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呆久了,就知道美國“美麗的誤會”實在太多,比如說美國是民族文化的熔爐就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與其說是熔爐不如說是沙拉,沙拉里土豆是土豆,洋芹是洋芹,胡蘿卜是胡蘿卜,奶酪是奶酪,火腿是火腿,并沒溶在一起,只是拌在一起而已,沙拉的比喻更接近美國這個移民國家的本質(zhì)。
平等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看上去眾生平等,沒有階級階層的差別,其實是等級森嚴,隱而不現(xiàn)。
剛到美國的時候,在洛杉磯總部熟悉情況,在收貨部門呆了一陣,那個部門的正式員工只有一個韓國人,其他都是臨時聘請的散工,我去的時候,散工只有一個黑人喬冶。
喬治的裝扮很Reggaeton(源于古巴的一種音樂,以蓬松的假發(fā)接成一節(jié)節(jié)發(fā)辮為標志性裝束),干活的時候雖然會習慣性偷懶,但真需要他賣力氣的時候,他還是很賣力的。喬治沒有印象中黑人特有的矯健和力量,甚至可以說有點孱弱,為此我經(jīng)常開他玩笑,他都淡淡一笑,不以為意。最讓我好笑的是,喬治似乎特別沒有持續(xù)力,沒干幾下,就嚷著要休息喝水,比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沒耐力。
我很好奇喬治怎么會來我們公司干活,因為美國的黑人,尤其是大城市的,比如洛杉磯,大多吃補助生活,這種累活他們是不屑的。后來聊天中知道喬治剛從路易斯安娜來,路易斯安娜是個黑人集中的州,他說在那里找不到工作,就和朋友一起來洛杉磯碰碰運氣。這個工作是介紹所介紹的,工資被介紹所抽去提成,房租付完后,就沒剩下多少了。
看到喬治流汗賣力氣,只掙這么點,不禁同情起來,雖然他依然常常習慣性偷懶,但對他能靠自己力氣吃飯還是心生一份敬意。
一天,我下班開車離開公司的時候,正好在巴士站看到他在等巴士,就招呼他上車送他一程,問他去哪里,他說要去介紹所拿工資,這樣開到介紹所附近時,看到馬路上站滿了和他一樣的人,可能這條路很少汽車開過,我一拐進馬路就引來了很多人的矚目,等他們看到車里坐著個和他們一樣的黑人時,表情顯得極為復雜,妒嫉,羨慕,仇恨,惱怨,那些眼神就像一支支利箭,刺得我渾身不自在,仿佛做了一件錯事那樣不安,喬治也感覺到什么,急著下車離去,我一刻不敢久留,馬上拐出路口,后面?zhèn)鱽砥鸷澹谏诼暋?/p>
第二天,上司問我昨天下班干什么去了,我說送喬治去介紹所了,他詫異了一下,看了看我,說了句:沒這個必要吧。
我本來以為美國人人平等,不管從事什么工作,不管什么膚色,不管什么出身,但這件事告訴我,我天真了,人和人的等級觀念在美國雖然沒人提及,卻深深刻在每個人的心里。
更好笑的是不單白人和有色人種間有這種觀念,即使亞裔里面也有,我那時所在的公司是日資在美國的公司,公司的生意基本都是亞裔市場,照理說本是天涯淪落人,做亞裔市場更應該大家一視同仁。可是公司經(jīng)理明確聲明本公司第一優(yōu)先的是日本人,接著是韓國人,再接著是中國人的客戶,圣誕節(jié),年末的時候,生意特別繁忙,貨車都來不及送貨,這時這種優(yōu)先原則就體現(xiàn)了,日本人的客戶都能在第一時間拿到貨物,而排在最后的華人客戶很多可能要等到第二年才能拿到。
這種日本人的優(yōu)越感也不時在日本員工不經(jīng)意的言談中流露出來,公司會定期處理即將到期,過期的貨物,開放給員工自由提取,有個叫山賀的銷售員在同僚讓他去挑揀時候,竟然說了這么一句話:“我不是中國人”,意思我沒那么CHEAP,連垃圾都去搶。他看到我盯著他,后面那半句沒有說出口,從此后我再沒好臉色給他看。
可能正是這些觀念上根深蒂固的隔閡,使得美國的多元文化是各自有各自的地盤,彼此不侵入彼此的領(lǐng)地,和而不同,反而保留下原汁原味的各種文化形式,用以前伯克利加州大學校長田長霖的話說就是:“出門做鬼,回家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