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烏蒙山水間

云貴高原上九雨一晴，似乎每個季節都水量充沛。白水河如白鷺爭飛，如狂雪崩岸，越過天生橋，越過陡坡塘，越過黃果樹，越過螺獅灘，越過水上石林，沿著花崖翠壁的大峽谷一路奔騰，濤飛浪卷，由北盤江而南盤江，而紅水河，而珠江，而南海。滇黔古道和現代化的公路鐵路相伴而行。這里是千古征戰之地，也是希望升騰之地。

浪跡天涯。走過許多地方。后來是沿著南昆鐵路工地一路行走的兩年，才讓我知道云貴山水，堪稱天下第一。山水其實一體。山水的滋養是一種相互的滋養。是信念又是現實。就像我們所居住的這顆有著萬千種生靈的星球，就像我們生生不息的人類和生生不息的愛情。

云貴山水勝江南

站在這片高原上，頓感胸中千壑，云天萬里，清風沾襟，流水如琴。山清所以水秀，水秀所以山清。云貴大山，給人一種與江南的水鄉美景完全不同的感受。

江南水美，美在秀麗。山，是茂林修竹、以少勝多的意境；水，是輕風拂面、千絲萬縷的纏繞。如越劇昆曲，如絲竹吳音，綿軟輕幽，情韻悠長；如愛上的江南女子，柔情似水，溫婉動人。那笑聲，那情話，都是小橋流水，甜糯如蜜。

而在云貴，極目之處，叢林茫茫，層巒疊嶂，天坑地縫，草海花香。串山寨，喝米酒，聽山歌，賞儺戲，與寨老們圍著火塘海闊天空，看浪哨的年輕人自由調情。苗家游方，蘆笙戀歌喊響大山；布依趕表，吹木葉，丟花包。對于鐘情男女來說，山水、天地，都是紅娘；瑤族女追男，搶腰帶，是游戲也是風俗。三寶侗寨的千里柳江，萬年明月，一聲琵琶，幾曲新歌。那是只有云貴高原上才有的四季如春的景致和榕蔥松茂、菜花黃稻花香的甜美生活。

行走在這千里高原上，四季如春，風景如畫，竟是天天如品美酒，如吟佳句。生活的艱苦，路途的勞頓，工作的緊張，荒野的孤獨，竟常常都被忘記了。

想起云貴各省的經濟發展，諸般宏愿，皆以建設花園大省、發展旅游事業作為龍頭。單說貴州，就有黃果樹、紅楓湖、龍宮、馬嶺河大峽谷、赤水、傻陽河、草海、荔波樟江8個景點以水稱奇而入選國家級風景名勝區。

而號稱天下第一的名酒貴州茅臺，也只能是由這天下第一的云貴山水——烏蒙山和赤水河才能釀造出來。

烏蒙山，是貴州和云南兩省之間頗具神奇色彩和靈性氣韻的一片大山。它位于滇東高原的北部和貴州高原的西北。呈現東北——西南走向，海拔約2000多米，最高峰4000米。烏蒙山區山勢峭拔，雄峻多姿。因為受喀斯特地質形貌發育的影響，山間多盆地和深切的溝壑谷地。

坐在花江坡上，越過喀斯特大峽谷形成的北盤江，南望烏蒙大山，眼前雖然麗日晴空，那遠處的大山卻云霧繚繞，蒼茫迷蒙，藏在一片神秘之中。現在，烏蒙山已經被設立為國家地質公園，它以良好的氣候條件、生態環境為載體，具有很高的地質地貌研究價值。

“江南千條水，云貴萬重山。五百年后看，云貴勝江南。”這是明朝初年劉基所做的詩。現在，預言已成為現實。

山水的滋養，更多的是血脈靈性。是欣賞，更是一種精神的契合。云貴山水，就是那種可以穿透靈魂的山水。

云貴山水，有許多奇特之處。最突出的，就是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常常就在行走間，無意中一抬頭，天上就飛下一條水的彩練。如雨如霧，如絲如緞，那瀑布飛泉，從那蒼茫大山的頂端，與這地上金黃的油菜花、環繞攀緣的水稻田相映成趣，讓你頓時心神俱爽，情動于中。又常常是谷有多深水就有多深。本來是田野平疇、山巒疊翠、萬峰林海、烏鳴殘陽的景致，卻忽然就有了比松濤更響亮、更悠長的轟鳴。細細找去，就能看到平地裂谷，水在谷底奔流，林在水畔蓊郁，山路梯田，就飄在那樹梢頭。藏于石嵠林莽間的無名河，其實就是那千里大江的源頭。

又見黃果樹

云貴高原上，說起黃果樹，一是指樹，二是指水。樹叫黃果樹，是大山和村寨里隨處可見的榕樹，又叫黃榕樹。年歲較大的榕樹，往往被奉為神樹，成為村寨的標志。水也叫黃果樹，是貴州大山里的瀑布，號稱亞洲第一瀑。

樹和水，都是以美取勝的詩畫文章。

到貴州旅游，西出貴陽，藏在鎮寧縣和關嶺縣交界之地的黃果樹大瀑布無法忽略。奇山秀水是貴州這個花園大省的精華所在，而黃果樹大瀑布群則堪稱是精華中的上品。把景點、風光之類的詞語用在黃果樹瀑布身上總覺似乎少了些什么，難以用語言準確地描述。她似乎是融入了萬古的自然又匯入了千年的血性，有生命氣息，有獨立語匯。面對她的美，常會感到自己的筆力拙笨了許多。

黃果樹瀑布風景區，面積達110多平方公里。除了14個瀑布群，還有伏流、溶洞、峽谷、石林等，河流縱橫，洞穴成群，植被奇特，而當地濃郁奇特的少數民族風情文化更令人沉醉。

貴州山地屬喀斯特地貌，多裂地而峽，平疇深谷，正所謂天溝地縫。屬于珠江水系、位于北盤江支流打幫河上源白水河上的黃果樹瀑布，便是如此。從源頭到這里不過幾十公里的白水河，從海拔1400多米的高山奔涌而出，到達這里已跌落到海拔5DO米以下。

這就是黃果樹瀑布的一奇：水入地而鳴。幾公里之外，便濤聲如雷，震天撼地。循聲前往，卻只見一條綠樹蔥蘢、茂林修竹的長街和掩映在濃濃綠意中的亭臺檐角，這就是黃果樹街了。信步而去，水聲倒越發響在腳下。昨夜有雨，今日陽光雖已透過那些被洗得潔凈的云朗朗地照著，但街上的風中卻帶著水零，從那樹梢上飄然而過。臉上也淋了珠玉一般，這就是黃果樹有名的銀雨灑金街了。從那樹木的疏落處望去，西北百米開外，幾乎與視線平行之處的山崖上，白練飛雪，噴珠濺玉，一條寬約80多米的銀河正從天而降，洶涌奔下，狂野地砸在下面的一座深潭里。被那水聲召喚著，被那天河吸引著，我從街邊急急地沿階而下，環曲繞行幾近百米之深，眼前才豁然開朗——一邊是高懸的街道，被谷底崖畔的樹和竹簇擁到了天上，邊是從崖壁上脫韁野馬般咆哮而下的白水河，從天堂落入凡間。那天堂之水在腳下的巖石上經受了粉身碎骨的重塑后，并不停留，只把那闊大的深潭豐滿成了明鏡，然后又瀉入下面更深一級的馬蹄灘里，就這樣逐級而下，對著高峻跌宕的深谷，深隱在綠海長廊里一路高歌而去。我脫了鞋，趟過藍碧的流水，向對岸的瀑布奔去。飛瀉的瀑布與山體之間有一個夾角，下面是一條石板小路，行走其中，身體便影在那密密的水簾下了。我選了一個“影”字，實因黃果樹瀑布確實是可以讓你行走其中的。

回到街上，才發現遠遠的是錯落在山腰間的布依族、苗族的石頭寨子，近近的是路邊店里店外掛滿的手工藝品和蠟染布。那白蠟的勾描涂抹，只有在這白水河里才能漂洗出它的神奇美妙。這山寨水鄉俊美的女子，畫里畫外都一律地眉目含情；這山林中的靈獸珍禽，筆墨濃淡都一律地與人相親。留存民間的藝術拙撲親切，傳承的卻是文化深厚的根基，張揚的是對這大地山川的一片愛心。古書里所記載的蠻荒尚武之地，卻恰恰是今天少受污濁的人間勝境。

在這片神奇美麗的土地上，黃果樹是樹中神品——只有那種被人們奉為神樹的榕樹(即黃桷榕)才被稱為黃果樹。黃果樹披了紅綢，擺了香火，享受著在黃果樹下繁衍生息著的山民們源自內心的虔誠供奉。山水里，黃果樹又是水族圣賢——只有這種震撼人心又啟迪心智的河流才能跌宕騰挪，不懼溝壑，以其壯美和雄奇滋養眾生。

難忘安順

習慣了云貴高原的起伏與險峻，走到安順，就很容易把這里誤以為是平原。周圍的山巒，似乎遠。深隱的江水，似乎更遠。

作為一座建在平壩里的城市，安順其實峰巒疊嶂，江河縱橫。長江與珠江兩系流水自此而分，有高山平湖的碧波蕩漾，也有高原平壩的田園廣疇。與山中的盆地相比，高山圍護中的平坦肥美，自有一種黔中秀女的清麗與溫雅。

曾經的湘黔古道、滇黔古道、桂黔古道，安順府自古都是必經的重鎮和必守之地，進退皆宜。官道、郵路、商道，走過了多少歲月晨昏，現在的草莽間，堅硬的青石板路上仍然可以看到碾磨出的深溝轍痕。所謂的滇之喉、黔之腹、粵蜀唇齒，是謂安順。

作為一個古老而又新生的城市，國道省道、貴黃高速、貴昆鐵路，都讓安順四通八達。漢唐宋元時云貴一體，同屬云南管轄。只是到了明朝洪武年間，朱元璋征南平藩，屯田戍邊，促進了中原的農耕文明、儒家文化與當地少數民族文化的融合，貴州才立省而治。

安順典籍豐富，歷史深厚，風景優美，平坦與暢達，實在不該成為旅人匆匆而過的理由。

在安順，游是第一。這里有天下第一的黃果樹瀑布，自是必讀之詩、必賞之畫。橋在崖上懸的天生橋，是天生之境；神樹靈水的大瀑布，是神來之筆；城里的文廟、周邊的屯堡，是人文景觀；芭蕉芋粉、苗家砍刀、布依蠟染，一件件鄉土情深。

安順是千古征戰之地，也是希望升騰之地。千年煙云，血火征戰。歷史上石達開曾兵敗安順場。紅軍時期毛澤東在這里指揮工農紅軍四渡赤水，以“兵臨貴陽逼昆明”之勢卻神秘轉移，成為世界軍事史上的經典戰例。

安順，也是名人之鄉。與毛澤東、周恩來一起參加重慶談判、后因飛機失事遇難的著名革命家王若飛，就是安順人。這里，有他的故居和銅像。安順多精品男人，更多窈窕女子。布依族、苗族和漢族同居此地，世代和睦相處。

安順自然資源豐富。水電充盈，磷礦發達。既有繽紛于世的油菜花堪比羅平，也盛產天然綠色植物折耳根。折耳根又名魚腥草，富含人體需要的多種營養成分，自然生長，無需化肥、農藥，也無病蟲害，是國家衛生部公布的既是食品又是藥品的兩用植物。可抗炎消毒，又能提高人體免疫力。涼拌或者腌吃，吃起來酸酸甜甜，有一種怪味，淡如魚腥，第一次吃很難下箸，吃習慣了，又很惹食欲。

安順的小吃很多，印象里還記著的，一種是選用貴州高原特產甜蕎加工而成的蕎涼粉，吃時可切成片也可刮成條。佐以醬、醋、蔥、蒜、姜和香油，還要撒上油炸黃豆、花生米，再加上辣椒油和當地有名的腐乳。食之爽滑可口，其味甚佳，有蕎子特有的清香味，街頭的小攤上隨處都可吃到。還有一種油烤豆腐，雖在貴陽也曾吃過，但是當地的名字更好聽，叫戀愛豆腐果。豆腐是黔地有名的酸湯豆腐，要事先用堿水泡發夜，再切成長長方方的小塊，放到一個鐵箅子上，下面用松柏鋸末燃烤。當兩面都發黃了，再用竹片把豆腐從中間剖開，根據自己的口味喜好，添進胡椒粉、花椒粉、姜末、蔥花、蒜泥、折耳根、麻油、醬油、鹽、醋、味精等佐料，趁熱吃下，咸辣爽滑，齒頰留香。

情滿花江

每次到貴州，小吃隨意，“大吃”卻都很講究。但不在賓館，也不在城里，而要到起起伏伏、山環水繞的滇黔古道上，在那一個個風情獨特的民族村寨里。

貴州美食，可以隨口說出一大串。各個民族都有傳承已久的絕招。酸湯魚早已流貫南北，走進京津都市。六盤水的烙鍋，也獨特得讓你不自覺地流下口水。但是最著名的，還要數花江狗肉。內地也有以此為招牌的，但是總覺得不很正宗，不僅是口味上的，還有這花江坡上的獨特風情，是任何人都無法移植嫁接的。

花江鎮，位于關嶺，過安順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是北盤江東坡風光最有魅力的一段。上貴陽，下昆明，通四川，古來獨此大道。

花江，名不虛傳。花江坡下，溝壑深深，江水巨浪，巖壁蒼翠。花江坡上，鶯飛草長，百花盛開。每年三月三、六月六的山歌節，遠遠近近的苗族、布依族、彝族等都會參加。雖然年齡不限，卻以年輕人居多。山歌節上，山歌對唱也是情歌對唱。江水畔，山崖邊，山花爛漫的草坡上，油菜花盛開的梯田埂上，都有穿著節日盛裝的俊男靚女。

到花江，吃狗肉是最大的誘惑。花江鎮上，到處狗肉飄香。布依族的狗肉鋪遠近聞名。一條長長的古街，硬是在這險要促狹之地上用日日的平凡生活打造出千百年的人文歲月，使深山幽谷獨顯出無邊的繁華與興盛。那些民族風格鮮明的房屋建筑，一邊站在深深的北盤江岸，一邊依著險要高峻的關嶺和紅巖坡，險要里又張揚出安然。一路數過去，大大小小的狗肉鋪子不下200多家。滿街狗肉飄香，讓南來北往的司機們再也踩不下油門，只好拉了手剎，任意走進一家鋪子。都是帶皮煮好的山狗，先選沒有肥膘的上好臀肉讓店家切了，再點了當地用花江水、蔗糖、糯米釀成的醇香甘美的棒凼酒和其他配菜，吃飽喝足，再睡一覺兒，后面幾百公里的路程就走得很輕松了。

花江坡上，還有一奇更轟動世界，就是據說至今仍無人能解讀其真義的紅巖碑。所謂紅巖碑，其實是座壁立的山崖，面江而立。山崖上刻滿了難以識辨的文字和圖形。山崖是赭石色的，在夕陽里泛著紅色的光芒。那些字，大大小小，似圖似文，陰刻于崖壁上，深處，能放一拳；淺處，僅容一指。

安順市的有關部門曾面向世界巨額懸賞破解此碑含義，國內外的教授、學者紛紛來考察解讀。外星人說、原始人說、避亂人說、明末小朝廷說，莫衷一是。我拍了許多照片，回來后也反復看過，仍看不出個究竟。我還專門去南盤江邊的安龍縣考察過，那里是南明小朝廷隱沒于云貴大山的最后所在地。那里有明十八先生墓，有諸多晚明時期的建筑和人文遺跡，我相信紅巖碑上的圖文字跡，應該與此有關。

高原千島，萬峰競秀

烏蒙山區，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的代表性區域。特別是興義萬峰林，更是世界自然奇觀。綿延于云南、廣西、貴州，甚至遠到千里之外的湖南。

明代大旅行家、地理學家徐霞客曾經兩次游歷云貴，考證出盤江之源在烏蒙。他對馬嶺河峽谷、萬峰石林和南北盤江的自然景觀驚嘆不已，贊其“磅礴數千里，為西南奇勝”。

此刻，我就坐在貴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首府興義市萬峰林中的場壩，一片青山綠水的稻田，無數座象形狀物、典雅如繡的山峰。極目而去，更有興義市以南、南盤江以北、馬嶺河大峽谷以西的一片峻美的峰林，以百將點兵之勢，洶涌而來，入胸穿心。泥凼石林、小寨石林、隆嘎石林、路南石林、戴家壩石林，都是大自然的妙筆。遠古阿詩瑪的傳說，當下撒尼姑娘的歌聲，都久久回蕩在我的心中。

納灰河、鍋底河、黃泥河，一條條有名或無名的河流，穿過一座座苗族、布依族村寨，潛入落水洞，天坑暗河，匯入南、北盤江和紅水河。魯布革、天生橋，一座座“高原出平湖，萬峰入畫圖”的大型水利工程，把萬峰林攬入懷中，水秀峰出，造出了這云貴高原上絕不亞于江南千島湖的勝景奇境。

水流于無形。凝重而歡快，沿著那些大地的溝回行走，仿佛奔流在我們身體里的血液；水輕靈而飄忽，依托著空氣到處彌漫，云一樣地漂浮，就像我們不可或缺的呼吸。

山化于百態。由匯聚的水，可以想象陽光的手指，正一層一層地深入水的內部，讓這千山萬峰，或如仙女，或如耕農，或如美乳，或如刀劍。

人是水的子民。人類的文明史，其實就是逐水而居的歷史。水是民族的搖籃，水是文明的見證。所以，無論江之頭，無論河之尾，我們都臣服于水，膜拜于水，追隨于水。那一條條母親河，流淌的其實就是乳汁，哺育我們一天天長大，一代代繁衍。

紅軍果

我是在黃泥河抹角橋對面的山上發現紅軍果的。這種學名叫紅子的野生灌木屬于薔薇科，星星點點，裝扮了秋天的山野。

在大西南的山野懷抱里，紅子顯得極為普通而渺小。它春天長葉，夏天開花，秋天結果，生長規律并無異于其他植物。叢生的枝條不過手指般粗細，時常會有些棘刺在那些枝條上伸出來，帶著一種不受調理、自由散漫的樣兒。綠油油的葉片大不過兔兒眼，小不過手指肚兒，卵圓形地互生著，也是雜亂無章，無拘無束的性格，生長得密密實實。星星點點的小花從不張揚，在不經意中開，在不經意中落，在不經意中孕育出了果實。果實卻特別，黃豆粒般大小，圓滾滾、紅燦燦的，擠滿了枝頭，繁茂得幾乎沒有了綠葉的空間，讓那綠葉反成了疏星一般的陪襯。漫山遍野便都成了紅子的世界，那點綴其間的綠，更襯托出了它的紅艷、豐盈與熱辣，讓整個大山的秋天也變得火熱起來。所以，云南一些地方，也把紅子叫做火把果。

紅子登不得大雅之堂。在人跡罕至的山林里、懸崖上、溝坎旁，它枝葉生得繁茂，花朵開得燦爛，果實結得豐碩，就像這大山里普普通通的山民一樣，甘于貧瘠，甘于寂寞，甘于清苦，習慣了這大山，習慣了這綠林，習慣了這曉風夜霧、星光月影，于平平淡淡中求得一種寧靜、一種自然、一種成長的自我滿足和心靈充實。它把得之于陽光、惠之于雨露的精華，又以和心靈一樣誠實的鮮紅的果實，回報給大地和山川，化作了一種情感的回報和精神的滋養。

紅子自足卻不自卑。紅子是林中的鳥、山間的獸們極好的食物，鳥獸吃了紅子，甜甜的，酸酸的，爽爽的，在這山林間便活得更加歡樂幸福。它們又把紅子的種籽種滿了山，種滿了谷，讓紅子來年長遍大山，長遍高原，花開得更香，果結得更多，讓來年的日子更香甜，更美好。

紅子也是人的食物。牧羊的漢子餓了，捋一把紅子放進嘴里，再喝一捧山泉水，就可扛了肚饑；跳花場的苗家和布依族男女，在山坡崗畔上跳累了，唱累了，就用花布巾接滿了紅子，阿哥一口，阿妹一把，于是便添了酒意，就醉了春心。所以，古書上也把紅子說成是“救軍糧”。而那些饑荒年代，漫山遍野的紅子，更是不知救過多少窮苦人的生命。

烏蒙山里的百姓則把紅子叫成紅軍果，這也是有來歷的。東江水，盤江浪。這滇桂黔三省區交界的蒼茫大山，曾經是上世紀30年代中國工農紅軍萬里長征走過的地方。山寨里的耄耋老人還都依稀記得，當年那些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紅軍小戰士，寧可挖野菜、吃草根、煮樹皮、吃大山上的紅子，也不吃鄉親們的救命糧。紅軍戰士高舉的紅旗就和這紅子一樣的鮮紅，像火一樣溫暖了鄉親們的心。許多山寨里的好小伙子就是跟著那面紅旗告別了父母，告別了妻兒，告別了戀人，走進了打天下求解放的革命隊伍，南征北戰，或者流了鮮血，或者拋了頭顱，才換來了一個紅艷艷的新時代啊!這大山里有許多山民的家里，還都掛著“革命烈士”的紅牌牌。

紅子，紅軍果，火把果，無論人們怎么稱呼它，心底的期盼其實都一樣：就是希望像它那樣平靜、淡泊地生活，那又該是一種多么大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