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天鵝

看上去，天空像水洗了般發白。麥穗把手插在他米色的舊棉襖兜里，慢吞吞地朝家里走，邊走邊抱怨著寒冷的天氣。現在已經是初春了，但他還是覺得冷，覺得這天氣甚至比冬天還要難挨。真是見鬼了！他不滿地嘟著嘴巴，然后縮了縮肩膀繼續向前走。在路過街角一家賣水晶飾品店鋪的時候，麥穗停了下來。他站在店鋪門口，看到布置得精致的小店和里面波光流轉的水晶睜大了眼睛。他微微一笑表示欣賞。然后走了進去，離他最近的柜臺上擺著一對水晶天鵝：一只側頭閉眼，一只輕輕伸展翅膀，互相依偎，它們在燈光下顯得尤為璀璨。真好看，他說，老板，幫我把這對天鵝包起來。

走出店鋪的時候，他捧著天鵝對著天空又欣賞了一遍。真好看，小蒙一定會喜歡。

他高興起來，加快了步子朝家趕。舊皮鞋發出干燥而有節奏的聲響。

他推開那扇漆著棕紅色油漆的木門，關上門的時候打了個噴嚏，真是太冷了。他搖了搖頭，伸手打開暖氣開關，那臺破舊的機器發出幾聲沉悶的隆隆聲后便不再有反應。麥穗想起來，它壞掉好幾天了，自己卻一直忘記找人來修。他聳聳肩，換上拖鞋，小心翼翼地把水晶天鵝從包裝盒里拿出來放在寫字臺上，等小蒙回來就給她，她一定會很高興的。麥穗滿意地笑起來，抱著胳膊滿懷期待地坐在寫字臺前注視著它們。這個明亮但不算寬敞的空間，在他進來之后愈發顯得狹小逼仄，但這些似乎絲毫不能影響到他。

突然，麥穗從座椅上跳起來，他跑到床邊的枕頭下摸出一個很厚的本子，那是他的日記，日記里記錄的是他和小蒙從認識到現在的點點滴滴。那時候麥穗剛剛搬到這個小區，第一天就看到了穿著淡綠色長裙的小蒙。美麗的小蒙，披肩的烏黑長發，大而明亮的眼睛，白皙精致的臉龐，就像個仙女。麥穗在日記里這樣描述。他們像每一對情侶那樣有著甜蜜的幸福時光，一直到現在。麥穗每次翻看日記的時候，都會沉浸在那些美好的回憶中。他想，老天真是太照顧他了，讓他遇見這么好的小蒙。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了。

他拿起筆寫今天的日記。寫惡劣的天氣，寫壞掉的暖氣，寫水晶天鵝，寫小蒙回來時看到水晶天鵝的驚喜，或許還會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呢。麥穗寫得飛快，嘴角不自覺就揚了起來。

坐著寫了半天的日記，麥穗覺得更冷了。他的手指凍得冰涼，似乎有些僵了，他想起柜子里還有一張毛毯，很久很久以前小蒙送給他的，一張水綠色的毛毯，上面還織著細細碎碎的圖案，質地柔軟。麥穗覺得這個時候把它披在身上是再好不過。于是他起身去拿，打開白色衣柜，搓了搓冰涼的手，開始翻騰起來。但是里面只有幾件襯衫，一件舊羊毛衣，一件單薄的棉外套和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麥穗開始慌了，他感到奇怪，那么毛毯在哪里呢？他不甘心地把衣柜里寥寥可數的幾樣物品又翻了一遍，但是除了又找到一只舊手套外一無所獲。麥穗沮喪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怎么可以弄丟了呢？那可是小蒙送的呀！他懊惱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墒撬竹R上拍拍屁股站起來，會不會是小蒙把它拿到洗衣店里去了？

一定是這樣，麥穗在心里念叨著，舒了口氣，回到寫字臺前坐好。日記已經寫完了，他心滿意足地合上，用手托住下巴，安靜地等待小蒙回來。

在他等到快要睡著的時候，聽到窗戶外面悠揚的小提琴聲。他知道是隔壁的女孩子又在練小提琴了。每天這個時候都會聽到。女孩通常站在陽臺上，對著他的窗戶閉著眼睛練習，她梳著高高的馬尾，穿著簡單的連衣裙，清新乖巧的樣子，就像小蒙一樣，麥穗覺得。

麥穗瞇起眼睛聽女孩拉小提琴，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桌面，隨著曲調發出有節奏的清脆聲音。他搖晃著腦袋，似乎聽得十分陶醉。然而他又突然睜開眼睛，皺眉搖頭，嘖嘖，還是沒有小蒙拉得好，小蒙才棒呢，簡直是天生的音樂家。

麥穗記得，有一次小蒙教他拉小提琴的時候，他用小提琴發出了像鋸木頭的聲音，逗得小蒙咯咯直笑，眼睛彎成月亮。想到這里，麥穗甜蜜起來。

琴聲停止的時候，麥穗看了眼墻上的鐘，快七點了，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下來?？墒切∶蔀槭裁催€沒有回來？麥穗開始著急。然而這時候，麥穗的肚子開始叫起來，他餓了。家里什么吃的也沒有，他原本打算等小蒙回來一起去外面好好吃一頓，可是他餓極了，他中午都沒吃飯呢，于是麥穗決定出去買點吃的回來。外面的風很大，他打了一個寒噤。

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他提著一袋食物和幾罐啤酒，臉色陰郁。他媽的！他罵了一句。繼續走路，步子邁得很大。街角轉彎的時候，麥穗看到前面有一個長發披肩，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是小蒙。小蒙！他叫起來，對，是小蒙沒錯。他又叫了一聲小蒙，并向前跑了幾步，手中的塑料袋里發出啤酒罐相撞的聲音。而當女孩疑惑地轉過頭來時，他尷尬起來，連忙說不好意思認錯人了。白色連衣裙一蕩一蕩飄走了，是隔壁那個拉小提琴的女孩。麥穗覺得奇怪，怎么會是她呢。他一邊嘀咕一邊繼續朝家里走，并加快腳步。小蒙說不定已經到家了。

走到家門口，他看了一眼窗戶，漆黑一片，小蒙還沒回來。

水晶天鵝在柔和的燈光下更顯奪目，麥穗坐在寫字臺前一動不動地盯著它們。他已經喝了兩罐啤酒，臉色微微發紅，他有些生氣，小蒙這么晚還沒回來。更令他氣憤的是，剛才在便利店，那個長著圓盤大臉的女店員又對他說，麥穗你怎么又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你的小蒙呢？吵架了？呵呵，她又不管你了？這種開玩笑的語氣，在麥穗聽來卻是無比尖刻的嘲笑。他怎么會和小蒙吵架呢？實在可惡，媽的，麥穗紅著臉又暗暗地罵了一句。

其實女店員，還有認識麥穗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他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小蒙，但他們也知道，事實上，麥穗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叫小蒙的女孩，從來沒有。

麥穗坐在寫字臺前，手里握著捏變了形的空啤酒罐，盯著那對水晶天鵝，一動不動。

十點鐘的時候，麥穗聽到一陣敲門聲，不急不緩。一定是小蒙，他高興地站起來，快步朝門口走去，微微泛紅的臉上露出笑容。他想，在他打開門的時候，小蒙一定抱著那條柔軟的水綠色毛毯，面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