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駐京辦

低調運作了50多年的各地方政府駐京辦，近來突然成為輿論的焦點，“跑部錢進”“潛規則”“腐敗”，伴隨著這些字眼的報道，這種神秘的部門一下子成為千夫所指的對象。而有關部門也表示要加強對各地上千家“駐京辦”的監管，并成立了駐京辦專題調研小組。

日前，一條尚未得到證實的消息再次牽動了關心駐京辦命運的人的心，“中央政府對駐京辦歷時一年多的調研已經結束，駐京辦改革方案的最終出臺還沒有時間表。”這種具有中國特色的機構仿佛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

駐京辦好比一個“通道”，一個“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的“通道”，首都北京和它所聯系的地方政府都因此受益；一邊是中央部委，一邊是地方政府，因為這兩頭的角色都太過炫目，以至于人們常常會忽略這個通道的存在。

駐京辦，對于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個謎。

一篇內參引發的關注

為什么“駐京辦”突然成為輿論炮轟的對象呢？其實，各方的關注來源于一篇新華社內參。2005年8月，新華社記者李松寫了一篇關于駐京辦事處的內參報道，將這些神秘機構的內幕逐一曝光。

四川省一位市級駐京辦主任曾對媒體坦陳：“我的工作就是將禮品不露痕跡地送到領導手中。所謂公關，就是對部委司局長領導人的喜好了如指掌，陪他們打牌、旅游、喝酒，或買字畫、古玩。禮物太貴會給人家添麻煩，也不能太便宜，關鍵是投其所好。“我的工作箴言是：事事以領導滿意為宗旨，事事以招商引資為取舍，事事以項目服務為目標。”

與此“特殊職能”相呼應，近年來在震蕩全國的一些腐敗大要案中，“駐京辦”負責人的名字也時時閃現其中：在河北李真案中，河北駐京辦事處原主任王福友(正廳級)因貪污、挪用公款、受賄三罪被判無期徒刑；成克杰案中，廣西駐京辦事處原副主任李一洪犯賄賂罪被查辦；沈陽“慕馬案”中，沈陽駐京辦事處原主任崔力(正廳級)大肆索賄斂財，貪污公款被懲處；大慶那鳳岐貪污受賄案中，大慶駐京辦事處辦公室原副主任李洪波與那鳳歧勾結共同貪污被查處；廣州駐京辦事處原副主任兼北京廣州大廈籌建辦公室副主任詹敏(副廳級)受賄20萬元被查處；江蘇駐京辦原主任吳廷祥(正廳級)因受賄、挪用公款、玩忽職守三罪被判刑19年……

國家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曾公開表示：“有的駐京辦目的就是‘跑部錢進’(跑步前進)。跑是足字旁，還有一個‘包’，要帶包去跑。誰跑得多，就可能多獲得一些撥款，多拿到一些批文。這么一跑，很多問題隨之產生。”有媒體為此給駐京辦取了一個諧音名字：“蛀京辦”。

成績單背后的駐京辦

當媒體輿論幾乎一邊倒地炮轟時，很多駐京辦人士都表示指責太片面了，北京至今還流傳著一個駐京辦的傳奇。

1992年4月，北京出租車管理部門決定將中低檔出租車統一改用國際標準色——檸檬黃。東北某地駐京辦得知這條信息后，立即將建設性意見傳遞到本地一家輕型汽車廠總部，廠總部隨即調整決策，決定馬上組織生產黃色面包車。僅半個月，500輛黃面包車便凜然“殺”入京城。由于搶先一步，北京首批換購的低檔面包車，全部為這個廠產品。它，便是京城老百姓最熟悉的“面的”。

某市級駐京辦主任說：“我們的作用很多都是在媒體看不到的地方，難怪人們會說我們在白忙活。”

該主任向記者舉例說，一年一度的大連國際服裝節，使大連市駐京辦成了北京服裝界、演藝界名人和眾多外商的聯絡員；還有哈爾濱的冰雪節、長春的電影節、昆明的園藝世博會，以及珠海的航空航天國際展。扮演經濟大使，也是各省區市駐京辦永遠的角色。廣西駐京辦曾經為柳州鋼鐵廠爭取到3000萬元技改貸款和1290萬美元外匯額度，為北海蓄電池廠改造爭取到奧地利959萬美元低息貸款；廣東湛江市駐京聯絡處爭取到國家投資近100億元的50萬噸紙漿項目……這些都對地方經濟的發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此外，各駐京辦開設的酒店也大都生意興隆，比如，在長安大戲院背后，四川駐京辦搬家后變身的“川辦”餐廳，現在變成了很多喜歡川菜人士的最愛。“川辦”的人氣很旺，往往為了吃上一頓飯，要提前數天預訂。依此類推，不少“駐京辦”都經營著這樣的經濟實體，成為展示地方魅力的窗口。

同時，各駐京辦還起著傳達貫徹中央精神，維護首都安定團結的特殊作用。每逢北京有重大活動，各駐京辦都要忙活起來，一方面是迎接本地到北京開會的同志，另外也要準備遣返本地到北京從事非法活動的人。

整改暗潮涌動

事實上，近年來媒體對駐京辦突然爆發的責難，也驚動了高層。

2006年2月27日，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下稱“國管局”)召開廉政工作會議，各省駐京辦負責人全部到會。會議決定，由中紀委負責調研駐京辦，將由國管局具體醞釀拿出駐京辦的改革方案，方案首先涉及52家副省級以上政府辦事處和大型國企駐京辦事處的整頓與改革。

2006年8月底9月初，北京市發改委相關負責人開始走訪各地市縣駐京聯絡處。此前，整頓駐京辦已被中紀委和監察部列為2006年四大工作任務之一。

國務委員兼國務院秘書長華建敏曾在國內公務接待工作會議上提出，要堅決清理和取消“小金庫”，整頓和規范各地駐京辦事機構，切實加強各部門所屬單位的管理。

近日，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不少人認為，過去的兩年，是駐京辦半個世紀以來最大的一次生存危機，一些基層縣市政府辦事處都擔心難逃被裁撤的命運。

2008年3月初，某媒體引述國務院有關部門的一位負責人的話說，自從李松的“駐京辦”內參文章發表以來，就引起了各方面的重視，中紀委的專題調研小組積極開展工作，但調研的結果與內參反映的情況有較大的出入。

權威人士據此分析，坊間一度盛傳的將被“清理整頓”的駐京辦，目前看暫無此虞。有關部門的工作重點，將轉為對這些機構的“規范管理”。

駐京辦的問題出在哪

“現行管理體制造成了對駐京辦監督的缺位。”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李成言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機構的混亂造成了管理的混亂，管理的混亂導致駐京辦成了腐敗多發地帶。”

不過，以上問題在一些專家看來仍舊是表面問題。

據了解，目前，“跑部”仍然是各地駐京辦的一項重要工作。對此，東部沿海某市駐京辦主任分析：“這幾年，盡管國務院要求各部門減少審批手續，把一些不必審批的項目改為審核、備案制，但實際上，除那些無關緊要、早就過時的項目被廢除了之外，那些‘含金量’高的并沒有廢除。在這種情況下，地方政府不‘跑部’就辦不成事。”

資料顯示，2005年中央財政安排各類轉移支付補助7千多億元，加上稅收返還和一些體制性補助，用于推進地區均衡發展的資金超過l萬億元。

這是多大的“蛋糕”！

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在其審計工作報告中也曾表示，目前參與中央轉移支付資金分配的部門多達37個。

據知情人士透露，一些中央部委的目標只在于把這筆錢分下去，對當地實際情況考慮不多，許多地方不管項目最終能否建成，只管向中央爭取到錢，而由此，轉移支付演變成“要錢”和“分錢”兩種行為，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轉移支付固有的功能。

隨之而來的是中央部委審批權限的增大和各駐京辦不遺余力地“跑部錢進”。“對于一些項目資金，在條件相當的情況下，給誰都可以。這個時候，就得看哪個駐京辦的能量大了。跑得勤和會暗箱運作的，就能獲得蛋糕中最大的那塊，其背后自然是權與錢的干預與運作。”一位市級駐京辦主任說。

“如果僅僅看到駐京辦在搞腐敗，就把板子全打到他們身上是有失公道的。”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民(私)營經濟研究會會長保育鈞認為，應該從中央與地方的關系上，從體制上剖析這一現象的深層次原因。

2006年初曾經參加了國管局會議的一位駐京辦負責人認為：“如果對預算資金和部分轉移支付資金的管理和審批權不作深層次的改革，地方政府和企業還會有設立駐京辦的強烈沖動，即使行政取締這些駐京辦，它們也會以其他形式變相存在。”

專家們認為，在治理駐京辦的問題上，中央和地方政府分別需要在不同層面上承擔各自的使命。

今年3月5日，隨著國務院“大部制”改革的方案正式提交全國人大審議，各部委將隨之出現調整，相關人員發生變動在所難免。而“人脈資源”，這恰恰是“駐京辦”最不可言說的話題。

摘自《周末》2008年03月06日

編輯/王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