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鼠年,通常人們以為凡鼠年即金鼠。金者寄寓著招財進寶、吉利好運,是結婚生子的好時辰,于是婚宴火爆,想抱“金鼠娃娃”。對此,天津的天文專家趙之珩給予辟謠式解說:今年戊子年是“火鼠年”,而不是“金鼠年”,逢甲子年才屬“金鼠年”,要“60年一循環”。(2008年1月18日《文匯報》第三版)這指謬以正視聽是不錯的。鼠是十二生肖之首,但趙先生不知據何資料對十二生肖的起始時間作了斷言:“中國古代歷法是用干支紀年,到了南北朝時期,找了12種動物,把12個地支一一貼上了標簽。叫做‘十二生肖’。”此中“南北朝時期”才有“十二生肖”之說,與史實是相左的。
干支是天干、地支合稱,天干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干總稱,地支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支總稱,每支配上一動物名之,既形象又易記。即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狗、亥豬“十二生肖”。但這不是于“南北朝時期”才出現的,而是出現于東漢時期。
查東漢王充《論衡·物勢篇》中就有記載,并對應“五行”(金木水火土)予以說明:“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亥水也,其禽豕(豬)也;巳火也,其禽蛇也;子亦水也,其禽鼠也;午亦火也,其禽馬也。”。換句話說,即子鼠屬水,丑牛屬土,寅虎屬木,巳蛇屬火,午馬亦屬火,未羊亦屬土,戌犬亦屬土,亥豬亦屬水。故“十二生肖”亦稱“十二相屬”。
昔時在五行間有相生相克(勝)之說,如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同時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古之迷信者曾用此說來衍算人的命運。但在王充看來,這不能全對應于十二相屬,如午馬(火)也、子鼠(水)也,“水勝火,鼠何不逐馬”?酉雞(金)也、卯兔(木)也,“金勝木,雞何不啄兔”?亥豬(水)也、未羊丑牛(土)也,“土勝水,牛羊何不殺豕(豬)”等等?可見,王充具有原始樸素的唯物辯證法思想。
清代趙翼在《除馀叢考》中也肯定“十二生肖”(即“十二相屬”)“起于后漢”(即“東漢”),并引證了王充的論說。趙認為,倘若漢之前已有“十二相屬”記載,那么經書何以絕不見之!或舉《吳越春秋》記有:伍子胥曾為闔閭筑大城,因越國在巳地,故作蛇門;吳國在辰,其位龍也,故小城南門上反羽作兩鯢,以象征龍角:此物證均在漢之前呀!趙翼予以反駁:所舉“《吳越春秋》乃后漢趙長君所撰,安知非出于長君之附會耶?”趙更證之:“西漢以前,尚未用甲子紀歲,安得有所謂子鼠丑牛耶?”故他最后斷定:“十二相屬之起于后漢無疑也!”(《除馀叢考》卷三十四)
由子鼠想到了“碩鼠”,它在鼠類中究竟屬于怎樣的鼠輩呢?早年讀《詩經》,中有《魏風·碩鼠》篇,《毛詩序》說:“《碩鼠》,刺重斂也。國人刺其君重斂,蠶食于民,不修其政,貪而畏人,若大鼠也。”近閱上海《先秦詩鑒賞辭典》(辭書版)中《碩鼠》篇也據此而言,將“碩鼠”釋為“大田鼠”,筆者始終生疑。
諺語謂“蜂背雖花不稱虎,蝸雖有角不是牛”。“碩鼠”雖也食黍、麥、苗,但不一定就是“大田鼠”,更不是修辭意味的身大之鼠。令詩中主人無可奈何的只因此鼠體大嗎?我想,那當是一種厲鼠之別稱吧。仍舉《詩經》例,用“碩”字作篇名的還有《衛風·碩人》:“碩人其頎,……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這是稱頌衛莊公夫人、齊太子得臣之妹莊姜的美貌。這里“碩人”絕非“大人”,是美女的別稱。這也旁證了“碩”不能只訓為“大”,“碩鼠”也不能單作“大鼠”解。竊以為當作技全的厲鼠別稱。
筆者翻查典籍發現,“碩鼠”的碩(shuò朔)舊時讀作shí(石),而鼠類正式戶籍上只有“鼯鼠”名,其“鼯”字也讀作shí(石)。古籍中就出現過此兩詞通用:如《本草經》曾云:“螻蛄,一名鼯鼠。”晉崔豹《古今注·魚蟲》謂:“螻蛄,……一名碩鼠。”可見鼯鼠碩鼠正是同一“含血之蟲”名異實同、讀音亦相同。
其次,“碩”字本義原謂“頭大”。據載“鼯鼠”的頭大似兔,不同于一般老鼠。《爾雅·釋獸》:“鼯鼠。”晉郭璞注:“形大如鼠,頭似兔,尾有毛,青黃色……。”明李時珍《本草綱目·獸三·鼯鼠》篇中也出現“碩”“似鼠而大也”,說“鼯鼠處處有之,居土穴、樹孔中”。這些皆證之碩鼠鼯鼠從形至質原是同一個動物。
其三,清代經學家陳奐在其《詩毛氏傳疏》中,也認為“碩鼠”就是《爾雅》說的“鼫鼠”,亦即“田鼠”。這前半部分認知不錯,后半部分說法卻失誤:因為田鼠并不是鼯鼠。它體小,眼耳皆很小,四肢與尾都短;李時珍說過:“鼠弟鼠……好食粟、豆,與鼢鼠俱為田害。”俱為田害的不等于全是田鼠。據查,鼢鼠才是田鼠。《淮南子·時則訓》“田鼠化為駕”,漢高誘注:“田鼠,鼢鼠弟鼠也。”清代劉書年《劉貴陽說經殘稿·小正田鼠》:“鼢鼠弟鼠即鼢鼠。”《本草綱目》中載:“鼢(鼠)小居田,而鼯(鼠)大居山也。”這足以說明,鼯(碩)鼠不是田鼠!
前面說起過但沒說完:單說鼠每隔12年就與不同行星對應相屬,故有五鼠:金鼠、木鼠,水鼠、火鼠、土鼠,其他生肖也同樣各與五行星相對應屙。說也湊巧,從五之數字想到鼯(碩)鼠之獨具五技:東漢蔡邕《勸學篇》謂:“鼯鼠五能,不成一伎。”王注曰:“能飛不能過屋,能緣不能窮木,能游不能度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易·晉》)《說文》也有此說,并稱:“鼯,五技鼠也。”
說到鼯鼠五技,又想起清乾隆帝曾在元代錢選《桃枝松鼠圖》上題的詩:“綏山果熟蹲枝嘗,五技何妨用所長。自是托身遠穹窒,不須老吏畏張湯。”句句用典:“張湯”,為漢武帝的一名御史大夫,曾建議鑄造白金及五銖錢,制訂《告緡令》,獎勵舉報逃稅有功者,打擊富商大賈;“遠穹窒”,語出《詩·豳風·七月》“穹窒熏鼠”。即堵塞空隙熏死,故要遠離,發揮五技之長;“綏山”在峨眉山西南,“綏山桃”是傳說中的仙桃,食了“雖不得仙,亦足以豪”。問題是,松鼠哪有鼯鼠之五技?是畫家圖名錯,還是題詩者用錯了典?抑或松鼠與鼯鼠外形相像?果然,據古籍所言,鼯鼠系指鼯鼠一類哺乳動物,外形像松鼠,前后肢間有薄膜,能滑翔……(見《現代漢語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