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過去曾對大自然中出現的閃電、打雷現象有記載:天空中閃電打雷非龍所致,而是帶陰陽電的兩塊云相撞閃光。佛教典籍中也有關于磁場能力的記載。據此判斷。西藏人并非對電學知識一無所知,在文化、科學上更非一張白紙。
這也許不難解釋,全中國第二座水電站居然是在拉薩建成了。
2007年12月1日,在天天天藍的一個日子里,我來到了位于拉薩市北郊的奪底溝——當年西藏歷史上第一座水電站建成的地方。
十三世達賴派出的藏族留學生
1911年,清政府正式退出政治舞臺,十三世達賴喇嘛敏銳覺察到,不發展科學、文化,西藏是沒有前途的。他決定在西藏貴族中挑選一批年輕、聰明好學的子弟送往英國受訓。但遺憾的是,沒有一個大貴族愿意讓自己的孩子出國。于是只有在中等貴族人家中尋找。強俄巴·仁增多吉是四名兒童中的一個。
此前的20世紀初,藏商從印度購進蠟燭,在拉薩出售,引起貴族和大商家的興趣,于是在節日或宴會開始采用蠟燭照明。此后,由于邊境貿易的發展,有財力的人家開始使用汽燈。貴族用油燈的人家逐漸減少。但電燈,還是個神話。
1913年,英國倫敦諾裴里大學,強俄巴·仁增多吉開始了求學之路,專業恰恰就是電學,學習時間長達8年。諾裴里大學當時可與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齊名,學生多是印度王室、英國貴族和大資本家的子弟。1921年強俄巴學成返藏,隨即把修建拉薩奪底電站的報告呈送當時的噶廈機構。1924年藏歷2月8日,十三世達賴喇嘛批準動工興建電站,從此,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到了電站的設計、施工上。與此同時,噶廈機構從英國基爾斯機器制造廠訂購了一部125匹馬力的發電機和一臺鑄造貨幣的機器,1924年也由強俄巴負責運回拉薩。
在西藏自治區檔案館里,至今還保存著強俄巴·仁增多吉1923年向地方政府遞交的關于修建奪底電站的報告和十三世達賴喇嘛的朱紅批文。
呼嘯不停的“雪域神龍”發光了
1925年,強俄巴帶領十多個藏族民工和50多個石木泥瓦匠,在拉薩奪底溝修建了一座藏式四柱電機房。遺憾的是,我連在西藏自治區檔案館里也沒有找到照片記錄。
1931年11月18日,十三世達賴喇嘛親駕前往參加建廠竣工的慶祝儀式,將該廠命名為“車布吉洛珠康俄察堪耶日楚旦爾最勒空”,意思為“充滿著無邊神奇智力的車布吉電廠”。但一些沒有見過世面的貴族則帶著幾分驚恐地稱:“呼嘯不停的雪域神龍發光了。”
按初步設想,電廠建成后先給西藏地方政府官員的府邸安裝電燈,但出于對這種神奇電力的恐懼,以至連身為最高行政官員之一的赤門都連聲乞求說:“感謝了,感謝了,千萬不要給我家安電燈!”但是十三世達賴喇嘛對此卻大加贊賞。在羅布林卡的“堅賽頗章”宮殿建成后,強俄巴又設計了一座更小的水電站,專供十三世達賴喇嘛享用。
強俄巴當時建造的水電站只有92.5千瓦,在今天看來微不足道;1985年出版的《西藏文史資料選輯》第五輯中,我看到唐麥·頓珠次仁的文章中也寫道:奪底電廠的主機是十九世紀產品,長期運轉,磨損過大,只能發出四分之三的電力。當時電站的負責人甚至說:“電機由于長期運轉失修,現在已達到無法修理的地步,就像斷氣之人,服藥也是不能起死回生的。如能重新建一座新廠就好了。”
然而彼時,它的意義卻十分深遠。
強俄巴的電站毀了,新中國的又蓋了起來
據老人們回憶,強俄巴曾希望建設一座大型水電站,地址就在今天的拉薩大橋附近。但他的理想始終沒有實現。1945年強俄巴因病去世,1946年,他的奪底電站運行了18年后也因年久失修停止運轉。再之后,電站被水沖毀,蕩然無存。守護后來奪底新電站的四川藏族人張碧拉告訴我,那個遺址就在今天電站前方100米處,不過啥也看不出來了。

站在大山深處的奪底溝,我已無法想象當年強俄巴修建電站的模樣,電站真的一點痕跡也沒有了,只留下些許文字記載:修建過程中,多次遭保守勢力的反對,幾經周折方竣工……
我有些失落:在生產力水平如此低的情況下,自行設計、自行組織施工最終建成的西藏歷史上第一座電站,強俄巴付出了怎樣的毅力和代價?而最終竟然蹤跡全無。
不過,還是這條奪底溝,還是這條小河,1957年10月,在強俄巴的舊電廠附近,西藏和平解放后的第一座電站正式建成供電。這座電站成為當時拉薩市唯一的電力供應點,也是當時西藏唯一的水電站。
1952年,在技術、資金、人才均無保障的情況下,電站開工建設。為調動群眾參與水電建設的積極性,當時采用了很多實惠直接的辦法。張碧拉指著修建廠房的大石頭說,當時發動群眾打石頭,每向工地交一塊合格的石頭可以在一個口袋中隨機“摸獎”——獎品極有可能是一塊瓦時針手表!
站在電站發電機房的大門口,在張碧拉養的兩只藏獒兇猛的吼叫聲中,我看到了蓋此電廠的石頭是如此之大,怪不得需要用手表這種當年絕對高檔的奢侈品來獎勵。
為表彰參加修建奪底新電站的員工,有關部門為他們每人頒發了一枚“奪底電站建成紀念”章。令人高興的是我在一位老工人的家里找到了一枚這樣的紀念章:紀念章為銅質鍍金,正面圖案為紅星照耀下的布達拉宮。在宮殿建筑群之下,矗立著一座高壓輸電線路鐵塔,底部鐫刻“奪底電站建成紀念”銘文。
張碧拉帶我走進已被封起的廠房。這是一座引水式電站,一根壓力鋼管帶動三臺機組發電。他告訴我:一臺機器是手動的,另外兩臺是半自動的。機組上印著:上海1956年5月出廠。此外,水輪機的產地是重慶,配電盤來自北京。當時川藏、青藏線都沒有建成,可以想象設備經過怎樣的艱難才運到拉薩。多年運行,機組已嚴重老化,2006年12月徹底停運。
奪底電站曾是叛亂分子攻擊的目標
曾在1958年赴奪底電廠任副廠長的夏景文在《中國藏學》雜志撰文回憶了這段往事:“奪底電站背靠大山,易攻難守。1959年3月20日凌晨3時,叛亂分子向拉薩進攻的槍炮聲傳到奪底電站后,我立即和民兵團長通電話,講話間電話突然中斷,隨之,全廠電燈熄滅,接著聽到了圍墻外邊的流水聲,這表明水壩已被叛匪有計劃地破壞。我立刻在門口組織兩個投彈組,兩個炮樓的機槍作好交叉火力射擊的準備。由于和上級聯系中斷,直到戰斗結束,電站未受侵犯。
“事后得知,拉薩槍響過后,叛匪來到了水壩,威脅兩位工人將水壩破壞掉。工人于是將三個閘提起來,把水庫的水放掉。叛亂分子親眼看到電站的電燈全部熄滅才走開,水壩就這樣‘破壞’掉了。我們將閘放下來蓄水,很快又發電了。”
五十多年過去了,當年作好交叉火力射擊準備的兩個炮樓是否還存在?張碧拉帶我一直走到后山坡上,打開一個銹跡斑斑的小鎖。門推開的瞬間,一股塵土飄瀉下來,可以感覺已經多年沒有開過。到了后院,在一片荊棘中我看到了一個小炮樓,問張碧拉,另外一個呢?他說:“我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來的時候就已經拆掉了,我也沒有見過。”
兩位奪底電站人的命運
奪底電站守廠的工人中還有一位來自那曲,名叫覺米,今年53歲,說著非常流利的普通話。他在奪底電廠工作30多年了,一直操作發電廠的設備,如今已經內退。每個月1000多元的內退費要養活七口人,壓力可想而知。談話中,他的手一直沒有停下來干活,他在縫已經用了十幾年的“卡墊”。臨別時,他突然冒出一句話:年輕人,還是應該要有文憑,沒有文憑,是評不上職稱的。
另一位名叫桑嘎,在電站也工作了20多年了,也是內退。她沒有給我講她的故事,而是告訴我,奪底溝的泉水多得“一塌糊涂”,奪底電站其實是將泉水收集起來用于發電的。她用手一指,我看到翻越山體的一根管道,那就是發電用的水。就在她用手指的同時,我突然發現她手中還攥著一張中國福利彩票,歷史與現實就這樣巧妙地結合在了一起。
遙想強俄巴·仁增多吉修建西藏第一座水電站,開創了西藏建電站的新紀元。和平解放后西藏建成的第一座水電站奪底電站,揭開了西藏現代電力工業的序幕。而1997年,九萬千瓦的羊卓雍湖發電站建成,這個相當于奪底電站發電能力900多倍的電站,使拉薩人的生活發生徹底的改變。
時光轉逝八十多載,寫下這些文字,我想表達一種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