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油價

美國國會為了限制高油價決心通過立法“將投機者趕出市場”，吉達會議達成了打擊炒作行為、阻擊國際油價“非正常”上漲的共識。就在國際油價泡沫即將被刺破的前夜，中國上調了國內成品油價格。這一頂不住國內石油巨頭“哭鬧”壓力而做出的被動選擇，好比自己掘開了花園口，沉重打擊本已脆弱的市場信心，并深陷上調油價的路徑依賴

對市場信心的致命一擊

6月22日，在沙特港口城市吉達舉行的國際石油會議上，由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帶隊的中國代表團，讓這次召開前就已經披露了將要達成哪些共識的會議，從毫無任何懸念變得有趣起來。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習近平身上，不僅僅由于中國新任國家副主席的身份，更由于吉達會議召開前3天，中國政府給會議送出了一份“厚禮”：上調國內油價。

作為世界能源消費大國和進口大國，中國一直被指為國際油價不斷高企的推手之一。國際輿論批評中國對于國內成品油價格的保護和兩大石油巨頭的補貼，助長了國內能源消費的需求持續高漲。

6月19日，中國發改委宣布自6月20日起，將汽油和柴油的全國平均零售基準價分別由每噸5980元和5520元提高為6980元和6520元，上浮8%后的全國平均零售價分別為每噸7540元和7040元，折合每升汽油和柴油約分別提高0.8元和0.92元。

盡管這不是近年來國內油價的首次上調，卻是10年內最大幅度的油價單次上調。選擇在6月22日吉達會議前提價，也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有關中國推高油價的指責。

國家發改委價格司副司長許昆林6月20日在解釋上調油價原因時表示，上調成品油價格前，國內煉油環節生產一噸油要虧3000元，嚴重虧損導致地方煉油廠基本處于停產和半停產狀態。如果再這樣下去，地方煉油廠基本要全部停工，保證市場供應的壓力就全落到中石油和中石化身上，會加劇整個市場成品油供求的緊張。

發改委的這一表態顯然是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之前，國內各地頻現“油荒”，尤其是柴油被兩大石油巨頭的加油站以“無油”為由限量供應。國家發改委6月9日曾明確表示，近期不會調整成品油價格，并多次公開堅稱有能力保障國內成品油市場的穩定供應。發改委的自信來源于數據統計：上半年中國國內成品油庫存量和柴油庫存都有增加，全國性油荒的出現除非人為，否則根本不可能出現。僅以今年頭兩個月的數據來看，國內成品油產量同比增長10.5%。成品油庫存比年初增加28%，其中柴油庫存增加46%，是近幾年來同期庫存較高水平。

和以前一樣，中石油和中石化的漲價理由依然是“價格倒掛”——進口油價上漲了，如果國內成品油銷價不相應上漲，那么勢必出現煉廠銷售的成品油價格反而比購進的原油價格便宜。在這種情況下，國內石油企業的煉油和銷售環節就沒有生產和銷售的積極性，市場上就會出現油品供應緊張甚至“油荒”的現象。

自掘“花園口”

但實際上，這幾年中國進口的石油相對國內自己生產的石油，只是一小部分。

中國2007年全年進口原油1.63億噸，較上年增長12.4%；但早在幾年前，中國石油巨頭的原油進口就已經引入了期貨交易，盡管其購買的原油總量在上升，但價格并未有巨大增幅。兩大石油巨頭在強調原油進口量的同時，對于2007年全年進口成品油3380萬噸，較上年下降7.1%的事實卻閉口不提。

以油荒現象嚴重的廣東省為例。據廣州海關統計，2007年廣東成品油進口為820多萬噸，同比下降18%，而出口為210萬噸，同比增長47%。盡管目前國內油品供應緊張，一度出現“油荒”，但今年頭兩個月廣東出口成品油量亦出現強勁增長，出口量達到77.1萬噸，增長2.7倍。截至今年4月中旬，中國石油日產量376萬桶，已經超過墨西哥并接近伊朗400萬桶的水平，居世界第5位。

另外，這幾年中國建立了自己的石油儲備體系，有效地對沖了國際油價上升給國內石油巨頭帶來的沖擊。這從兩大石油公司近幾年的利潤增長便可看出。2007年中國石油和化工行業的總利潤增長將在千億元。

去年12月5日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決策層明確提出，防止經濟轉向過熱和明顯通脹是2008年宏觀調控的首要任務。這也是發改委對于是否上調油價一直猶豫不決的主要原因。

針對外界質疑的上調油價加劇國內通貨膨脹預期，國家發改委表示，調價“及時而必要”，對CPI的影響不大。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字，2008年5月份全國CPI漲幅為7.7%，這是自2月份以來首次回落到8%以下。發改委決心上調油價的一個重要考量，正是國家統計局6月12日公布的這組數據——5月份CPI漲幅比上月回落0.8個百分點。

近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也表示了對于抑制通貨膨脹的信心，他指出，整個上半年的經濟運行比預想的要好。

但在一個經濟出現變化的過程中，最重要的是信心，如果缺乏信心支撐，沒有誰能保證中國經濟不會出現如同股市正在上演的恐慌。

沒有人反對國內對于成品油價格體制的改革，只是這一改革的時機非常重要。油價過度的高漲事實上到了該下行的時刻，我們的價格封閉策略已經到了快要勝利的一剎那，可我們自己卻扒開了“花園口”。

可怕的路徑依賴

國際油價高企的導因究竟是什么？近日英國石油（BP）公司CEO托尼·海沃德（Tony Hayward）的表態似乎指明了答案。

海沃德表示，全球石油并非就要耗盡，但資源民族主義和環境限制等“地上因素”正制約著供應。他警告說，政治因素一直在阻礙全球石油產量的增加。全球2007年石油產量下降0.2%，為2002年以來的首次下降。海沃德稱，產量的減少主要集中在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成員國產量的減少，這部分的減產抵消了安哥拉和伊拉克產量的增長。OPEC去年的產量連續第5年下降。

“OPEC石油減產突出了這樣一個事實：雖然全球資源并未緊張，但如BP等企業的私人投資可得的資源是有限的?！焙Ｎ值卤硎?，BP在北海與墨西哥地區的舊油田產量均已減低。

更為重要的是，身負OPEC以外原油產量增長之責的俄羅斯——全球第二大出口國，石油產量增速也持續銳減，令推動油價屢創新高的不確定性因素又多了一個。根據國際能源署（IEA）的資料，俄羅斯今年5月份的每日平均供給為995萬桶，同比已是連續5個月負增長。IEA估計俄羅斯今年供給量將大致持平，為每日1010萬桶。

但如今國際油價的“非正?！鄙蠞q，卻是這些希望油價上漲的主要產油國所意料不到的。由于國際石油投機者的深度介入，國際油價變成了一個“多方無法控制、又只能是靠多方共同努力才能解決”的難題。

對于國際油價高漲，無論是主要產油國還是主要消費國，各經濟體均不愿意承認自己在其中所起的負面作用。全球第一大原油消費國美國指責OPEC拒絕增產，而石油生產國則認為，美元貶值及美國等西方國家對國際原油期貨交易市場監管不力，放任市場投機炒作猖獗，從而導致油價偏離供求關系而大幅飆升。

盡管如此，在應對油價“非正?！鄙蠞q方面被各方寄以厚望的吉達會議，最終還是達成了一些讓人欣慰的共識：呼吁增強金融市場透明度，加強市場監管，打擊投機炒作行為。雖然吉達會議依然沒有對于高油價的真正導因給出明確的說法，但卻難得的達成了打擊國際石油投機的共識：沒人喜歡今天的高油價，除了國際投機分子。

從今年4月開始，美國國會加大了對于石油投機的調查力度，公開表示要“將投機者趕出市場”。在吉達會議期間，作為東道主的沙特阿拉伯國王阿卜杜拉宣布，為抑制國際市場過高的原油價格，該國原油日產量將增加20萬桶，增至970萬桶。盡管只是杯水車薪，但努力已經開始。多方都相信，得益于輸出國增產和打擊石油投機的共同作用，年底前油價有機會降至每桶100美元水平。

就在這樣一個形勢轉好的大背景下，中國政府耐不住國內石油巨頭的“哭鬧”，最終以“負責任”的態度上調油價。但國際油價投機者似乎也不給中國面子，在中國宣布提高油價之后，油價當日短暫性“配合”下走，紐約商品交易所7月份交貨的輕質原油期貨價格下跌4.75美元，收于每桶131.93美元。不過到6月23日收盤時，紐約商品交易所8月份輕質原油期價又升至每桶136.74美元。

從經濟學理論上來說，油價是期貨衍生品問題，或者說是貨幣問題。這次國際油價之所以會被爆炒到如此高的水平，根本的原因依然是美元在全世界的流動泛濫。

在老布什政府時期，“蘇東巨變”和海灣戰爭之后加速的全球化浪潮，打通了整個世界經濟鏈條。過去18年世界經濟的繁榮和許多革命性的科技與商業創新，依靠的正是美元的支撐，而隨著美元的泛濫，世界各國又都陷入通貨膨脹預期的漩渦。

這是全球化1.0時代面臨的第一次通貨膨脹危機。在某種意義上說，油價是一個試金石，油價上漲越多，通貨膨脹導致的蕭條的烈度就越大。因此各國對于油價的態度也是“控制控制再控制”，紛紛不惜補貼以打壓國內通膨預期。

誠然，6月份以來，印尼、斯里蘭卡、中國臺灣、印度等亞洲經濟體紛紛宣布提高成品油價格，降低補貼。但實際上，與亞太其他國家無法維持補貼而在6月份紛紛提高油價不同，中國是有能力維持補貼的。

實際上，在上調油價之后，中國并沒有停止補貼，而是宣布對受油價影響較大的行業要加大補貼的力度——補貼并沒有消除，只是將補貼進行了變相的轉移。

油荒背后真正的原因究竟是否在于兩大石油巨頭囤油，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判斷其實并無爭論的必要。更重要的問題是，此次調價之后，國內汽油和柴油零售價仍比國際水平低1/3左右，這意味著，中石化和中石油依然可以“仰仗”其煉油業務“很可能”的繼續虧損，而倒逼政府繼續上調油價。

另一方面，盡管發達國家石油消費每下降一個百分點，每日消費石油量便可抵消中國去年全年的石油消費增長量，但就像人民幣幣值問題一樣，中國一旦示弱，便走入了可怕的路徑依賴——國際社會不斷要求中國繼續做出類似的舉動。國際投機者在等待中國油價一步步上調，每次上調都是一次獲利機會，直到最終中國油價與國際接軌。對他們來說，中國已經自愿成為推高國際油價的“禍首”，視線得以轉移，將計就計將國際油價虛高“嫁禍”給中國，不失為又一個有國際號召力的“中國威脅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