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零部件的ＷＴＯ之爭：考驗中國政府的利益調整智慧

從2004年起，中國政府陸續出臺了一系列對超過全車價值60%的汽車零部件征收25%關稅的政策。一旦這項政策開始實施，博世等國外汽車零部件生產商的利益必將受損，他們在自身政府的幫助下向WTO起訴中國政府的此項政策。

2005年11月，歐盟準備起訴中國政府關于汽車零部件進口關稅事宜；2006年2月，美國希望加入此次訴訟并成為另一原告。2006年3月，歐盟和美國正式向WTO提起訴訟。

顯然，WTO的訴訟案并不是一朝一夕發生的，它們的出現對于任何人來說都不是驚人之舉。爭端一般都是問題已經出現了很長時間，并且是由各種各樣的WTO委員會通過雙邊或者多邊商議之后才產生的。此次汽車零部件爭端案的產生也是經由此過程。

歐盟和美國兩方面因為高度關注中國對汽車零部件的征稅制度，已經與中國政府進行了多次雙邊交涉，而WTO各委員會之間也為此進行了多次交涉。在這個案例中，歐盟和美國都表達了近幾年來他們對本國行業利益受此項政策影響的關注，并且了解到對方與己有相同的利害關系。毫無疑問，歐盟和美國開始相互交談并進一步調整應對策略，分享信息。當爭端觸及到多國共有的利益，而又無法在利害雙方間自動消融或者通過談判解決時，利益受損一方通常愿意合伙發起一個WTO爭端來解決問題。這樣做是合乎常理的，事實上也是被WTO鼓勵的，因為這樣可以為WTO方面節省很多資源。

近些時日，由多方原告引發的爭端在WTO里較為典型，因為對于某一國家的貿易限制通常都會影響到不止一個國家。比如說，在歐盟的生物工程案例和美國的鋼鐵案例中，中國就是和其他8個國家一起組成的原告。在這些案例中，原告聯盟會經常聚在一起制定策略、共享信息。實際上，這是被所有人歡迎的（包括被告），因為這可以幫助被告簡化程序，這樣他們只需為一起爭端進行辯護。

2006年4月，中國政府接受了同歐盟和美國的協商以期在WTO框架內解決爭端，但是協商并沒有在實質上解決此次糾紛。事實上，該次在中國、歐盟和美國之間舉行的協商應該被稱作“磋商”，這也是WTO爭端解決過程的第一步。磋商沒有解決爭端并不奇怪，因為這一過程很少能起到實際作用。原因是爭端總是在原告和被告都認為自己是正當的情況下發生的，同時他們知道還有一種合法的由獨立第三方出面仲裁的解決渠道。因此，當幾個國家聚到一起商議時，他們總是竭力使對方承認自己的合理性。但這并不能說明這個“磋商”過程就是無用的——它們能幫助原告和被告更加全面地了解了對方的觀點。即使原告和被告最后沒有促成一個統一的協定，他們至少更了解了對方的處境，這樣做總會使得實際的爭端本身變得更加誠懇與和諧。

2008年2月，WTO宣布中國政府在此次爭端中敗訴。我認為陪審團的報告是有理可依和恰如其分的。他們面面俱到的將各方觀點都加入到對最終的裁決結果的考量中。這個結果要求中國政府修改它的汽車零部件征稅政策。但是就像我所認為的，中國政府有足夠的智慧調整相關政策來滿足自己提出的確保無逃稅的目標，與此同時仍然平等對待國外商品與本國商品。當中國政府做到了這些方面，那么所有人包括各國政府和及其相關行業都會非常高興。

引發此次WTO訴訟案最主要的原因是，中國政府出臺的此項政策已經普遍涉及到了全世界范圍內汽車零部件生產廠商的利益，這與政治無關。

大多數國家向WTO提起訴訟的初衷并不會源于純粹的政治原因，因為解決這些爭端需要集中大量的資源，而且非常耗費財力和時間。如果一個爭端可以在WTO框架外解決，大多數國家都會采取外部解決的方式。同樣，一國發起了一個WTO爭端但最終失敗，有時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因為爭端解決后它的過程會完全公開。這時其他國家就會驚訝，發起國為什么不在私下尋求和解，而一定要鬧到在WTO上對簿公堂并自取其辱的輸掉官司？緊接著，大家就會質疑起訴國的真正意圖究竟是為了解決一起單純的貿易爭端，還是要借此機會做出一個本國的政治聲明？如果起訴國的目的是后者，那么大多數國家都不會贊成它的這一做法，因為一國的政見在WTO是沒有立足之地的。

我們在一些中國媒體上看到，中國政府為了杜絕外國汽車零部件廠商因逃稅而將整車拆分進口才出臺此項政策的。我認為阻止企業逃稅十分重要，與此同時，政府采取何種舉措來阻止同樣重要。中國政府應該思考如何在阻止外國企業逃稅的同時又不歧視它們的商品。中國可以找到一條較少貿易限制的途徑來實現這個目標，簡單講就是切合實際的創造出一套新的機制，一套全面考慮中國的國際影響和責任的機制。

許思義 (Stephen S. Kho)，高級律師，目前任職于美國艾金崗波律師事務所駐北京代表處，主要從事中美貿易政策以及國際爭議解決方面的業務。之前他在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擔任法律副總監和負責中國相關執法業務的首席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