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記者尕瑪多吉和崔峰曾在新華社播發的電文中寫道:“300年來,朗孜廈是八廓街陽光下的‘寒極’,它像一名孤獨的幽靈極力掩藏著自己昔日的‘罪行’,躲避著八廓街熾熱的陽光。”
曾經的人間地獄
尋找這個監獄沒費什么周折,仍然是次旺仁欽和韋素芬親自陪我參觀,仍然是他們向我講述這段故事。
走在有50度的陡石樓梯準備進門時,我在想:有多少藏族同胞有進無出?有多少藏族同胞在這被……不敢往下想。
“這就是展廳了!”朗孜廈陳列館的大門開于二層,韋素芬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這是舊西藏噶廈機構建立的規模最大的監獄,原為噶廈機構主管拉薩政務的地方。”
始建于17世紀中葉五世達賴喇嘛時期的朗孜廈位于拉薩市八廓街北端,南臨大昭寺,總建筑面積720平方米。1959年3月20日被正式關閉。1998年、1999年進行過兩次維修,2004年11月,進行最大規模的維修,2005年完工,建成今天的朗孜廈陳列館。整個建筑坐西向東,石木結構,平頂,共有三層。大門設在第二層,門前為宣判臺,臺上有廣場,原在此地舉行死刑儀式。今天這里成了小商販云集之地。
次旺仁欽告訴我,朗孜廈監獄是真正的人間地獄,只要把人犯投進這里,沉重的井蓋一落,從此就……如果只關進牢里還是不錯的,但對重犯還要戴上幾百斤重的樹桿鐐(用整棵樹干做成的一種刑具),5個人的10條腿被夾在同一條木鐐上,想動抬不起腿,睡覺翻不了身。在這里,黑暗沒有盡頭,等來的只有死亡。”
在陳列館的特許下,我拍攝了一些照片。據文書記載,監獄刑具有木枷、鋼絲鞭、牛皮繩、銅馬、釘指竹簽等50余種。在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大型泥塑《農奴債》中,我看到了一幅雕塑,一個農奴已經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氣了,十指還扎上竹扦,倒綁在牛背上被拉去流放……
我一直以為這些器具也許是針對罪大惡極之人,但我錯了,這些刑罰主要針對交不起賦稅的平民和小偷小犯。
朗孜廈的一、二層為監獄牢房,專供關押人犯。三層是辦公場所,其中一間是政府唯一辦公室。政府官員稱頭人,由達賴直接任命的四品或五品的俗官充任,其行政職責就是向老百姓催差要錢;其余的幾間是監獄的審判處和駐監人居住之地,設警官、秘書、管家、看守備一人,辦事員20余人。監獄功能齊全,有牢房、刑具,有警官和看守。
我沿著二層狹窄的樓梯下到一層,售票員兼講解員告訴我,一層稱為地牢,有5間牢房,里面低矮而潮濕,叫人難以直身,關押在這里的都是重刑犯。在一層上下樓梯處是當時行刑的地方,刑具和刑罰十分殘酷,有挖眼、抽筋、剝皮、剁手足、割舌、割鼻、割耳、戴石帽、挖心等幾十種之多。如今在這里,一件件刑具揭示了舊西藏封建農奴制法治的殘忍,一具具尸骨真實地記錄了當年那些死刑犯的哀鳴和酷刑下的慘叫。
朗孜廈不僅是監獄,同時還是審判和執行的場所。二層的門前為宣判臺,臺前是廣場,死刑儀式就在這里舉行,一經宣判,即將人犯繞八廓街示眾后處以極刑,執行死刑的方式五花八門,但都極為殘忍。
我在西藏博物館看到一封噶廈機構名叫次曲康的頭人寫給朗孜廈監獄頭人的書信原件:

執格頭人:
本處需要進行天女敬食佛事,需頭顱四具、腸子十副、凈血、污血、廢墟土、寡婦經血、麻風病人血、各種肉、各種心、各種血、陰陽之水、旋風土、向北之荊棘、狗糞、人糞、屠夫之靴等物,務于二十日送往。
次曲康 十九日
從農奴到檢察官的西藏自治區隆子縣檢察院干警格桑平措介紹說:在舊西藏,達賴什么時候“念咒經”,朗孜廈就……據不完全統計,僅1948年,朗孜廈就三次無故抓人、殺人,被害無辜農奴達21人之多。
這里曾關押過西藏大學問家根敦群培
近代藏族著名的學者、詩人、翻譯家、畫家、歷史學家、旅行家、散文作家根敦群培也曾短時間被關押于此。
1946年4月(另一說是1947年7、8月),英國駐藏領事官員高薪聘請根敦群培到領事館工作,遭到他的拒絕。于是領事館與西藏地方當局勾結,逮捕了根敦群培。利用他是著名畫師這一點,統治者宣稱他的罪名是畫了許多藏幣假鈔圖案。事后情報顯示:當時印度(英國)政府秘密通知在拉薩的代表英國人黎吉生,要他把根敦群培在印度加入共產黨的情況通知噶廈。“主子怎樣吩咐,奴才全部照辦”,因此出現了根敦群培被噶廈逮捕的事。
由于未能找到“罪證”,審訊人員常對他拷打逼供。隨后他被轉移到布達拉宮下面的監獄。三年的牢獄生活沒有動搖他的信念,但他的身體卻因監禁備受摧殘。在獄中,根敦群培設法給其學生寫了一封信,稱:“相信這次我的大小罪名究竟是什么,將來在西藏的有識之士面前定會做出判斷,到那時我也會感到心滿意足。”出獄后的第二年,即1951年8月14日16時左右,根敦群培在拉薩去世,終年48歲。
遺憾的是直到今天,大學問家根敦群培的思想光芒依然沒有得到充分閃耀,社會上對他在藏族學術史和啟蒙思想史上的地位和影響相當于國學大師王國維和法國啟蒙思想家伏爾泰依然有不同的看法。
用農奴的骨頭做成的法器
今天的人們很難想象朗孜廈當初這些刑罰的野蠻和殘忍。美國作家大衛·麥克唐納在他的《西藏寫真》一書中,對這些刑罰作了真實的描述:“西藏最嚴重的刑罰為死刑,而喇嘛復造靈魂不能轉世之臆說,于是最重之死刑外,又益之以解體干顱之慘狀。”
一位在西藏居住了20年的英國女居民也在回憶錄上介紹了這樣一幕:朗孜廈監獄的一名看守當眾鞭打犯人,然后將他的衣服剝光,在夜里把犯人捆在山頂的一個要隘口上,一夜之間犯人就被活活凍死了。
全世界所有的佛教經典,幾乎都把“眾生平等”、“慈悲為懷”、“自利利他”作為一種理想的追求。釋迦牟尼曾說過四句偈:“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在佛教中被奉為“通戒”,廣為信徒持守。
舊西藏的統治者,無不標榜自己是佛門虔誠的信徒;十四世達賴至今仍在謊稱:舊西藏是一個人人平等、幸福的佛國天堂,西藏人民享有最充分的人權。而事實上舊西藏的“法典”規定:“人有上、中、下三等,每等人又分上、中、下三級”,下等人觸犯了上等人就要處以各種刑罰。“十三法典”甚至規定,“人有等級之分,因此命價也有高低”。上等人殺下等人只需“償命費給以一草繩”。
透過朗孜廈看西藏農奴制度法治統治圖譜不難看出,舊西藏三大領主在宗教場所建造、設置監獄,古今中外聞所未聞,這發生在舊西藏的寺廟里,發生在噶廈地方政府的朗孜廈監獄里,這是舊西藏“政教合一”制度的產物。
我仿佛聽到看到朗孜廈監獄傳出的皮鞭抽打聲。從今天還擺放在那里的人頭骨、肢體的見證中,今天的人們根本無法理解,舊西藏以慈悲為懷的佛教圣地,怎么會變得這樣鮮血淋漓?
走出監獄,今天的拉薩陽光明媚,人聲鼎沸。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不想再來了,因為看了難受。”
“是啊,誰還會愿意看它呢?”守門的老者嘆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