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村有一個姓王的相牛老漢,他是這一方的相牛能人,人們都稱他為相牛王。
這天,相牛王在村頭閑逛,村長牽著一頭牛走了過來。相牛王看了一眼這牛,倒抽了一口冷氣,打了一個寒顫:“這牛——”
相牛王見村長牽著牛,像得了寶貝一樣的得意神色,他驚乍的神情很快便調整回來了。他迎上前,笑呵呵地對村長說:“恭喜村長,賀喜村長。”
精明的村長見相牛王給他送恭賀,就想到了他買的這頭好牛。在牛馬行里,一些相牛師都說這是一頭牛王。他還沒有真正領略到相牛王的真功夫,現在倒要試試,就問:“我死了一頭牛,這喜又從何來?”
相牛王說:“村長買了一條牛王。牛角相距一尺者,名為龍門牛,是牛中之王。養之,主人丁、六畜興旺也。”
村長見相牛王和牛行里的人說的差不多,在心里佩服相牛王:是還有兩下。
相牛王看了牛頭看牛身,看了牛尾看四蹄。他圍著這牛摸摸看看,就像在辨別一個價值連城的珍寶。村民看見相牛王在相村長剛買回來的牛,都過來湊熱鬧。
村長本想一帆風順地把牛趕回家,給它喂了草之后,就去試它的功夫的。沒想到被相牛王阻在村頭,脫不了身。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相牛王更加興致勃勃、眉飛色舞:“凡牛頭,要瘦小,又要平滿,更要露筋骨。牛如果滿頭橫肉,就叫肉饅頭,必不肯走。《相牛經》上有歌訣:頭要瘦小露筋骨,面亦直長忌短促;一身之主頭為先,頭重任鞭來催逐。頭肥大的牛,是捶打不動的。”
村長聽了相牛王的這一席話,心里像喝了洋米湯一樣舒服。忘記了買牛的疲勞,有些樂不思蜀,不想回家了,就掏出煙來發給在場的村民抽。
“牛的前身要高,但要高在云頭。哪里是云頭?就是牛兩只前腿的肩臂上邊。云頭的兩邊要有旋,名曰奔軛旋,主有力。還有前身高,快如刀的說法。村長你的這頭牛全占上了。買牛就要買這樣的牛。也有歌訣:前身高聳在云頭,用力如雷莫要愁;遙望云頭高,前身實可褒,又耐勞,又經操,代得東君勞。村長你以后用這牛種地人要輕松得多。”
“牯牛的屁股似堵墻,沙牛的屁股賽禾場。凡是牛的后襠都要離得開,后襠開消泥,又會走,又有力。大家看這頭牛,它的屁股就像一道土墩子。”
相牛王論牛道,像抖落著一串珍珠,一顆緊挨著一顆往下掉。他邊說邊用手撿起牛尾巴,左手握住牛尾巴根,右手握住牛尾巴梢,并用拇指按住梢尖,把一條牛尾巴平攤在大家的面前,繼續繪聲繪色地說:“用手先把尾巴撈,從根至末辨分毫。上下有旋無吉處,只有無旋最為高。你們說這牛尾巴上面有沒有旋?沒有啊。并且這牛尾巴又細又直,尾根又夾得緊,這叫秤桿尾,從根部起,節節變小。大吉呀!”
“我們再看這牛的四蹄:這牛蹄圓大,顏色是青黑色帶暗紫,名為鐵蹄。蹄上面的毛呈紅色,八卦也緊。是一條不可多得的好牛啊。”
“唉——”相牛王嘆了一口氣,拍打著雙手,抖落著他摸牛時沾附在手上的灰塵,話鋒接著一轉,說:“我相牛快一輩子了,從來沒有相著這么好的一頭牛。村長真是貴人自有天相,這么隨隨便便就相著了一頭牛王。”
村長被相牛王這么一吹一拍,如同撿了財寶一樣高興。他牽著牛回家的神情顯然是喜形于色的。
晚上,相牛王正欲上床休息,他的一位相牛的徒弟、遠房的侄兒來了。他的這個侄兒跟他相牛也有一些年頭了,不說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技藝也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不明白他的師傅,也就是他的伯伯為什么今天把村長的一頭牛說成了神牛似的。他是特地來討教的。
“伯伯,你只怕今天把村長的一頭牛看走了眼?”
相牛王聽了,看了一眼他的侄兒,不屑一顧地說:“沒有啊。”
他的侄兒更加疑惑,他不懷疑他師傅相牛的本領,他懷疑他的伯伯還有一些知識沒有傳授給他,或者說他的師傅和別的師傅們一樣,還留有一些高明之處是不傳授給徒弟的。他想弄明白,就來找他的伯伯師傅。他小心翼翼地說:“那牛的頭上有一綹白毛,應該說是一頭孝頭牛。按牛經所言,養之,主人多兇事、禍喪,是不吉利的呀。”
相牛王聽了,不置可否。他點燃一支煙,慢條斯理地吸著,沒有開口。
他的徒弟又說:“這牛的前身有鴨公毛和蜈蚣旋,定然脫軛挑繩,還抵人。”
相牛王繼續抽他的煙,還是沒說話。
他的侄兒又說:“那牛的眼角上下都有旋。上有旋招賊,下有旋妨主。”
相牛王仍然在抽他的煙,還是沒說話。
他的徒弟繼續說:“那牛蹄的七寸處有白毛,口中定然無厭。口中無厭之牛稱為滿口紅,主招火災……”
相牛王聽到這里,咳了一聲,磕了一下煙灰,擺了一下手,制止他的侄兒不要再說下去了。接著,他這才開金口:“你還只學會了相牛,但沒有學會做人。你說,人們為什么喜歡喜鵲,而討厭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