農民家庭，1925年參加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1926年轉入中國共產黨，曾參加二萬五千里長征，1941年皖南事變后任新四軍第四師師長兼政委，在我軍中享有“德才兼備，智勇雙全”的盛名。1944年9月11日，在收復河南夏邑縣八里莊戰斗中，他親臨前線指揮，不幸為流彈所中，英勇殉國，年僅37歲。中共中央贊譽他“功垂祖國、澤被江淮”。

1941年9月24日，彭雪楓將軍與林穎(湖北襄樊人)結成革命伴侶?；楹蟮诙?，他們就奔赴各自的戰斗崗位。為了黨的事業，為了民族解放戰爭，他們長期分居兩地，在烽火連天的歲月中，主要靠書信抒發各自的情志。僅彭雪楓同志給林穎的家書就達80余封。1984年在彭雪楓同志殉國40周年之際，林穎同志將其珍藏的這80余封家信，編成《彭雪楓家書》(文物出版社1985年出版)，以存紀念。起初我懷著好奇之心，以圖獲取“卿卿我我”的畫面，然而細讀家書，流人心田的卻是一個革命者在暢談思想意識的自我修養，是一個胸襟坦蕩、情操高尚的共產黨人，在如何對待生活、怎樣看待愛情、如何對待同志、怎樣對待批評與自我批評、如何學習、怎樣做人民群眾的知心人等諸多方面的真情流露。其中我感悟尤深的有如下幾點：

在親情中體現黨性。在黨性中體現親情。共產黨人鐵面無私，但共產黨人也最講親情。“鐵面無私”即是黨性的表現，它是衡量一個共產黨員覺悟的高低和立場堅定與否的準繩。面對親情尤其是夫妻之情。如何處理它與黨性的關系呢?在彭雪楓的家書中至少為我們提供了三個方面的答案。

其一，尊重對方獨立的人格。作為新四軍第四師師長兼政委的彭雪楓，他完全有權也有條件將妻子林穎留在師部工作，以便朝夕相處。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按照妻子的意愿，并鼓勵妻子到基層去工作。后來有好心的同志提議將林穎調回師部工作，以便在生活上照顧他，也被彭雪楓拒絕。他在給林穎的一封信中說：“我絕對不會主動的調你到師部來，愛護我倆的朋友們，同樣不主張你來師部。”因為他所要求的終身良伴“決不是依戀于‘溫情’的夢中而‘無所事事’小姐或者‘太太’!”他鼓勵妻子說：“離得遠些，才不妨礙彼此的工作和學習，……才能鍛煉出一個更有力更堅強更布爾什維克化的女干部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在彭雪楓心靈深處的夫妻之情，“首先建立在政治上、工作上、性情上和品格上，自然同樣也有花前月下，然而已經不是卿卿我我了，而是花前談心，月下互勉。”為了工作，為了黨的事業，雙方“各應自愛而后始能互愛，各應自重而后始能互重”，雙方應把“功夫用在相互幫助，相互教育，相互鼓勵”，“生活美滿不在于物質，而在于互相之間的敬愛與慰勉”，唯其如此，夫妻才能相敬如賓，白頭偕老。當然，彭雪楓也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男子漢。在他給妻子的80多封信中，無一不是關心著妻子的生活起居和身體健康，他常將自己拿到的5元或10元稿費寄給妻子零用。他時刻思念著妻子，有時也在信中流露出“家如夜月圓時少，人似流云散處多”的心扉。

其二，將黨性教育融入親情之中。由于林穎是出身于剝削階級家庭的青年黨員，因此彭雪楓始終關心和幫助她提高黨性，而且將這種幫助融入親情之中。他在給林穎的第二封信中，就告誡她要加強思想意識上的鍛煉。他寫到：“最近黨中央關于增強黨性的指示，是我黨自有歷史以來最有意義最有教育價值的文獻之一，你必熟讀，妥為筆記，而主要還依靠于左右同志們的相互坦白檢討，……特別應當參考著洛甫(張聞天)的《論待人接物》那篇文章，胡服(劉少奇)同志《論共產黨員修養》小冊子，這對于我輩為人為黨為一個革命家，有著決定的作用的?！痹谒麄兓楹蟮牧址f的第一個生日時，彭雪楓送給愛妻的禮物是一本《斯大林傳》，并在扉頁上題寫道：“我們忠誠坦白之對于愛，一如我們忠誠坦白之對于黨?！痹诹硪环饧倚胖?，他深情而又懇切地對林穎說：“我心中的同志，她的黨性、品格和才能，應當是純潔、忠誠、堅定而又豪爽”：“是熱愛他的愛人，而同時更熱愛著黨”。他告誡妻子，“我們的一切都是黨的，人民的，連自己的生命也是屬于黨的，屬于人民的”；“林與楓應保持著黨的正風和浩然之氣，要在政治家的風度上表示共產黨人之偉大”。這充分展現出彭雪楓同志崇高的精神境界，對黨無限忠誠和對妻子無微不至的體貼。

其三，做良師益友，不護對方之短。彭雪楓認為，如果夫婦之間，是一種庸俗的低級的趣味主義的態度和習性，并不能維持夫婦關系良好友愛于長久，正確的方式應是互相采取一種“嚴師益友愛侶的態度和習慣”，方能保持永恒。對于林穎在思想上或工作上取得的進步，他總是及時地給以鼓勵。但對妻子的缺點，他也毫不留情地給以嚴肅的批評。如他在1943年7月29日給林穎的信中就直率地指出：“我說你的文風就不正，不正就是歪。前些時候，我在你的日記本上題了8個字‘多記事實，少發議論’，大概尚未引起你的警惕和深思。你的日記和信。往往以發空洞的議論為多，使人讀之，不著邊際，結果變成了一本‘短篇論文集’，而不是日記了?！矣浀糜幸淮沃醒腚娛驹f，各地的工作報告，要求百分之九十九的敘述，只要百分之一的議論，你看，百分之九十九與百分之一!這樣大的比例!你再檢查一下你的日記和信吧?！虼耍乙竽阍僮x5遍或10遍毛主席的《反對黨八股》?！迸硌髟谛胖羞€幫助林穎分析了文風不正產生的根源，并提出了克服文風不正的具體辦法。林穎從中受益匪淺，后來她深情地說，彭雪楓既是自己的愛人，更是一位嚴師。同樣彭雪楓也要求妻子對自己在學習上、黨性鍛煉上、待人接物上、領導方式上，應該“主動”給予幫助。事實上，妻子給他指出的缺點，他是誠懇地接受，并努力地加以改正。他們正是在這種相互幫助中前進。

以讀書、多讀書來提高自身的修養。讀書是獲取知識的重要手段，也是提高一個人自身修養的重要方法，按照現時最時髦的話說就是“充電”。彭雪楓認為，一個共產黨員，應該要能說會講，而又善于寫作，下筆千言，倚馬可待。所以他時時注意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把讀書作為自己的重要工作之一。他多次在給妻子的信中說：“知識之在我，向來是如饑如渴的?！鼻也徽f戰爭年代各方面條件之艱苦，作為新四軍第四師師長兼政委的彭雪楓，其軍務和政務之繁忙是可以想見的，然而他卻能抓住一切間隙時間讀書。如他在1943年10～11月的反掃蕩期間給妻子的一封信中說：“這些日子，我沒有放棄讀書，而且正是學習的好機會，我每天能夠爭取4個鐘頭的時間讀書，……戰爭情況下讀書，別有風趣，亦頗有心得?！?/p>

讀書成了彭雪楓將軍的嗜好，他幾乎見書必讀，逢報必看。每當從根據地以外通過關系弄回一批書報，他稱之為“有朋自遠方來”。根據筆者粗略統計。從1941年9月至1943年7月，在彭雪楓給林穎的80余封信中提到他3年中已讀過的書籍就有：《靜靜的頓河》、《兩地書》、《斯大林演說集》、《日出》、《三國演義》、《水滸》、《紅樓夢》、《戰爭論》、《孫子兵法》、《家》、《春》、《秋》等60多部。對一些名著他還采取精讀的方式。如他在1942年6月28日給林穎的信中說：“《孫子兵法》13篇，已讀7篇，且已成誦，對這些書，我決朗誦多遍以求得會背?！痹诹硪环庑胖兴f，“我恨不得將最著名作品于最短時間一齊裝進頭腦里去。越讀書越感到自己的貧乏!”

彭雪楓將軍不僅自己勤于讀書，他還時常鼓勵、幫助和督促妻子讀書。他第一次送給林穎的禮物就是《列寧傳》和《什么是列寧主義》兩本書。在他看來，共產黨員每天不做事，每天不讀書，是一件異常痛苦的事情：夫妻雙方的進步在于不停的讀書和學習。為此，他們夫婦之間還訂立“讀書比賽條約”，一星期作一次清算，看誰讀的頁數多，質量強，理解得透徹。在讀書的方式上，他認為，學習非咬牙不可，要“硬著頭皮，攻完一部再攻其他，讀書是要有種象出兵進攻敵人那樣精神才行的，否則你永遠也得不到勝利”。他在信中對妻子說：“工作忙，可不要忘了讀書讀報，并盡可能的記筆記”：要“苦讀，苦讀!第一百個苦讀”。在書籍種類的選擇上，他建議妻子多看小說和文藝性的作品，這不僅可以提高文化水平，而且可以“增加社會經驗和修身養性”。他還特別提醒林穎要多多瀏覽魯迅的東西，因為“魯迅的文章簡潔尖刻，極有骨氣，多讀不僅在文字之技巧上有益處，更可加強自己之修養”。由此可見，彭雪楓將軍不僅把讀書看作增加知識的途徑，而且把它當作提高自身修養的手段。

在待人接物上要以誠相待。人生活在各種社會關系網絡之中，如何待人接物，就成為工作和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一個共產黨員來說，也是思想意識自我修養程度高低的重要表現。彭雪楓在待人接物上有三句座右銘：一是“對人誠懇是不會失敗的”——這是毛澤東主席在他一次外出進行統戰工作時的臨別贈言：二是曾國藩所主張的“凡人以偽來，我以誠往，久之則偽者亦共趨于誠矣”；三是孟子所說的“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其實這二者集中在一點上就是一個“誠”字。彭雪楓將軍不僅在平時的工作和生活中，對人對物始終是以誠相待，而且在這一方面他還有獨到的見解。1942年7月20日，他在給林穎的信中說到：對待比自己強的同志要毫無妒忌之心，并以誠敬之心待之。“對比自己差些的人，則應于誠字之外，再加上一個耐字”。因為“不要片面的去認識一個人，任何一件事物均有其短亦有其長，有其惡亦有其善，倘能耐心與之接近與之暢敘，必可發現其優點長處，而且在共產黨人的立場說，對這些人，更有給予協助的必要，而且在其中亦能學得東西”。

然而。在生活和工作中，人難免會碰到一些風言風語的中傷之詞。即使像彭雪楓這樣的“首長”，也會碰到攻擊、譏諷、反對和不諒解之類的事情。對此彭雪楓認為。最佳的態度是“一笑置之”。他在1942年6月16日給林穎的信中說：如果“沒有人攻擊或者冷言冷語造謠中傷，那等于自己提著自己的頭發離地登天!好人壞人，勇者懦夫，君子小人，成年兒童，誰能夠討好一切呢?誰能夠沒有多或者少的反對者和永遠不諒解的人呢?”除去工作上應當接受的正確批評外，對于那含有敵意的造謠夸大之詞，他“自始至終即抱定一不辯駁，二不迎擊，三不傷神的宗旨”；“倘若自己聽到這些冷譏熱諷，即便逢人解釋到處駁辯，那反而成為怯弱者”。他認為，只有讓鐵的事實和公正的人代為辯駁。才能給此輩“好事者流”以迎頭痛擊。更為可貴的是，彭雪楓夫婦把那種“風言風語”當作自身進步的“推動機”，因為他們相信風言風語“決不能擊倒堅強之人，反能增強其勇氣”。只要在風言風語面前“問心無愧”，同時又能“善于反省自己，日日新又日新，不斷進取向上，一個共產黨人，頂天立地。仁至義盡，一切卑鄙無恥的飛短流長，由它去吧”!

彭雪楓的家書，寫于60多年前，雖然我們現在的生活條件和環境，有別于60多年前戰火紛飛的年代，但是在彭雪楓家書中所體現出來的親情、黨性和思想意識的自我修養，對于現今每個共產黨員，甚至每個普通的人都不無啟迪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