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經古稱“嚴道”,以銅礦著稱。漢文帝賜鄧通嚴道銅山,下詔允許他鑄私錢,一時間鄧通私錢遍布天下。
除了臨邛道,蘆山、寶興還有另一條南下的古道,即從都江堰順岷江北上,由映秀進臥龍溝,翻越海拔4600米的查喀梁子進入寶興磽蹟,或由達維翻越海拔4600多米的夾金山到磽蹟。古道沿途布滿石棺葬,史書記載,“蠶叢始居岷山石室中”,死后以石棺埋葬??磥磉@古道與蠶叢部落不無關聯,極可能是蠶叢部落進入成都平原的古道。
蘆山到磽蹟的盤山公路極窄,遇到會車,司機小王就下車與對方商量,看誰倒車方便。腳下是深溝湖泊,頭上是懸崖陡壁,幾十公里路,花了我們整整四小時。
清晨,走進一個叫古城的村莊。陽光灑在108國道上,古城村已是一派繁忙。當地人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梳洗打扮,而是將已做好的黑砂鍋搬到路邊,一層一層壘在自家門口——村中家庭作坊生產一種黑陶,有茶杯、花盆,最多是砂鍋。將砂鍋搬出來,一來展示手藝,二來吸引路人,算是個活招牌。

陶器或許是人類文明史上最神奇的物品了,新石器時代的古人就開始燒陶,現代人仍在使用陶器。而就在古城村黑陶作坊背后,我們找到了那一處叫“嚴道古城”的先秦城址。
滎經古稱“嚴道”,以銅礦著稱。漢文帝賜鄧通嚴道銅山,下詔允許他鑄私錢,一時間鄧通私錢遍布天下。嚴道也是一道文明的分界線,大、小相嶺以南自古以來生活著邛人、笮人等西南夷,無論是強大的蜀國還是部落眾多的牦牛部族,其勢力始終未能翻越過大、小相嶺。
古城如今已劃成農田,滎經縣博物館副館長黃強說起來很是惋惜:“‘農業學大寨’讓嚴道古城幾乎蕩然無存,只有東北角還殘留著一段長百米、高一米的黃土城墻?!倍鴶登昵?,嚴道古城東、西、南三面均夯有城墻,北邊滎河繞城而過,儼然一處戒備森嚴的所在。
1986年,滎經同心村發現了一批船棺葬,出土了大量巴蜀式兵器。在滎經縣博物館,我看到了這批兵器:典型的巴蜀式銅戈、銅矛、銅劍,上面雕刻著虎的頭顱、蛇的尾巴,經由兩千多年的流光依舊寒光閃閃,仿佛隨時可以跟隨勇士沖鋒陷陣。
兵器的主人,被猜測是國破之后南遷逃亡的開明王朝的將士。因為船棺葬本身直接讓人想到開明王朝——春秋年間統治成都的鱉靈家族,死后均斂入船棺,葬俗據說起源于楚國。
隨兵器出土的一種奇怪的銅質印章更加驗證了這一點。在四川考古發掘中,這種印章屢有出土,考古學上稱之為“巴蜀印章”。印章上雕刻的圖案令人費解:手持利刃的武士,一只張開的手,一顆鮮紅的心臟。這圖案一度被認為是古蜀人的文字,后來有學者提出,它們其實是臣服于蜀的各部族首領的徽記,是開明王朝分發給各部族的信物。古蜀國破后,蜀王子安陽王停留在嚴道俟機復國,各部族亦在嚴道匯合,準備與秦人的決戰。所以迄今四川出土的“巴蜀印章”總共百方,單出自滎經一地就有70余方。
安陽王選擇在這里決戰本是一個頗為合理的決定:滎經北接成都平原,東、南、西三面被海拔達三四千米的牦牛山、瓦屋山和邛崍山環繞,南下便是邛人、笮人等少數民族地盤。不過,秦人的強大很明顯已超出古蜀人的想象,決戰以慘敗告終,安陽王繼續南遷,那些部族首領也在這場大決戰中或降或亡,留下的只有那些兵器和印章了。
決戰之后,開明王朝的勢力徹底退出成都平原,秦人統治的時代來臨了。從這個角度講,靈關道其實是蜀人的悲歌,開明王朝數次攻打青衣羌的氣魄到了滎經,已經變成亡國之君無奈的感慨,乃至背井離鄉的流亡。公元前316年,靈關道出現了一支行色匆匆的遷徙隊伍,他們中有丟盔棄甲的士兵,有驚惶失措的官吏,還有尚未來得及脫下巫袍的巫師,衣衫襤褸、扶老攜幼的百姓尾隨其后。他們身后,隱約還能聽到刀劍碰撞的聲響以及悠長的號角聲……順著臨邛道、青衣道,蜀王朝漸行漸遠。
但是,從安陽王糾集部族不惜以群卵擊頑石以螳臂當長車的勇氣和決絕來看,這又何嘗不是蜀人的一曲壯歌?
敗雖敗矣,不失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