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計劃到市場的“價格雙軌制”

經濟改革從魔瓶中放出的第一個“妖怪”是價格難題。
計劃體制下,國家制定了幾乎一切商品的價格,一盒火柴兩分錢,一斤鹽一角三分,這樣格局維持了28年。特別是改革引入城市后,沒有自由定價就沒有市場競爭,使得價格問題幾乎成為橫亙在中國改革面前難以逾越的“卡夫丁峽谷”。
表現最突出的就是,由于能源、原材料等基礎工業品價格太低,加工工業品價格太高,基礎工業越來越跟不上加工工業的發展。國務院開了很多次會議,討論價格改革問題。結果發現,小調解決不了問題,大調經濟承受不了。
當時在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工作的徐景安回憶說:“煤炭價格調一點點,電力就要漲價,鐵路運輸要漲價,企業成本上升,銷售價不讓動,怎么辦?后來想了一個辦法,調價以后,誰利潤增加了,國家收回來;誰吃虧了,國家再補貼。最后什么結果呢?拿到好處的,國家收不回來;虧損的,國家必須補貼。做了多少方案都行不通。”
針對這一問題,國務院價格研究中心青年學者田源(2006年在誠通集團董事長任上被“雙規”)等人提出,對嚴重扭曲的價格體系進行大步調整的建議;周小川、婁繼偉、李劍閣等人則提出用小步快調的辦法,不斷校正價格體系,逐步逼近市場均衡價格。因為調整價格體系牽一發而動全身,影響社會整體利益結構,可能產生難以預計的連鎖反應,決策者左右權衡總是難下結論。
變化發生在1984年的莫干山。這座名山位于浙江省德清縣境內,屬天目山余脈,相傳是干將莫邪鑄劍之地,風景秀麗,素有“清涼世界”、“江南第一山”之譽。這一年的9月3日到10日,在浙江德清縣舉行了首屆全國中青年經濟科學工作者討論會,也即后來名動一時的“莫干山會議”。
在王岐山、朱嘉明、盧邁、周其仁和高粱(?)等人組織下,124位當時或官或學的改革派青年精英,如趕赴“武林大會”一般齊聚莫干山,分為價格、農村和社會等7個組相互切磋,抱著“以學術討論開始、以政策建議結束”的雄心,第一次集體發聲并積極投身于體制內改革的政策建議,重回上下五千年中國士大夫“一肩道義、憂患天下”的傳統情懷。
這次經濟改革思想史的開創性事件,對后來中國改革影響最大的莫過于價格組圍繞著價格改革展開的激烈爭論。爭論最初是在調派和放派之間進行。以來自西北大學的研究生張維迎為代表的“放派”主張一步或分步放開價格控制,實行市場供求價格。“調派”則認為在計劃經濟為主的情況下,一下放開價格控制太不現實,同時市場不完備時,市場均衡價既難以實現,也未必優化。
由于在中央工作和接近上層的王岐山、李湘魯、孔丹、徐景安等人帶來了許多總攬全局的信息,也使得會議更加注重實際和實戰。在會議內外熱烈氣氛的激勵下,以華生、何家成、蔣躍、高梁(?)、張少杰為主的學者,綜合各方觀點,形成了“先改后調,改中有調”、實行放調結合的雙軌制價格改革思路。
最后,徐景安執筆將這一成果寫成報告《價格改革的兩種思路》,并送到了中央領導的手中。1984年9月20日,主管計委和體改委的國務委員張勁夫就批示到:“中青年經濟工作者討論會上提出的‘價格改革的兩種思路’,極有參考價值。”10月10日趙紫陽批示:“‘價格改革的兩種思路’很開腦筋。總題目是如何使放調結合,靈活運用;因勢利導,既避免了大的震動,又可解決問題。廣東的從改物價管理體制入手,江蘇鄉鎮企業走過的路,協作煤價的下浮,及糧棉由大量搞超購價的結果帶來了比例價,都實質上是放調結合的成功事例。”
一種物資兩種價格,市場價高于計劃價,分配比例逐步縮小,市場份額逐步擴大——雙軌制由此成為價格改革主導思想。價格雙軌制,將價格改革的大系統化為一個個可以操作的小系統,避免了大風險。更具深刻意義的是,雙軌制不僅部分糾正了不合理的價格體系,而且打破了僵硬的價格管理制度,帶動了計劃和物資體制的改革。
這是對計劃經濟制度的重大突破,奠定了中國商品經濟制度的基礎。后來中國的很多經濟改革都是走“雙軌制”道路,所有改革幾乎都從試點起步,再一步步推廣,特別是在內地不開放的情況下,試辦經濟特區和沿海開放城市等等。
雙軌制明顯優點是,如果一下子放開價格,經濟承受不了,觀念也接受不了,保留舊有一軌,便于改革繼續。同時,雙軌制也一定會帶來問題,也即新舊體制的矛盾、摩擦、漏洞,以及由此孳生的腐敗。價格雙軌制催生了中國第一批暴富者,比如官商結合、倒賣物資,不斷將計劃內物資倒到計劃外,甚至此后的兩極分化、貧富擴大、權力腐敗也都能從這里找到源頭。
回顧整個改革歷程,借用鄧公對毛公的評價,價格雙軌制也可以說是“功過三七開”。歷史的現實邏輯線索是:雙軌制的智慧不但來自2500多年前儒圣孔子的中庸之道,而且還拜一干銳意改革的青年“火星撞地球”式的“頭腦風暴”所賜。
在這種歷史呼應中,經過無數妥協、膠著、彎路甚至沉重代價,價格雙軌制平穩完成了從計劃到市場“驚險一躍”,雙軌制的思想也最終勝過了許多看起來更加理想化的選擇,成為中國雙重體制增量漸進變革的典型標識。

個人所得稅路途遙遠
利益多元,貧富拉大,改革決策者們早在1980年代中期就意識到,需要調節社會成員之間收益差距過大問題。中共十三大報告明確指出,“對過高的個人收入,要采取有效措施進行調節”。
1986年9月25日,國務院頒發《個人收入調節稅暫行條例》,并從1987年1月1日執行。此時,征收個人收入調節稅主要基于社會公平,增加財政收入則在其次。但由此拉開的個稅征收制度,在增幅日益擴大的基礎上,并沒有按照初衷發揮其社會調節功能。
中國現在所說的個人所得稅稅種,源于1950年頒布的《全國稅政實施要則》規定要對薪資報酬所得征稅,但當時并沒有實施。1980年后,國門漸開,很多外國人到中國來淘金,賺到各種各樣的所得,以“個人所得”來征收課稅便有了基礎。
1980年9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公布實施。這是新中國成立以后制定的第一部個人所得稅法,也是中國改革開放之后制定的第一批稅法之一。當時開征個稅的條件堪稱天價——每月工資超過800元,而一般中國公民當時的月工資只有30—50元,“個稅”實際上主要變成了對外籍人員的一個稅種。
但隨后國人收入渠道大大增加,賺錢途徑越來越多,所得結構增加,個人所得提高,尤其是炒作一時的“毛阿敏偷稅”事件引起社會對高收入群體的關注,以及1986年國家開始征收城鄉個體工商戶所得稅,形成了針對外籍人士、個體戶和高收入者的“三稅鼎立”的個稅征收局面。
隨著經濟的發展和改革開放的深化,特別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這一格局暴露出稅政不統一、稅負過重且有失公開、稅基過窄且征管手段落后等等問題。最后,國家在1993年將個人所得稅、個人收入調節稅和城鄉個體工商業戶所得稅合并為個人所得稅,并確定從1994年1月1日起執行。
20年來,個人所得稅收入從1987年的7.17億元,占同期稅收收入總額0.34%,增長到2007年的3185億元,占同期稅收收入總額6.4%,總量增長444倍,比重增加了19倍,個人所得稅在我國已躍升為收入僅次于增值稅、企業所得稅、營業稅的第四個大稅種。
即使如此,個稅征收中至今仍然上演著“收一漏十”的“老鼠逗貓”。尤其是2007年1月1日中央政府高調實行“12萬元以上年收入申報個人所得稅”的政策,但一年多來出現了全國性的普遍不積極,大部分省市甚至“門可羅雀”。
按照現代政府運行機制,個稅是作為國家主人的公民通過繳納一定所得收入,委托政府進行社會管理,并享受交通、安全、醫療和教育等等公益性權利。個稅尤其是要體現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精神。但現實是,中國現在每年用于社會保障、義務教育、公共衛生等基本民生方面的公共投入在GDP中所占比例極低,而用于行政和豪華性公共建設的公共投入在GDP當中所占過高,比例位居世界第一。
當《憲法》反復強調“公民有納稅的義務”的同時,個稅征收是不是能夠保證社會成員交稅的平等性?是不是能夠保證社會成員交的稅和他所占有的社會資源成正比?是不是能夠保證讓最大多數的社會成員感受和享受到優質的公共服務?這些對獲得權利的疑問一直讓中國的個稅征收處在尷尬的境地。

至于個稅征收的“社會公平、調節收入水平”初衷,在其后20年的實踐中基本已被顛覆。中國在很長時間里,對工資、薪金所得征稅時每月減除費用800元。然而到了2003年,居民消費價格指數比1993年已提高了60%,消費支出明顯增長,超過了《個人所得稅法》規定的每月800元的減除費用標準,導致職工消費支出不能在稅前完全扣除,稅負明顯加重。而且,工薪階層的納稅人數最多,大概有3億人左右,且由于收入來源單一、實行代扣代繳制,所以完稅率最高;相比之下,高收入者由于收入來源多元化,享有多元扣除,逃稅和漏稅現象較多。統計數字顯示,2004年中國個人所得稅收入1700億元,其中65%來源于工薪階層,這與個人所得稅促進社會公平、調節貧富差距的初衷相悖。
其結果就是,近十多年來,個人收入分配差距不斷加大,基尼系數達到0.447,按照國際慣例,基尼系數達到或者超過0.4,說明貧富差距過大。這意味著,所有稅種里最能調節收入分配差距個人所得稅在中國還沒有能真正實現它的功用。
證券交易所成立
1990年12月19日,上海證券交易所正式開張營業。上交所首批會員22家,開業時規定股價漲跌停幅度為5%,上市股票數為30只,注冊投資人4.5萬戶。對于這個日子,上交所第一任總經理尉文淵每次回憶的第一句話都是:“上交所是時任上海市市長的朱櫧基同志直接領導下成立的。”傳言尉敲完鑼,激動得當場暈倒。中國資本市場在這種戲劇色彩中終于拉開了大幕。
其實,此時千里之外的深圳證券交易所已經比上交所提前18天敲響了開市鑼,但深交所卻是個“黑孩子”,沒有得到國務院的正式批準。“先斬后奏”的深圳市委書記李灝不得不上京“跑部”。關鍵時刻,現任央行行長周小川的父親周建南幫了大忙。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委托自己的老首長周建南去深圳調研,這位原電子工業部部長最后建議應該設立深交所。
1991年7月3日,深交所終于“上了戶口”,把“試營業”變成了“正式營業”,“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不但第一名頭讓給了上交所,而且勢力也一直被壓在其身后。此后,江澤民做出指示,證券交易所暫限滬深兩市,關上了其他城市開設股市的大門。
證券交易所或者說資本市場之所以得以誕生,離不開一幫或官或學的精英和一個或官或商的機構。
1988年7月9日,中國人民銀行在北京萬壽賓館召開證券市場座談會,在座有中央財經領導小組、國家計委、國家體改委、人民銀行、財政部、外經貿部等官員,還包括官辦的中國新技術創業投資公司(中創)、中國農村發展信托投資公司、康華等公司。這次會議決定,由人行牽頭組成證券交易所研究設計小組,責成時任人行綜合計劃司司長宮著銘和中創總經理張曉彬等人主持起草《中國證券市場創辦與管理的設想》。
宮張二人接過“大旗”嘯聚了一批人。起草小組由8人組成,中國人民銀行總行綜合計劃司司長宮著銘、外經貿部部長助理周小川、中國新技術創業投資公司總經理張曉彬、中國人民銀行體改辦博士生蔡重直,紐約證券交易所經濟師王波明、對外經貿大學副教授高西慶、北京大學法律系副教授陳大剛、中創工作人員許小勝。起草小組除了完成《中國證券市場創辦與管理的設想》,還草擬了《建立國家證券管理委員會的建議》和《建立證券管理法的基本設想》等報告。
1989年3月15日,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中國光大國際信托投資公司、中創等9家機構各出資50萬元,設立中國證券市場研究設計聯合辦公室。這就是中國資本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聯辦”,后更名為“中國證券市場研究設計中心”。宮著銘任總干事長,從美國華爾街MUDGE ROSE律師事務所歸國的高西慶為首席律師。
盡管聯辦最初在北京設立證券交易所的想法因1989年的風波而擱淺,不過聯辦創辦中國證券市場的思路得到中央領導的重視,成了滬深兩市開辦的主辦單位。深圳、上海兩家證券交易所分別開張,而聯辦都是主辦單位。
1989年12月2日,當時身兼上海市委書記和市長兩職的朱驍基在康平路市委小禮堂主持召開金融改革會議,責成交通銀行董事長李祥瑞、上海人行行長龔浩成、上海體改辦主任賀鎬聲三人組成“上海證券交易所籌建小組”,又邀請“聯辦”的章知方擔任副組長。在朱的雷厲風行影響下,上交所一年后就宣告成立。
但此時的股市不但幼稚,而且因為意識形態影響,平添了許多制度漏洞和遺禍。比如中國證券市場特有的國有股、法人股問題。基于1980年代思想界和理論界對經濟體制改革的認識能力,搞股票市場既要利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積極成果,又要堅持公有制為主導,所以,發展股份制要國家占大股,或是全民、集體所有制的企業法人持有主要股份。而且為了防止國有資產流失和保持控股權,這些股份不能上市流通。
在搞上市公司試點時,起點相當低,大中型國企基本是禁區。以中國最早的上市公司上海“老八股”為例,除了電真空,其他全是鄉鎮企業或街道工廠。“老八股”局面維持了將近一年,直到1992年初上海試點擴大,才增加了30多家上市公司,1993年擴大到全國。
但中國資本市場的大閘畢竟由此敞開。經過18年的發展,截至2007年底,中國企業通過發行股票和可轉債共籌集1.9萬億元;上市公司總數量達到1550家,總市值達32.71萬億,相當于GDP的140%。資本市場促進了中國經濟和企業的發展,引領了企業制度變革,促進了國有企業和國有資產管理模式的變革,也推動了民營企業的發展,日益成為中國經濟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從這個意義上講,不管后來期間遭遇了多少風雨艱辛,中國資本市場成立并運行至今,本身就是中國經濟體制改革偉大成就的一部分。

開發浦東
在今天所能見到的、最早的、大約在19世紀末拍攝的一張照片上,當時的浦東陸家嘴就只有一棵樹,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浦東位于黃浦江和長江入海口的交匯處,面積552平方公里,約相當于上海陸地面積的1/10。早在1918年,面對這片荒土,孫中山就曾感慨:“如果浦東發展到浦西的水平,那中國就不得了了。”新中國第一任上海市市長陳毅也表示了同樣的期待,“浦東是一塊處女地。”
改革開放后,1980年代中期江澤民任上海市長時,浦東開發就被列入議事日程。1986年,上海向國務院提交了《上海總體規劃方案》,在國務院的批復中正式明確了開發浦東。1988年5月,上海組織召開了有100多位國內外專家參加的“開發浦東新區國際研討會”。
但真正對開放上海和開發浦東起到關鍵作用,還是鄧小平1988年到1994年連續7年到上海過春節時留下的講話和期待。
1990年1月,這位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再次到滬。當時江澤民已調任中央,朱櫧基主持市委工作。不像過去兩次只在西郊賓館1號樓湖畔靜靜散步,絕少公開發表言論,這次鄧仔細聽取了市委和老同志的意見后,第一次明確提出“開發浦東、開放浦東”的設想。同年3月3日,鄧與當時中央負責同志談話,非常明確地又一次說,“上海是我們的一張王牌,把上海搞起來是一條捷徑。”4月18日,時任國務院總理李鵬在上海宣布,“中共中央、國務院決定,要加快上海浦東地區的開發,在浦東實行經濟技術開發區和某些經濟特區的政策。”
第一時間聽到消息的上海浦東開發辦負責人沙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次日清早在浦東隧道出口處樹立了兩塊綠底白字的大牌子,“上海市人民政府浦東開發辦公室”和“上海市浦東規劃設計研究院”。5月1日,上海市政府向國內外宣布了浦東新區對外開放的十條優惠政策。在“八九”政治風波過去一年的背景下,《紐約時報》對此事件的報道標題是“中國仍然在從事經濟建設”,認為這是中國堅持走改革開放道路的一個重大信號。
鄧的設想繼續在豐富。1991年2月15日,大年初一,在上海市黨政領導團拜活動即將結束的時候,鄧出人意料地對上海一干領導講話,“你們要抓住20世紀最后的機遇,抓住本世紀的尾巴,加快發展。”
三天后,鄧來到新落成的上海最高建筑——新錦江飯店41層旋轉餐廳,與朱櫧基等人察看了浦東新區的地圖和模型,并再次講話,“開發浦東,影響就大了。不只是浦東的問題,是關系上海發展的問題,是利用上海這個基地發展長江三角洲和整個長江留余地問題,抓緊浦東開發不要動搖,一直到建成。”
他感慨道:“浦東開發遲了,遲了至少五年,我在84、85年就覺得應該開發上海,但那時還沒下這個決心。”老人家認為,廣東的開發是對香港的,福建廈門特區的開發是對臺灣的,但是“上海的開發可以面向全世界”。

1991年春節鄧小平就上海發展的這兩次講話,不但極大地鼓舞了上海決策層,更堅定了整個中國繼續深入改革開放的決心。1992年中共十四大召開,江澤民出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大會進一步確立了上海“一個龍頭、三個中心”的國家戰略地位,即以浦東開發開放為龍頭,把上海建設成為經濟、金融、貿易中心,從而帶動長江經濟帶實現跨越式發展。
自此,上海的位置從“后衛”一下子躍升為“前鋒”,不僅保證了自身的穩定發展,同時也帶動昆山、蘇州等周邊,以及整個長江三角洲乃至安徽、江西等地區每年兩位數的經濟增長。長三角因此成為改革開放第二階段中國經濟中最活躍的版塊。
浦東新區更是一馬當先。浦東開發開放最初提出的目標是:到2000年再造大半個上海,也即浦東GDP產值達到500億元。實際上,2000年浦東實現的GDP產值已達到1000億元;2007年實現GDP達到2750.76億元。18年來,浦東始終保持著年均經濟增長18%左右的發展態勢。
浦東開發在體制創新的同時,一些灰色地帶的“創造”也給上海發展埋下了巨大的禍根。其中最褒貶不一的就是肇始于浦東開發的“土地批租”。因為資金緊張,為了啟動浦東開發區的幾個開發公司,浦東辦通過“財政空轉”和“土地批租”,得到了巨大資金和土地。隨后,該策略大面積復制到整個上海的城市開發和建設。土地批租不但在政府官員眼中,而且在商人眼中逐漸變成了GDP增長或者財富增長的“核反應堆”,1988—2005年,上海市政府總共從中籌集了約2.73萬億資金用于上海建設投資。上海房地產市場的火暴也進入了一種癲狂狀態。房地產業占全市GDP的比重,由1990年的0.5%提升到2005年的7.3%,成為僅次于信息產業和商貿物流業的上海第三大產業。
2006年9月24日,陳良宇被撤職審查,也在這一年,國務院批準新的“浦東綜合配套改革試點”全面啟動。
小平南巡講話
鄧小平被英國《金融時報》推選為“1992年風云人物”。這份西方主流社會的重要“喉舌”,之所以將殊榮授予鄧小平,是因為這位88歲高齡且沒擔任任何正式職務的小個子老人,使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取得舉世矚目的經濟成就。
“1月份鄧小平親自到華南創建的經濟特區視察,在全國引發起自由市場經濟改革的新浪潮。”《金融時報》回顧說,“鄧小平贊揚經濟特區取得的成績,主張加快發展速度,結果使全國出現經濟繁榮局面,幾乎可以肯定,中國現在經濟增長速度是歷年來最快的。”
這里所說的,就是主旋律歌曲《春天的故事》所歌頌的“南巡講話”。
1992年,鄧小平已經宣布退休兩年了。那兩年的中國與世界經歷了劇烈的動蕩。剛剛經歷了“八九”風波的中國,許多事情尚未理順頭緒,接連又遭遇蘇聯解體、東歐劇變,偌大一個社會主義陣營一夕之間煙消云散。今后世界向何處去?社會主義命運將會如何?中國今后怎么辦?
面對世界性的歷史難題,一時眾說紛紜,姓“資”姓“社”的爭論讓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在這關鍵時刻,經過兩年多默默地思考,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力排眾議地再次站了出來。
1992年1月18日至2月21日,88歲的鄧小平以普通黨員的身份,到武昌、深圳、珠海和上海視察,對有關改革開放的政策和理論做了系統闡述。一向寡言的鄧小平,在深圳、珠海等經濟特區,幾乎沒有停止過講話。最激動的一次,從深圳坐船到珠海一個小時,他整整講了一個鐘頭。
官方文獻記載,1992年1月20日,鄧小平登上深圳國貿大廈53層俯瞰深圳市容,他向隨行人員指出:“我們到本世紀末達到小康,有了這一步,再趕上中等發達國家水平,才有希望,我們時間不多呀!”
這只爭朝夕的一個多月南巡講話中,鄧的許多思想起到了“石破天驚”的效果。
比如,“改革開放膽子要大一些,敢于試驗,不能像小腳女人一樣。看準了的,就大膽地試,大膽地闖。深圳的重要經驗就是敢闖,沒有一點闖的精神,沒有一點冒的精神,沒有一股氣呀、勁呀,就走不出一條好路,走不出一條新路,就干不出新的事業。”
比如,“改革開放邁不開步子,不敢闖,說來說去就是怕資本主義的東西多了,走了資本主義道路。要害是姓‘資’還是姓‘社’的問題。判斷的標準,應該主要看是否有利于發展社會主義社會的生產力,是否有利于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國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比如,“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計劃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
這次“南巡講話”也是《鄧小平文選》的最后一篇,被黨史專家評價為鄧小平理論的最高概括和總結。1992年2月28日,中共中央將鄧小平在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視察期間的談話要點作為中央1992年第二號文件下發,要求盡快逐級傳達到全體黨員干部。中共十四大上,江澤民在政治報告中主要依據南巡講話,從九個方面概括了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主要內容。
5年后的十五大,鄧小平理論并寫進中共黨章,成為與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并列的黨的指導思想,中國改革開放的進程從此不可逆轉。1999年,鄧小平理論被寫進憲法。
從未正式擔當過中國共產黨和國家最高領導者職務的鄧小平,通過“南巡講話”這個頗具中國特色的影響方式,為世紀交替乃至新世紀中國的健康發展,又鋪下了一塊基石。
南巡講話中“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的論斷,在1990年代中后期直接催生了中國的知識經濟,使學者、專家成為高收入者,徹底扭轉了知識分子長期被歧視的局面。關于留學生“都可以回來”的表態,也促使大批留學生回國創業,誕生一個擁有海外教育背景的知識精英階層——“海歸派”。
網易創始人、2003年福布斯中國富豪榜首富丁磊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考上研究生后,最后還是放棄了,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當時處在鄧小平南巡講話的背景下,我覺得機會很多,不如到社會上闖一闖。”
1997年2月19日,鄧小平逝世。老人生前偉大,卻沒有山呼萬歲,辭世也安排得讓老百姓平靜地接受。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成為改革目標
1989年,中國GDP增長3.9%;1990年,5%;1991年,7%。這三年可以說是改革開放三十年中最艱難的一段歲月。與之伴隨的社會環境在六四風波影響下“左風”大盛。1992年12月,《人民日報》刊登的一篇整版文章抨擊道:“市場經濟,就是取消公有制,這就是說,要否定共產黨的領導,否定社會主義制度,搞資本主義。”
1992年4月25日,一向和藹穩重的國務院副總理田紀云在中央黨校演講時,以少有的犀利語氣強調:“根本的問題是要把經濟搞上去。前蘇聯的垮臺,絕不能把它僅僅視為一兩個人的錯誤造成的,這方面的原因當然是重要的,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它那個模式的社會主義沒有能夠創造出比資本主義更高的生產力發展水平,沒有給人民帶來幸福,失去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
5月20日,剛剛南巡歸來的鄧小平再次走出家門,來到京西首鋼。邊走邊說的老人對繁花似錦的廠區視若無睹,開口就說,“對我說的話,有人頂,有人拖,有人是真心地辦”。他指出改革形勢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并批評到,“我們有些同志滿足于(GDP年增長)6%,就等于第二個臺階要第一個臺階去補才補得上,邁第三步就更難了……如果我們始終保持6%的速度,就是停頓,就是后退,不是前進,不是發展。”
此時,經過三年的觀察和權衡后,總書記江澤民不再猶豫了。6月9日,他來到萬壽山下的中央黨校,決定站出來宣布他的決定,面對12億國人,面對扶他走上最高地位的鄧小平,他要表明自己不但會跟上第二代領導人的步伐,而且還要走得更快:

“在黨的十四大報告中,總得最后確定一種大多數同志贊同的比較科學的提法,以利于進一步統一全黨全國的認識和行動,以利于加快新的社會主義體制的建立。我傾向于使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個提法。”
消息很快傳了出來。不久前還在說“市場經濟就是資產階級自由化”的人一個個垂頭喪氣,而杜潤生、于光遠、吳敬璉和董輔等壓抑了三年的學者們容光煥發,當然還包括那些整日里惶惶不可終日、擔心打開門被警察拷走的民營企業家,甚至有幾位浙江臺州私營企業主確定了這條消息的真實性后,當即抱頭痛哭。
1992年10月12—18日,中共十四大召開,江澤民作《加快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步伐,奪取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更大勝利》的報告。大會確立鄧小平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在全黨的指導地位,明確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要求全黨抓住機遇,加快發展,集中精力把經濟建設搞上去。
按照官方的解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僅具有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定和特征,同時又是與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相結合的市場經濟,也即社會主義條件下的市場經濟。它作為市場經濟,同樣是以市場作為主要手段配置資源的經濟,是由市場機制,也就是價值規律調節運行的經濟。就這點來說,它與資本主義經濟沒有什么區別。官方認為的最大區別在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在經濟上是以公有制為主體,包括私人經濟在內的多種經濟成分共同發展的條件下運行的市場經濟;政治上是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由政府有力地進行宏觀調控的市場經濟;奮斗目標上以實現共同富裕為根本原則。
事實上,早在1984年10月召開的中共十二屆三中全會,就做出了《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提出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確立我國社會主義經濟是公有制基礎上的有計劃的商品經濟;1985年10月23日,鄧小平在會見外賓時說,“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之間不存在根本矛盾。問題是用什么方法才能更有力地發展社會生產力。”1992年年初鄧小平南巡講話中進一步指出,“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計劃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計劃;市場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市場。計劃和市場都是經濟手段”。
然而,十年來,中央政府的方針繞來繞去,就是不敢提“市場經濟”。因此,將市場經濟確定為中國改革的大目標,按照經濟學家吳敬璉的觀點,在思想上打破束縛,“是一件劃時代的大事情”。
對此感受深刻的還包括參與復關和入世談判的原中國首席談判代表龍永圖。1987年,他就在談判中就“市場經濟”概念與外國人糾纏不清,一會兒“有計劃的商品經濟”,一會兒“計劃經濟與市場調節相結合”,就是不能提“市場經濟”。1997年他回憶說,“大家都說我們談判已經10年了,實際上我們用了6年的時間只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就是承認中國是在搞市場經濟。”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是一部劃時代的理論,它不僅挽救了我們的經濟體制,而且還挽救了我們的社會體制。”這是原國家體改委主任陳錦華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對1992年的十四大,也是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做出的經典評價。
1992年10月19日,黨的十四大會議閉幕,與會代表正準備退場的一刻,一個人從主席臺側門走了出來,正是鄧小平。他身穿灰色中山裝,一邊邁步一邊招手致意,后面跟著新晉的7常委。兩千多位代表全體起立,掌聲不息。這位老人和周圍短暫寒暄后,對江澤民說了一句話,“這次大會開得很好,希望大家繼續努力。”然后轉過身,擺了一下手,飄然離去。
分稅制改革中央地方關系
1992年中國共產黨的十四大報告提出“要逐步實行稅利分流和分稅制”,同年中央選擇天津等9個地區進行分稅制試點。1993年十四屆三中全會召開,分稅制改革被正式寫進《關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若干重大問題的決議》。
讀過黃仁宇《萬歷十五年》的人都能意識到,這顯然不僅僅是一個純財政層面的改革。正如江澤民總書記在講話中所指出的:“實行分稅制,合理劃分中央和地方的事權,合理確定中央和地方的收支比例,目的是理順經濟關系,使經濟活動規范化……既符合國際上的通常做法,也考慮了中國的特點和具體情況,這樣做,有利于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他還強調,“在處理中央和地方的關系時,中央要考慮地方的困難,地方要樹立全局觀念,全局照顧局部,局部服從全局。”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國的中央財政陷入了嚴重危機,由于財政收入占GDP比重和中央財政收入占整個財政收入的比重迅速下降,中央政府面臨前所未有的“弱中央”狀態。中央財力的薄弱,使那些需要國家財政投入的國防、基礎研究和各方面必需的建設資金嚴重匱乏。

1991年度全國財政會議,此時中央財政十分困難,一個赤字大窟窿使得第二年的預算無論如何都難以安排。時任財政部長的王丙乾出于無奈,要求各省做“貢獻”,從1000萬到1億元不等,全國財政會議一時開成了“募捐會”。但王的“化緣”當即遭到了地方財政廳長們不留情面的拒絕,一些富裕省份的財政廳廳長與自己最高主管領導甚至當面“反目”。
到1993年,中央財政的困難只增不減。王丙乾曾舉例說,1993年整個財政收入一季度比1992年同期下降2.2%,而1993年一季度GDP增長15.1% ,財政收入與經濟增長比例嚴重失衡,而需要由中央財政收入中拿出的硬支出卻一分也不能少。
1993年7月23日,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朱镕基來到全國財政稅務工作會議,對參加會議的地方財政大員說,“在現行體制下,中央財政十分困難,現在不改革,中央財政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他指出,一般來說,發達的市場經濟國家,中央財政收入比重都在60%以上,而支出一般占40%。中國則正好相反,中央財政收入占全國財政收入的比重不到40%,但支出卻占50%多。
正是這場財政危機,讓中央痛下決心,拉開了一場具有深遠影響的分稅制改革。在分稅制改革的歷程上,十四屆三中全會起了“一錘定音”的決定性作用,1994年,分稅制改革正式全面實行。按照分稅制設計的方案,以1993年地方稅收收入為基數,承認地方稅收基數全部返還,中央與地方按照75∶25的比例分享增長增值稅,按照1∶0.3系數返還辦法激勵地方增收。
建國以來,我國財政體制經歷了數次重大改革。建國之初是一種前蘇聯模式的統收統配的中央集權體制,連續實行了20年之久。1980年開始改行“分灶吃飯”的分權體制,1988年后又改為遞增包干、上解遞增包干、定額上解、總額分成、定額補助等多種形式的“大包干”管理制度。然而所有這些改革,實際上均未跳出計劃經濟財政框架。在經濟形勢的逼使下,1994年中國的政府體制終于向市場經濟體制跨出了帶有革命意義的一步,即由行政性分權跨入了經濟性分權。
分稅制實行14年來,取得了極大成績,很多經濟學家都指出,1994年的改革,奠定了此后10多年中央集中力量辦大事的能力,尤其是取消農業稅、加強社保、教育和科研投入等,1993年與2007年的中央財政收入分別為957億元與27739億元,增長了2899%。地方政府也有了發展當地經濟的強大激勵。14年間,地方財政收入從3391億元增長到23565億元。
但財權上移和事權下移,也在一定程度上將義務教育、醫療衛生、社保等原本由中央財政擔負的公共產品層層卸給了各級地方政府,上學難、看病難、住房難等民生問題日漸突出,地方政府不得不通過賣地和招商引資等辦法彌補財政支出。
2005年后,進一步完善以分稅制主導的財稅體制改革呼聲再起。2007年的“十七大”確定了在科學發展觀指導下推進財稅體制改革的規劃。
從振興東北到功能區劃式發展
2003年9月29日 ,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關于實施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振興戰略的若干意見》。從中央決策層到東三省地方政府要員,抱著打造中國經濟增長“第四極”的雄心,拉開了振興東北的序幕。
30年前沒人會想到強大的東北還需要振興。自1953年的“一五”計劃開始,東北一直就是共和國的工業脊梁。“一五”期間落戶的58個重點項目,不僅給東北帶來了相對獨立、完整的國民經濟體系,更重要的是讓當時風靡世界的計劃經濟基因在黑土地上生根發芽。
“一五”模式以及1956年毛澤東《論十大關系》的理論思想,有力促進了當時中國迅速建立社會主義的工業雛形。然而改革開放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設,這一模式留下了產業布局條塊分割、統一市場難以形成的體制桎梏,大大阻礙甚至束縛了“共和國長子”東三省的生產力解放。
2003年深秋,在中央通過振興東北的《意見》后的第二周,時任吉林省省長洪虎對記者講述了東北振興國策推出的原因:“因行政分權的影響,中國各區域之間經濟發展極不均衡,市場資源各自獨立,難以通過市場和行政手段進行融合,造成地區發展差距不斷拉大,加劇社會經濟發展的矛盾。”因此,決策層最開始的意圖就是,通過政策扶持,將東部沿海的成功經驗復制到東北、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實現區域經濟的次第快速發展。
1999年11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首先敲定了對西部進行大開發的戰略決策;2004年3月,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明確提出促進中部地區崛起。至此,西部大開發、東北振興,中部崛起涵蓋了中國三大經濟區域的發展戰略。
然而,東部、西部、東北和中部,地緣不同,經濟基礎不同,東部沿海仿效“四小龍”的出口加工區和自由貿易模式,特別受產業基礎、勞動力素質以及基礎設施等諸多缺陷影響,很難在東北產生東部那樣的聚集效應。
2007年5月,國務院振興東北辦公室發表的一份評估報告稱,東北振興戰略實施以來,國家現有的政策、資金和項目支持已基本到位,東北三省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取得了積極可喜的成績,但該報告還提醒到:“取得的成績只是階段性的,東北三省與發達地區的差距仍在拉大,結構調整任務十分艱巨,深化國企改革戰略重組困難重重,裝備制造業持續發展面臨考驗,資源型城市持續發展缺少政策保障,就業民生和社會保障壓力大,諸多風險依然存在。”
西部開發和中部崛起的情況也大體如此,通過簡單復制東部增長的道路并非成功之道。中國科學院可持續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樊杰指出:“過去我們發展生產力,把關注點局限在人均GDP一個指標上,但研究發現人均GDP區域差距短期內難以縮小,從絕對差距來說還要繼續擴大,而且將還會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各個國家概莫例外。”他指出,國家發展要實現均衡公平,就得從注重人均GDP為核心的經濟層面的均衡,到更加注重人們實際生活水平和生活質量的均衡。
也就是說,認可人均GDP區域差距擴大是現階段的一個基本規律,同時也認可不能簡單的通過遏制發達地區經濟增長的速度求得人均GDP在空間上的平衡。而是采用財政轉移支付的手段,彌補那些為了維護國家整體經濟和生態安全做出貢獻的后開地區的經濟收益損失,促進老百姓實際生活水平和生活質量與發達地區大體均衡甚至適當更高。

由此形成的新思路將是:東部沿海和基礎較好的東北作為國家發展競爭的主要經濟推動器,中部積極參與與資源環境協調的產業轉移,西部主要是保護資源和環境保護,把整個國家從過去數臺“經濟機器”同時“點火”的浪費狀態轉化為一臺功能協調、角色明確的整體“經濟機器”運行。
這一“主體功能區劃”的思想,重新詮釋了或者說扭轉了中國區域發展的方向。2006年國務院責成國家發改委就未來國民經濟發展的“主體功能區規劃”展開研究和編制。這項事關優化中國生產力布局的重大工作,其中國家級主體功能區規劃編制工作已經在2007年年底基本完成,2008年年底將完成省級主體功能區規劃編制。
國家發改委秘書長、全國主體功能區規劃編制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楊偉民解釋說,在這個指導思想下,根據不同區域的資源環境承載能力、現有開發密度和發展潛力以及主體功能定位,將國土空間劃分為優化開發、重點開發、限制開發和禁止開發四類區域,統籌謀劃生產力布局、明確不同的開發方向和控制不同的開發強度,逐步形成人口、經濟、資源環境相協調的空間開發格局。
換句話說,發展的角色搭配協調遠遠要比追求GDP增長的齊頭并進更現實和更符合科學發展觀。經過十多年的不斷實踐,中國區域經濟發展終于找到了一條適合自己國情的發展思路。2008年3月,國務院西部地區開發領導小組辦公室和國務院振興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領導小組辦公室撤并。
國企改革綿延三十載
1993年11月中共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中指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必須堅持以公有制為主體,進一步轉換國有企業經營機制,建立適應市場經濟要求,產權明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現代企業制度。”經過承包制、租賃制、資產經營責任制和股份制等改革探索后,最高決策層第一次對國企改革方向的明確認定,也是打響全面推進國企改革的“總攻令”。
顧名思義,“國企改革”,首先是“國家”要改革,然后才是“企業”要改革。企業的改革主要是企業自身的改革,而國家的改革則主要是對傳統體制遺留下來的政企不分的改革,即根據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根本要求,對國家與企業的關系進行實質性的重大改革與調整。
因此,國家的改革、對政企不分的改革、對國家與企業的關系進行實質性的重大改革和調整,成為國企改革的關鍵和根本所在,只有抓住這個關鍵和根本,才是國企改革取得成效的基礎和前提。為此,從1978年改革開放之始,國企改革就進行了不懈的探索實踐。
國企改革大致分為五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978年底至1984年9月。這是擴大企業自主權的試點階段。這一階段,在計劃制定、產品銷售、利潤留存等方面,政府給企業下放了一些權力,特別是實行了企業留利制度,使國有企業在發展生產、改善職工集體福利和獎勵職工等方面有了一定的財力,增強了企業活力。
第二階段:從1984年10月到1986年底。這是實行以承包制為主體的多種經營方式的階段。1984年10月,中共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拉開了城市經濟體制改革的序幕。這一階段企業改革的基本思路是:強調政企分開、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開,實行多種經營方式。多數企業采取了承包經營的方式,承包的形式多種多樣,一些小企業實行了租賃經營,少數企業進行了股份制改造的試點。通過采取多種經營方式,企業的自主權進一步擴大。
第三階段:從1987年到1993年底。這是轉換企業經營機制的階段。這一階段的基本思路是:強調企業改革的重點必須從擴權讓利轉到轉換企業機制的軌道上來,具體做法仍然是強調完善承包制。因而國務院頒布了《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承包經營責任制暫行條例》、《企業法》實施條例,制定了《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轉換機制條例》,賦予企業14項經營自主權。同時,隨著指令性計劃的減少和價格的不斷放開,不少國有企業被推入了市場,按照市場法則進行經營。
第四階段:從1994年到2003年年初,中國的企業改革進入了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新階段。1993年11月,中共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了《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其中明確指出中國國企改革的方向是建立適應市場經濟要求的“產權明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現代企業制度。同時,全國人大還頒布了《公司法》,這標志著中國的國有企業改革進入了建立現代企業制度、進行企業制度創新的新階段。
第五階段:從2003年4月6日國資委成立至今,國企改革股份制改革順利完成,通過“抓大放小”收縮戰線,并在國資委這個機構督導下國企“做大做強”迅猛發展。截至2007年年底,改革之初數萬家國企已經收縮為150余家,資產總額由數千億元暴漲到14.6萬億元,年利潤由幾十億增長到9800億元。由中央企業組織成的中國國企成為世界上最龐大的國家競爭實體。
然而,盡管如此,國企或者說央企的經營獨立性和明晰的權責結構仍沒有完全建立起來,現實中兩個矛盾尤其突出:其一,國務院的職能是行政管理而不是經營資產,即使國資委成立,其政府背景下保值增值和做大做強本身與市場經濟的平等競爭仍有沖突;其二,國務院即使具有經營資產的職能,也無力直接承擔十幾萬億龐大國有資產監管任務,尤其是國資委即是監管者又干預企業的經營,相互的沖突無法克服。

改革三十年來,國企改革的探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這種探索還處在過程之中。事實上,曾經的國家行政機構附屬物能否真正成為獨立的經濟實體和市場競爭主體,最終也取決于政企分開的改革是否到位、徹底,是否能把企業范圍內人財物各要素和經營管理各環節的一切決定性的權利都放到企業的內部而非外部。
明確非公經濟為“重要組成部分”
1999年3月15日,九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通過了作為國家根本大法的《憲法修正案》,其中一個引人注目的變化是:“在法律規定范圍內的個體經濟、私營經濟等非公有制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從過去的“有益補充”、“必要補充”,到今天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的非公有制經濟跨過一道道體制和意識形態“藩籬”,在國家法律體系中第一次擺脫了可有可無的尷尬。
此時,全國個體私營等非公有經濟的工業產值占全國的比重為33%,社會消費品零售額占全國的比重為51.5%,稅收占全國財政收入的比重為10%。非公經濟“三分天下有其一”,是其地位上得以揚眉吐氣的根本。
按照全國工商聯副主席辜勝阻的理解,中國非公經濟近30年的發展是思想解放和理論創新的30年,是一個艱難的認識和實踐過程。中國共產黨的歷次代表大會都對非公有制經濟有新的認識和重大的理論突破,而每一次理論的飛躍和制度突破,都為非公經濟的發展提供了理論和政策依據,開拓了廣闊的發展空間。
這其中經歷了三階段的突破。第一步是從“資本主義的尾巴”到“必要的有益的補充”。1978年以前,非公經濟被作為資本主義的“尾巴”經常被“割掉”。1982年黨的十二大報告開始提出,把非公經濟定位成公有制經濟的“必要的、有益的補充”。1992年,黨的十四大明確提出,“以公有制包括全民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經濟為主體,個體經濟、私營經濟、外資經濟為補充,多種經濟成分長期共同發展”。這一階段,非公經濟禁區全面被打破,個體經濟獲得迅速發展,私營經濟得到認可。
第二步是從“必要的有益的補充”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重要組成部分”。1997年黨的十五大報告將非公有制經濟定位為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意義在于:“補充”屬于外在而非有機組成部分,十五大報告第一次把非公有制經濟從外在的“補充”變為內在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非公經濟此時仍然是被置于與公有經濟相對的框架內,其發展還有很多限制。
于是,就有了2002年十六大報告和2007年十七大報告的第三步突破,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重要組成部分”到平等享受“國民待遇”的市場主體。十六大報告指出:必須毫不動搖地鞏固和發展公有制經濟,必須毫不動搖地鼓勵、支持和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堅持公有制為主導,促進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統一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進程中。“兩個毫不動搖”和“一個統一”,標志著在基本制度層面上為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鋪平了道路。
十七大報告對此又有了繼續完善:“毫不動搖地鞏固和發展公有制經濟,毫不動搖地鼓勵、支持、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堅持平等保護物權,形成各種所有制經濟平等競爭、相互促進新格局。”法律上的“平等”保護和經濟上的“平等”競爭,“兩個平等”成為十七大在非公有制理論上的最大亮點。
在這期間的2005年2月25日,國務院發布《關于鼓勵支持和引導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若干意見》,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首部以促進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為主題的中央政府文件,因內容共有36條,這份文件通常被簡稱為“非公36條”。文件允許非公有資本進入壟斷行業和領域,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侵犯非公有制企業的合法財產,不得非法改變非公有制企業財產的權屬關系。
事實上,理論的突破是建立在非公經濟迅猛發展和地位日益重要的基礎之上。非公有制經濟近30年來占全國GDP的比重由1978年的0.9%上升到2006年的40%以上,年均增長速度高達25%以上,大大高于全國GDP9%的平均增長水平。特別是1990年代中期以來,城鎮新增就業崗位的70%以上由非公有制經濟提供,從農村轉移出勞動力的70%以上也在非公經濟就業。實踐表明,凡是非公經濟越發達的地方,市場發育就越快,市場機制就越活,綜合實力就越強,老百姓日子就越好過,經濟體制就越成熟,社會就越穩定。
中國近30年改革的最獨到之處在于改革的先擴“增量”后調“存量”、先“體制外”后“體制內”的漸進式道路,在國有經濟體制外大力發展非公有制經濟,培植市場經濟主體,形成一個有效競爭的市場環境,使市場力量從外向內滲透,“倒逼”體制內改革,最終形成現在多元競爭而又共同發展的充滿活力的市場經濟體制。就此一點,非公經濟貢獻甚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