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浪漫騎士——赫爾曼·黑塞

黑塞的作品既有浪漫主義色彩，也有現實主義的痕跡，有對大自然的贊美和對沒落文明的詛咒。他用瑰麗的理想和超現實主義的手法塑造了一個個令人耳熟能詳的形象，他的作品被翻譯成60多種文字在世界各地的讀者中傳閱，銷售量達1億冊。1946年，瑞典文學院授予他諾貝爾文學獎，給他的評語是：他那些靈思盎然的作品一方面具有高度的創意和深刻的洞見，一方面象征古典的人道理想與高尚的風格。

喜歡讀黑塞的作品，不是因為他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而他的書籍令人著迷，他浪漫。就像一位騎士；他善于思考，在他的作品中揭示著內心的幸福。他用自己的故事去發掘普世價值，即使他迷茫，也無所畏懼，他正確認識自己的極限，并且堅強地走自己的路。黑塞一生有過數次精神震蕩，所以在他的作品中充滿了對精神領域的挖掘、剖析和探索，甚至于有人認為他的小說具有心理學的深度。他熱愛大自然，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里。他像一位隱士，友好、平易近人，在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他積極回復每一封熱情的讀者來信(他的親筆信達35000封)，但同時他不喜歡受到公眾的關注，拒絕外界打擾自己的平靜生活。

戴草帽的怪人

赫爾曼·黑塞1877年7月2日生于德國符騰堡州小鎮卡爾夫。黑塞的家庭成員是虔誠的新教徒，他的父親、祖父長期在印度傳教。卡爾夫地處西南部的偏僻一隅，小城中遍布著森林、集市和酒館，處處散發著鄉野的自然氣息。幼年黑塞在大自然的熏陶和父母的慈愛下無拘無束地成長起來。但同時，他的故鄉符騰堡州是德國工業化最落后的地區，教育機構不完善，行政機構專制教條，新思想的傳播受到束縛。

少年黑塞以優異成績考入當地的一所神學院，學校的刻板讓黑塞不到半年就逃了出去。他的反叛行為與當時的社會道德準則格格不入，他被家人、社會視為大逆不道。親戚的責怪，朋友的誤解，讓初入社會的黑塞陷入了極度孤獨和苦悶之中，一度讓他失去了生活的勇氣，甚至有過自殺的念頭。不久，黑塞進入故鄉的一家鐘表作坊工作，并在那里接觸到社會黨的新思潮，他喜歡海涅的革命詩歌，并從中獲益匪淺。

1895年10月，黑塞轉到一家書店做學徒，他開始走向廣闊的書籍海洋。每天站在柜臺前工作十至十二個小時對他來說并不是磨難，恰恰相反，這讓他有機會攻讀國內外大師的作品。歌德、席勒、狄更斯、塞萬提斯、易卜生、左拉等人的作品使他入迷，荷馬史詩、希臘神話令他心馳神往。與此同時，他自修了藝術史。1899年，他學徒期滿后，只身來到瑞士與德國交界處的城市巴塞爾，在那里，他接觸了古羅馬文化。這一時期，他自費出版了處女作《浪漫之歌》和《子夜一點鐘》。但這兩部作品并未受到文學界的認可，在讀者中也未產生什么影響。

黑塞對浪漫主義所抱的幻想隨著現實中的批判主義而衰落，尖銳的社會矛盾讓他的成長經歷有了更多的積累而變得更加成熟。他一直不間斷自己的文學創作，即使他的作品從頭至尾只有一個讀者——他自己，他也沒停止過創作的筆跡。1903年，黑塞意外地收到一家出版社的約稿函，他懷才不遇的智慧靈感就像開閘的涌流狂奔而出。一部讓他在文學界聲名鵲起的作品《彼得卡門青德》發表，此書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黑塞從此開始了職業作家的生涯。

1904年，黑塞和瑪麗婭貝諾利結婚，婚后搬到波登湖畔的蓋恩霍芬居住，他們的三個兒子相繼在這種離群索居的生活中出生。1906年，《輪下》發表，這是一部批判教育制度的小說，這部作品的主導思想是人道主義，主題是人的命運，他所描寫的是處在“時代危機”中的人的內心世界的種種矛盾，他試圖探索到一條達到完美境界的人生道路。《輪下》的發表確立了他在文壇的地位，他進入了創作的黃金期。

兒子的出生沒有讓黑塞安定下來，相反他感到陌生和不適應，并有了想過單身生活的想法，告別的情緒一直困擾著他，于是1911年，黑塞去亞洲進行了一次長途旅行。通過這次行程，黑塞感到歐洲人的精神正在沒落，需要向亞洲文明的發源地回歸。他喜歡老子的哲學，這與當時自以為是文明中心的歐洲人之間產生了隔閡，黑塞于是被人們稱為“戴草帽的怪人。”

戰爭聲討者

思想行為的變遷讓黑塞無法適應正常的家庭生活，1912年起，他離開妻子和孩子獨自定居瑞士。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槍聲讓黑塞掉進了殘酷的現實之中，沾滿血跡的傷員，殘肢斷臂的士兵、垂死呻吟的犧牲者震撼著黑塞的良知，他毅然選擇離家為戰俘服務。一直抱有人道主義思想的黑塞挺身而出，反對戰爭。他于1914年秋發表了反對德國軍國主義分子的文章《啊，朋友，不要這種腔調》，結果他被自己的祖國宣布為“叛徒”，遭到了連篇累牘政治的聲討，昔日的朋友也紛紛倒戈。他背上了“賣國者”的罪名，出版社也拒絕再出他的書，更可怕的是他失去了一切財產，讓自己的家庭也陷入到困境中。

黑塞沒有屈服，他堅持自己的信仰，繼續發表反戰文章，災難迫使他重新思考，并在思考中獲得了巨大的力量。1918年，世界大戰即將結束，德國在俄國十月革命的影響下爆發了十一月革命，但遭到了失敗，那一時期，德國社會動亂，物價飛漲，民不聊生，黑塞對祖國的現狀徹底感到失望，1923年，他主動放棄了德國國籍，選擇做瑞士人。

黑塞的第一次婚姻幾年后就破裂了，他于1923年和第二任妻子露特溫格爾結婚，正是這段日子里，他創作了人生的巔峰之作《荒原狼》。這部作品1927年出版后產生了巨大的反響，在德國文學界引發了激烈的爭論。直到六十年代，這部作品作為開端，在美國和西歐也依然延續著“黑塞熱”。1930年，黑塞又發表了另一部轟動一時的作品《納爾齊斯和歌德蒙德》，它被批評家們譽為“黑塞最成功的史詩小說”。故事發生在中世紀，兩位有學問的青年修道士納爾齊斯和歌德蒙德是最要好的朋友，但納爾齊斯熱衷于修道生活，苦修苦行，崇尚精神，而歌德蒙德則投入世俗的生活與愛情中，享受著人世間的樂趣。黑塞自己認為這部作品并不比《荒原狼》好，由此可以看出，黑塞把《荒原狼》視為最成功的作品。

1942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如火如荼地激戰時刻，黑塞完成了寫作生涯中最后一部長篇小說《玻璃球游戲》，他的手稿轉到柏林，但出版的愿望最終落空。1943年10月，這部書在瑞士出版，只有極少量流入德國境內，它們被視為戰爭期間的珍品，在進步德國讀者間爭相傳閱。

1945年春，黑塞滿懷希望地迎來了戰爭的結束，和平到來，通信恢復了，德國讀者的信函像潮水般向他涌來，短短幾個月就有一千多封。許多人在信中控訴戰爭期間當權者的罪行，并向年近古稀的黑塞求助。他發表文章強烈譴責法西斯的罪行，這讓他再次受到反動報刊的詆毀和中傷，他被攻擊成為一個“接受了猶太人收買的賣國者，只為討猶太人和布爾什維克分子的歡心”，但戰后的德國幾經巨變，公眾已變得更加覺醒，黑塞的正義舉措最終贏得了人們的支持，1946年9月。他獲得了“歌德獎金”。同年，他獲得了世界文學界的最高獎——諾貝爾文學獎。

隱居者

黑塞作品的核心是人道主義，他繼承了德國知識界的博愛傳統，痛恨并反對舉著愛國主義旗號煽動戰爭的政治家。他公開站出來反對戰爭，也因此他在兩次戰爭中都受到過不同程度的迫害。黑塞的作品有別于普通的浪漫主義，黑塞說他最怕別人讀他的作品時只顧沉浸在鶯歌燕舞的中世紀而忘掉現實中的生活。所以在他的作品中，不乏許多關于殘酷現實、坎坷人生的描寫，他鼓勵人們在痛苦和孤獨中復原創傷，勇敢地面對社會現實和承受生活重擔。而他本人一生的不平凡經歷也恰恰在其作品中得到了延續。

晚年的黑塞在瑞士家中過著隱居的生活，致力于編輯、出版以往作品的整理工作。獲獎沒給他的生活帶來任何實質性的變化，為了避免門庭若市的來客，他在家中掛上了“謝絕拜訪”牌子。他每天給來自世界各地的熱心讀者回信，成為上一個世紀寫信最多的作家。

1962年8月8日，黑塞聽完莫扎特的鋼琴協奏曲后與世長辭，安詳而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