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吉林寺(漢名“廣法寺”)曾是拉薩市內大昭寺西南側一座古木環繞的寺院,西藏歷史上著名的第穆活佛就駐錫(佛教用語,相當于常住處)在此。歷史風云變幻,丹吉林寺人的命運在大時代的背景下飄零又飄落。
酒香正在巷子深處
去丹吉林寺沒有明確的路標,我只有一邊打聽一邊找尋。當我終于找到一個小巷后,我突然聞到一股白酒的味道。指路者說循著味道就能找到寺院。我不知何意,直到走進大殿,才恍然大悟。
丹吉林寺屬于藏傳佛教的寧瑪派,一說后來成了西藏第一個寺廟桑耶寺的屬寺。走進丹吉林寺需要上水泥砌的32階樓梯。因為是坐落在二層,從面積上看怎么也看不出寺院當年的宏大。在這里,我看到很多以酒為題材的供品,這在其他寺院真是不常見。大殿里充滿了酒精味道,香客不停地往貢杯中倒酒,酒滿后進入酒槽,最后都流到一個大缸中。寺廟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聞到濃濃的酒味,酒香甚至飄到寺外的小巷。這就是為什么循著酒味就能找到寺廟的原因。
大殿里,一個喇嘛在專心地敲著豎鼓,沒有看任何從他身邊走過的香客一眼。10米外, 個勤雜工在不斷地拖地,寺廟的磚地被她拖得干凈光亮。
站在無人的角落,我靜靜地觀察寺廟的各種雕塑并努力使自己身處其中,讓大腦在此重現一幕幕發生在這里的故事。
乾隆皇帝賜匾額“丹吉林”
丹吉林寺由第六世第穆呼圖克圖·江白阿旺德勒嘉措于1762年動工修建,這一年是他任攝政的第五年。原址是地方政府公房。寺廟建成后,乾隆皇帝賜匾額“丹吉林”,從此通稱“丹吉林寺”。
“丹吉”在藏語中為“佛興”之義。在這之前,丹吉林寺所在的周邊地方叫做“卿古囊”。“卿古”意為“用氈子做成的蒙古包”,“囊”為“內”或“里”之意。起初這是一塊青草沼澤地,后因大批蒙古兵搭起蒙古包駐扎于此而得名。今天,居民區內的一條胡同還叫做“卿古囊”。
七世第穆和八世第穆兩位呼圖克圖同樣執掌過攝政職務,丹吉林寺也空前繁榮。在整片丹吉林地盤中,除少數貴族占有部分房產外,其余皆為丹吉林寺所占有。
可惜,好景延續不到140年。
“陰謀殺害達賴喇嘛”案件

1899年7月,西藏發生了“陰謀殺害達賴喇嘛”的案件。事情起因是退居丹吉林的卸任攝政八世第穆活佛送了一雙靴子給十三世達賴,達賴穿上后感到心神不寧,請首席護法降神師乃瓊曲吉降神,驗看之后宣稱,靴底發現有詛咒十三世達賴的符咒,在布達拉宮四周及桑耶寺附近也發現寫著十三世達賴生辰八字的詛咒經筒和“糌粑人”!噶廈立即逮捕了八世第穆活佛的侄子(另一種說法是胞弟)、擔任噶倫的洛布澤仁及同伙。一番審訊后,洛布澤仁招認了“因對十三世達賴親政不滿,企圖通過詛咒謀害他,再次推舉八世第穆活佛為攝政”的罪名。
后來有兩種說法:一說“民眾大會”決定嚴懲洛布澤仁及其同伙,但對卸任攝政(八世第穆活佛)只罰其在丹吉林寺經堂閉門修行,直到后來他被囚禁在丹吉林寺餓死:一說第穆是被浸泡在寺內一個巨大的銅水桶里活活淹死的,去世時年僅45歲。
但是后來有一些正式公布的材料證明,第穆活佛是蒙冤的,直接做靴子的工匠和第穆近侍的回憶都認為是當權者借靴子做文章。“第穆事件”其實是西藏地方統治集團內部矛盾斗爭的結果。
噶廈決定革除第穆活佛系的呼圖克圖封號,并不準八世第穆活佛轉世。駐藏大臣轉奏清朝光緒皇帝說明此事后,八世第穆活佛被批準允許轉世,靈童旺達坐床成了九世第穆活佛,但呼圖克圖封號沒有恢復。
1918年,九世第穆活佛在拉薩傳召大法會上榮獲“格西拉讓巴”學位(一等佛學博士),并到下密院研修密宗。密宗認為為了讓自身“三密”(指口、身、意三密)與“本尊”(主要信奉的神)合一,達最高境界,必須找一個“明妃”(又稱“空行母”)合在一起修煉,于是1938年九世第穆活佛找了倉古寺的一位17歲的尼姑合修,他們生了13個孩子。現任西藏攝影家協會副主席的著名藏族攝影家旺久多吉即是他們的第九個兒子。
百年歌謠串起來的歷史碎片
除了“陰謀殺害達賴喇嘛”案件,旺久多吉還提到這座寺廟承載的另一段慘烈歷史,堪稱滅頂之災。
那是1910年,趙爾豐率清兵入拉薩,主要部隊住進丹吉林寺。先是十三世達賴喇嘛為避清兵逃往印度,隨后市區又傳說清兵在拉薩街上殺死了兩個貴族,這引起全城混亂。當時寺主德布仁布欽還年幼,丹吉林寺全權由總管管理。噶廈懷疑丹吉林寺的僧眾與清川兵勾結反抗藏政府,便將總管召至布達拉宮,要他簽字畫押,保證不站在川軍一方。但總管回到寺院后,形勢發生劇變,所有的僧人都傾向于維護清兵。于是清兵就以丹吉林寺為據點,與噶廈軍隊對峙,局面相持長達近三年。
丹吉林寺上千僧人為何要支持清兵?旺久多吉說:“可能是兩種情況,一說是九世第穆活佛德布仁布欽的冤案所引起:一說是歷代的德布仁布欽都和朝廷有著特殊的關系。”
旺久多吉說:“聽老人們講當時的戰斗,流傳著很多歌謠,其中一首明顯是傾向丹吉林寺、諷刺噶廈的。‘傻人放了瞎炮彈,落到丹林泥潭里;可憐潭中小青蛙,瞎彈折了他的腰。’藏軍的炮筒據說是用打酥油茶的茶筒做的,里面填上炸藥再點火引爆,故難以擊中目標。當時丹吉林寺的前面是一大片的沼澤地,有點像今天的拉魯濕地。”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清朝解體。1912年底,十三世達賴喇嘛回到拉薩,首先重辦與清兵有牽連的人。丹吉林寺首當其沖,莊園和財產全部被沒收,僧人被徹底解散。
拍攝照片的愛好竟成了歷史見證
五世熱振活佛擔任攝政時,與九世第穆活佛關系很好,他們都對現代科技頗感興趣。據說九世第穆活佛是拉薩第一位有電影放映機(放8毫米膠片)、收音機、電話機的人家。
1925年開始攝影的九世第穆拍攝了大量的照片。旺久多吉說“父親有一間放底片和照片的倉庫,里面照片之多讓我驚訝,估計有幾萬張甚至十數萬張。這些照片充滿了人性的感受,拍照對他來說是個很愉快的過程。他拍照沒有什么目的,只是興趣、愛好、享受。唯一有目的地去拍照就是1950年的西藏林芝地震后,想作為噶廈使者前去將災情用照片記錄下來,但沒有獲準。”
1950年,西藏和平解放。十八軍進藏后,糧食采購任務很重,九世第穆活佛打開他林芝莊園的糧倉支援解放軍的后勤部門。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后,第穆活佛任《西藏日報》委員,自治區成立后任西藏自治區政協委員、自治區佛教協會常務理事,1973年在拉薩圓寂,享年73歲。
旺久多吉的講述中,丹吉林的歷史仿佛一部長篇歷史小說,幾番潮起潮落,幕幕血肉豐滿。手中拿著中國藏學出版社出版的250頁銅版紙印刷的《慧眼照雪域——父子攝影師眼中的西藏》,我知道,這個采訪已可以畫上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