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這是南宋詞人李清照在重陽節時寫的《醉花陰》,讀詞賞瓷,平添幾分雅興。詞中“玉枕紗廚”的“玉枕”,指的便是宋代如冰類玉的青白瓷制成的瓷枕,宋代青白瓷俗稱“影青”,這是晚清后的藏瓷之人對宋代景德鎮燒制的青白瓷器的稱呼。青白瓷仿照青白玉色和質地燒制,在史上還有“假玉器”之稱,在青白玉可遇不可求時,更使人刻骨銘心。
常言道,詩詞是時間藝術,書畫是空間藝術。出入二者之常客,多是感觸細膩之人,如王國維先生所云,“物皆著我之色彩”。詞人從天氣、瑞腦、金獸、玉枕紗廚和簾外黃花牽扯出無邊無際的情愁。若在秋月相思處,面對菊花叢時,獨自賞玩宋代影青執壺,細檢那被千年歲月刻畫的細紋,品味那孤吟秋韻的風騷,凝視那高古影青閃爍的余暉,摩挲那殘缺孤獨的底足,鑒別那寂寞無言的胎土,尋覓那宋代青白瓷的秀雅,令人銷魂。
文人氣息與“影青”瓷語
在中國歷史上,瓷器的發展進程始終追隨并折射著文化發展的進程。江西景德鎮的興盛瓷業的發展密不可分。宋景德年間(公元1004~1007年),宋真宗趙恒命該鎮燒造御器,瓷器底書“景德年制”款。藍浦所著的《景德鎮陶錄》中便記載著此類御器的當時情形,“光致茂美,四方則效,于是天下都稱之為景德鎮瓷器。”
如果沿著上古陶瓷之源頭追溯而上,當你閱歷了原始青瓷、晉青瓷、隋唐青瓷和白瓷,見識了五代兩宋的名窯——柴、汝、官、哥、定、鈞之后,品鑒到宋代的“影青”瓷時,假如你僅僅是圍繞在它的造型、紋飾,窯口、胎土上打轉,那么這點狹小的品瓷視野足以使人“橫看成嶺側成峰”而“不識廬山真面目”了。我們可以跨過宋青白瓷的一些量性指標,從藝術發展史中穿透宋代的文化表相,擷取其內核的真實,你將不難發現,“影青”是浸透了宋代文人色彩的瓷器,是頗有情趣的一種特殊瓷語,講訴著宋代的情懷,削減了唐代以戎馬武功建業的風氣,推行以“文治”安邦立世的懷柔方式,引出了文化藝術包括瓷器在內的審美和型制演變的時代特征。這種時代氣息是日后的贗品所無法效仿的。古代陶瓷和書畫鑒定學有“優劣觀氣韻,真假看氣息”之說,反復強調氣息假,東西則假。當你了解了古代瓷器的瓷語后,鑒別瓷器也許就變得容易一些。古玩行家以“開門”一詞形容瓷器的地道,就因為時代氣息是無可復制的,造假總會露出一點破綻。
宗白華先生曾云:“實踐先于理論,工匠藝術家更要走在哲學家前面。先在藝術實踐上表現出一個新的境界,才有概括這種新境界的理論。”唐代瓷業以“南青北白”為主要特點,晚唐五代時期,江西景德鎮燒造的青瓷和白瓷都具有質細、胎薄、釉潤、器美的特點,為宋代集青釉與白釉融為一體,成功地研燒出青白瓷奠定了基礎。宋代可謂是中國陶瓷史上一個繁榮昌盛的時代,景窯的宋青白瓷更是江南瓷業之佼佼者。在景德鎮,宋青白瓷古窯眾多,沿昌江與南河逶迤百里,在石虎灣、湘湖、南市、湖田,勝梅亭、董家塢等地星羅棋布。湖田窯和湘湖窯的影青瓷更是自成體系,代表了宋代瓷業的最高水平。“青如天、白如玉、薄如紙、聲如罄”,青中閃白,白中泛青,類冰似玉,指不忍彈。
宋青白瓷的瓷語更傾吐著時代的文學風味——一種雅俗合流的文人審美趣味和氣息。從彪炳史冊的唐詩到宋詞,文人意趣之嬗變,更確切地說,是文化的必然。什么是宋代文人氣息呢?宋代政治的崇文抑武,文人物質條件的優厚及生活的閑適,都促進了文人素雅情感的發揮。要求詩詞境界需“直吐性情真”、“妙造自然”、“絢爛之極歸于平淡”,工藝美術的境界要升華到表達思想情感的境界。這時的工藝美術、詩詞文學、書法繪畫,都趨向于“玉之美”,即以真美、淡美、清美、內美,來極力反對造作、富貴、繁濁、庸俗。中國向來以“玉”作為美的隱喻,在內部需蘊涵光彩,此光彩雖極其絢爛,但又極其平淡!蘇東坡倡導文人畫“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倡導詩詞“無窮出清新”,真、清、淡、雅的審美趣味是與“玉”相同的至上境界。
而青白瓷為“玉之美”推波助瀾,革除青瓷和白瓷胎厚不透明之缺憾,變眙體為極薄,使用溫潤的青白釉,加以刻花,印花、篦劃花紋,迎光照之,晶瑩剔透,冰光艷影,恍如翠玉。因此,贏得“影青”盛名,遠播五洲四海。
品瓷“不隔”,道法“自然”
大自然以無私的慷慨之心,為中國古代瓷業賜予了金、木、水、火、土。“影青”瓷古窯大多擇址于燃料和原料豐富,交通和水源方便的丘陵沿江河畔。景德鎮瓷業得天獨厚,制瓷原料有浮梁東鄉盛產的“高嶺土”,還有浮梁、鄱陽、婺源、樂平一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松柴燃料。倘若你在今日親臨景德鎮訪瓷,千萬別忘了謁古窯址、風火先師廟、圓器作坊、琢器作坊、松槎柴垛、鎮窯遺址……欣賞一曲自然與人文譜寫的樂章。天人合一的“自然”觀,細膩如玉的宋青白瓷,足以涵養中國人溫潤內斂如玉的品德。
唐詩以雄渾之美譽世,宋詞以婉約之雅留芳。“錯金鏤彩”與“清水芙蓉”這兩種美,都應有詞人的性格在內,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就此提出“隔”與“不隔”之分的美學觀點。品瓷,如專注于器物的雕績、雕琢、精工、綺麗和華美,與賞詞一般,是一種“隔”之美;反之,專注于器物的清新、自然、內蘊和氣韻,便是“不隔”之美。
宋六大名瓷皆以素為尚品,“績事后素”,水墨渲淡,太極圖陰陽魚,圍棋黑白子……“不隔”之美,更有效地成就了心之品德。如果以一種功利的世俗心態,為攝取財帛而收藏,為商業利益而鼓吹,功利心、投機心、浮躁心、玩世心、貪欲心熾盛,就根本無法了解古瓷的典藏,和品鑒的文化精神。因此也只能隨波逐流、權巧方便、指鹿為馬、忽悠真假,與“玉之美”背道,與“自然”遠離。
南朝謝赫《古畫品錄》云:“夫畫品者,蓋眾畫之優劣也”。繪畫分逸品、神品、妙品、能品四品,古瓷器品鑒的確也不離此轍。逸品之瓷清真素淡,而且品格“自然”。后世造假之物,即使高明,往往東施效顰,遠非“自然”。“自然”二字,含有形神具足之意,書畫如此,詩詞如此,陶瓷也如此。“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工與天然,是兩種美感,兩種美的理想,貫穿在華夏文明的進程中。現代人工多苛求于工藝,呈于筆墨,訴于文字,突出創作物之精良,畢肖尺寸,鮮麗奢華,或江湖怪誕,無法無天,實際上已丟失“自然”之趣。上品的古玩瓷器,雖形制古拙,世俗之輩,常視之為寡趣無味,然而以“不隔”的美術之心,神游其深邃肅穆者,已覺悟了在純真的“自然”之中,具備規矩方圓的奧妙。
論瓷非形似,綺麗不足珍。在景德鎮古作坊,欣賞古瓷器傳人從拉坯、利坯、畫花、分水、補水、上釉,都是信手拈來,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引人興味無窮。
只能隨波逐流、權巧方便、指鹿為馬、忽悠真假,與“玉之美”背道,與“自然”遠離。
南朝謝赫《古畫品錄》云:“夫畫品者,蓋眾畫之優劣也”。繪畫分逸品、神品、妙品,能品四品,古瓷器品鑒的確也不離此轍。逸品之瓷清真素淡,而且品格“自然”。后世造假之物,即使高明,往往東施效顰,遠非“自然”。“自然”二字,含有形神具足之意,書畫如此,詩詞如此,陶瓷也如此。“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工與天然,是兩種美感,兩種美的理想,貫穿在華夏文明的進程中。現代人工多苛求于工藝,呈于筆墨,訴于文字,突出創作物之精良,畢肖尺寸,鮮麗奢華,或江湖怪誕,無法無天,實際上已丟失“自然”之趣。上品的古玩瓷器,雖形制古拙,世俗之輩,常視之為寡趣無味,然而以“不隔”的美術之心,神游其深邃肅穆者,已覺悟了在純真的“自然”之中,具備規矩方圓的奧妙。
論瓷非形似,綺麗不足珍。在景德鎮古作坊,欣賞古瓷器傳人從拉坯、利坯、畫花、分水、補水、上釉,都是信手拈來,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引人興味無窮。
賞詞適興和悅瓷養生
假如要了解青白瓷如何折射了宋代文人的審美之聯系,就要了解宋代時政。時代造成了一批失意文人對社會的退避,以寄情于詩詞書畫做精神上的排遣。哲學上儒、釋、道互補,從兼濟天下轉換成獨善其身,文化的還鄉,是最直接的相互慰藉。宋詞之神移植于宋瓷之神,宋瓷之所以歷今精氣不滅者,就在于此。宋瓷與宋詞比較,北宋前期的“影青”瓷多光素無紋,釉質潤潔如玉,可譬之于范仲淹的邊塞詞;中期之后,刻花、篦點、篦劃紋飾大量出現,可譬之于柳永慢詞的婉約和蘇軾之詞的悲涼豪放;而南宋“影青”瓷以印花紋飾盛行,可譬之于南宋慷慨憤世的詞家辛棄疾和感謂哀時的詞人姜夔。瓷詞二者比較,宋青白瓷系居宋代六大瓷系首位,江南有8省34縣生產青白瓷,形成以景德鎮為中心的青白瓷系,對瓷業影響力最大。宋詞雅俗共賞,勾欄彈唱,文士雅集,形成千古風流。早期詞風大方自然,雋朗高秀,后期詞風精嚴凝練,綺密深沉,對文史影響力最強。
近代中醫學研究表明,身體健康長壽的關鍵所在,是對人的整體功能的調整,最好的方法是返璞歸真,以“平淡天真”的生活形態愉悅人生。賞瓷適興,品瓷養人,在與古瓷交流對話的過程。人的心理狀態不僅排除異念,進入寧靜的境界,進而依瓷觀心,自適其志。這類不滯于物,且具有抒發情思的功能,自然而然地調整了自我,完善了自我,使陰陽得到了平衡,心智解脫了牽累,以有涯之人生,暢無涯之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