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越來越熱的世界,氣候變化不再僅是個科學問題,更演化成為了政治權力與商業利益的雙重問題
6月初的電視新聞上,美國中西部遭遇暴雨襲擊的畫面不斷閃現,雨水夾雜著上漲的河水滾滾而過,岸邊白色屋頂的別墅被撕扯、裹挾,最終變成一塊塊散木架順流漂下。與此同時,美國東北部的紐約州、新澤西和華盛頓特區卻提早進入了高溫天氣,身穿T恤的年輕人漫步街頭。而就在這個月,東南部的極度干旱迫使佐治亞州批準新建多座水庫。
好天氣似乎越來越成為一種奢求。《紐約時報》的一篇題為《別了,好天氣》的文章指出:“如今,人類正處在極端天氣狀況頻發的時代。水災、旱災此起彼伏,颶風肆虐,極端的炎熱和寒冷席卷了世界的各個角落。”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災難流行病學研究中心(CRED)的統計,過去30年間,全球經歷的天氣所致的自然災難是之前75年的4倍以上。僅在2007年上半年,根據世界氣象組織的資料,嚴重的季風性洪災肆虐亞洲南部、歐洲北部,中國、蘇丹、莫桑比克和烏拉圭都經歷異常的暴雨;俄國西部5月出現歷史最高氣溫,歐洲東南部高溫紀錄也在2007年的夏天連續被打破;而南美洲阿根廷和智利的6月卻出奇的寒冷;南非出現了自1981年以來的第一次降雪。
地球果真變得不正常了嗎?所有這一切異常氣候由何引起?答案可能就是我們自己——現在所有人都能很輕易地得出這樣的結論。

科學家們總是要顯得嚴謹一些,雖然他們也沒有比常人高明多少。“20世紀中期以來所觀測到的大部分全球平均氣溫上升,非常可能是由于人造溫室氣體增多所致。”這句話出現在2007年2月2日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委員會(IPCC)發布的《第四次氣候變化評估報告》第一工作組部分中。稍微有點拗口,但這畢竟是權威性國際組織首次使用“非常可能”這樣的強硬措辭肯定了人類活動與全球變暖之間的聯系。
該報告展示了至今為止最清晰的證據:目前的全球平均地表溫度比工業革命前升高了0.74度;在海平面以下,至少有三公里海域的海洋溫度升高;兩極的冰川、雪層和冰凍層已經縮減;海平面正在以每年2毫米的速度提升。20世紀的100年是過去1000年中最暖的100年,而過去的50年又是過去1000年中最暖的50年。
“IPCC報告中真正令人恐懼的是,這是幾千名對溫室氣體的影響有著不同看法的氣候專家的共同認識。該報告的每一個用詞都反復爭吵并仔細審查過。只有那些無爭議的觀點才會保留下來。”英國的一名資深氣候專家說。
報告得出的結論直接提升了各國對于氣候變化的關注。2007年底,IPCC和美國前副總統戈爾一起分享了諾貝爾和平獎。他的電影《難以忽視的現實》(An Inconvenient Truth),“以充滿激情與靈感的視角,揭露了全球變暖的種種謎團以及有關的錯誤概念”。
與科學家和公眾的空前團結相比,政治家們則顯得顧慮重重。國際社會共同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努力可以追溯到1990年,當年12月第44屆聯合國大會決定成立政府間氣候變化談判委員會,組織制定《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直到7年后的1997年,《京都議定書》才在歐盟、美國和發展中國家的分歧重重中艱難問世。疲憊的談判代表們還來不及慶祝,隨后的細節性談判與履約問題上的嚴重分歧沉重打擊了此前的所有努力。2001年,布什政府宣布拒絕執行《京都議定書》。脆弱不堪的全球談判一步三晃,經過歐盟、日本積極不斷的挽救和巨大讓步,2005年2月16日,《京都議定書》終于正式生效。根據《京都議定書》協議規定,2008—2012年的5年間,主要發達國家的溫室氣體排放量要在1990年的基礎上平均減少5.2%。發展中國家無須承擔任何義務。
國際談判上的討價還價折射出對生態權力的寸土必爭,其背后則是對商業利益的反復計算。曾擔任過俄羅斯政府總理顧問的米哈伊爾·杰里亞金指出:歐盟經濟具有高度生態性的特點,實現減排承諾的總成本以及對其經濟增長的負面影響相對較小。而美國在1990年代經濟增長較快,美國人養成了花全世界的錢、用全世界石油的奢華消費習慣,近年來實際溫室氣體排放一直呈上升趨勢,所以實施要付出更高的經濟成本。以印度和中國為首的后發國家則明確表示不會承擔任何限制其經濟發展的義務,并強調西方社會應為減排提供具體的資金援助和技術轉讓。
由于美國政府一直沒有表態改變對《京都議定書》的立場,使《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義務的談判進展緩慢。而氣候變化很難容許年復一年的拖延——人們擔心拖延會使未來的懲罰越來越大。2007年12月,聯合國氣候大會在巴厘島召開。會議前夕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在《華盛頓郵報》上發表文章稱:“科學家已經完成了份內的工作,現在,我呼吁政治領導人開始他們的工作。”
經歷了“今夜無眠”式的馬拉松談判和等待,為期兩周的會議最終通過了“巴厘島路線圖”,其主要內容包括:未來的談判應考慮為所有發達國家設定具體的溫室氣體減排目標;發展中國家應努力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增長,但不設定具體目標;發達國家有義務在技術開發和轉讓、資金支持等方面,向發展中國家的減排努力提供幫助;2009年底之前,達成接替《京都議定書》的旨在減緩全球變暖的新協議。其中最可喜的變化是,它首次將美國(占全球溫室氣體排放總量25%以上)納入到旨在減緩全球變暖的未來新協議的談判進程之中。
但是,圍繞2020年前的中期減排目標,歐洲國家與美國仍存深刻分歧。6月底,美國和中國在第4次雙邊經濟戰略合作對話中簽署了一份針對未來10年能源問題的合作協議,一些國際觀察家擔心,這是兩個大國在效率太低并主要由歐洲人主導的京都機制之外另起爐灶的起點。
全球性的政治共同體注定是一條漫長的路。幸運的是,另一支力量正在崛起。2007年聯合國氣候大會召開前夕,全球150家大公司——包括通用電氣、強生和殼牌——公布一份請愿書,要求強制削減溫室氣體排放量。此前寶潔公司、聯合利華、Tesco樂購、雀巢、英國煙草和吉百利等宣布正聯合起來向供貨商施壓,要其公布碳排放相關數據和旨在緩解氣候變化影響的策略。沃爾瑪早先也公布了類似計劃。除了著眼于降低成本的考慮,由于消費者對環境變化問題越來越關注,這些公司也將環境策略當作了一種品牌運營手段。
“即將到來的將會是一個像愛迪生、亨利·福特、洛克菲勒所作所為一樣意義深遠的二次工業革命。”美國環境保護基金負責人Krupp在其《地球:結局》一書中這樣描繪著綠色產業的有利可圖。他走遍美國,訪問了科學家、風險投資商以及很多新能源技術的實踐者,包括年輕的太陽能公司CEO等,認為“未來是積極而充滿機會的”。他說:“這是一場造就新的億萬富翁的比賽,是一個巨大的機遇。”
既節約成本,又可直接獲利,還能配上拯救地球的時代最強音,這當然是一筆大買賣。戈爾在《難以忽視的現實》中對比了銷售混合動力車的豐田汽車、本田與不銷售混合動力車的美國廠商的利潤,他認為,雖然并不只是這一種因素支撐著日本廠商的景氣,但混合動力車對日系車帶來的正面影響是不言而喻的。2007年底,Google宣布斥資數千萬美元用于太陽能、風能和地熱等可再生資源的開發利用,作為公司的一項長期戰略。并在其總部設置了功率高達1.6MW的全球最大太陽能電池板。
根據麥肯錫2008年2月對金融、礦業、制造業、能源、交通運輸等行業的調查,60%的企業高管認為氣候變化關乎企業總體戰略的制定;近70%被調查者將其視為關乎品牌聲譽的重要因素;而超過半數的人表示,將在產品研發、投資、采購和供應管理中重點考慮氣候變化因素。4個月后該公司公布的另一項全球調查顯示,大多數消費者認為,企業應對環境問題及氣候變化的表現,不僅影響自己對該企業的信任程度,而且將決定是否購買該企業的產品。在人類共同面對的“地球村”問題上,除了政策、技術以及創新的商業模式,類似個人好惡的感情因素以及由此而來的正義感、審美意識、歸屬感等軟力量,顯然被寄予了越來越高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