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劍租住在“一畝園”的一間小屋里。“一畝園”位于圓明園和頤和園之間,是外來人口集中的“城中村”,鄭劍的鄰居絕大多數是外來務工者。
鄭劍每天都去北大聽課。這天,他聽的都是社會學的課程,上午是理論社會學,下午是人類學。人類學下課后,王銘銘教授還叫上他一塊吃飯——幾年下來,北大的不少師生都成了他的朋友。
在北大的“蹭課”生活,鄭劍已經過了兩年多。像他這樣的人,也被稱作“旁聽生”或“北大邊緣人”。
這些天起,北大開始在教學樓抽查進入者的學生證件,無證者會被勸離。來北大旁聽課程的學生將被要求繳費辦理限量的旁聽證,每學分200元,社會閑散人員沒有資格辦理。
不過這對于鄭劍似乎沒什么影響——只要在查證時間之前進教室就沒問題。只有一次,他晚到了一會,遇到查證件的,就掏出飯卡蒙混過去——這種北大學生專用的飯卡鄭劍有好幾張,有老師替他辦的,也有出國交流的學生借給他的。
在“蹭課”傳統悠長的北大,“蹭課”者也是一種溫情脈脈的公共記憶。新措施是否會讓這種記憶漸成回憶?
“那些教授也比不上”
來自四川資陽的鄭劍,最高學歷是電大會計專科,曾在北京一家投資公司工作過。2003“非典”期間,公司關門,百無聊賴的他從人民大學開始“蹭課”,一年多后又轉移到了北大。
與一般人們想象的“自由”的旁聽生活不同,鄭劍有著嚴格的聽課和閱讀計劃——每天聽兩門課,上下午各一,其他時間用來看書。
鄭劍基本上只聽研究生課程,“因為有討論,能產生火花”。而在課堂上他也很積極地參與討論,“從來不把自己當外人?!?/p>
鄭劍不肯透露自己的年齡,只說是“三十多歲”,其他方面他也不愿多談。偶爾,他也會表現出一點自負——比如,他說自己“精”是不行的,但是“博”恐怕“那些教授也比不上”。
“到北大聽了幾年課,和這些研究生討論多了,也覺得有自信了?!彼f。
一年多以前,他甚至還出頭組織過讀書討論小組,每周末有三個小組,除了他之外參加的都是北大的博士生。
“難道還要求人家把你當主人”
兩年多的旁聽生活,花掉了鄭劍所有的積蓄。這時候,他的弟弟也來到了北京,于是兄弟二人在北大的周末書市上租了個攤位。平時,鄭劍還是按部就班地聽課、讀書,周末就料理書攤。
鄭劍的想法是“以書養書”,既然自己懂書,賣起來也會容易一些吧?不過事情并不像他預想的那樣簡單,“賣的還沒有自己以前買的多。”
雖然正經的學歷是會計專業,鄭劍卻從來沒有旁聽過經濟管理類的課,因為“不感興趣”。
鄭劍對現在的生活還是挺滿意的。雖然屋子因為在半地下而采光不好,白天也得開著燈,但是房租便宜,而且冬暖夏涼。
他還把外套拉起來讓記者看褲子上的裂縫,“破了好久了,反正穿上外套也看不出來?!?/p>
曾有同學愿意把宿舍的床位讓給他住,但是他沒去——因為書放不下,而看書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鄭劍說,這幾年的旁聽基本上還是挺順利的,在課堂上沒遇到什么限制,在其他方面偶爾遇到麻煩,“說實話,我自己都不同情自己。本來就是來蹭的,難道還要求人家把你當主人?”
“勝地自來無定主”
雖然沒有正式的統計,不過一般都認為北大的旁聽生是國內高校最多的。
北大的“蹭課”傳統其來有自,而且出過不少佳話。沈從文、沙汀、周建人、胡也頻、曹靖華、柔石、許欽文,都曾在北大旁聽,著名學者金克木曾是北大法文組的“無票乘客”——班上只有一個學生,老師很歡迎外來“加塞兒”的,金克木“從此與外國文打交道,可說是一輩子吃‘洋文飯’”。
當年也有人指責“課堂公開”的北大亂糟糟,蔡元培問李大釗這樣是否可行,李大釗點頭說:“這就叫‘勝地自來無定主,大抵山屬愛山人’。”
“蹭課”者中,最多的是為了考研而來旁聽相關課程的外校學生或者在職人員,也有不少是因為仰慕名師、求學解惑而來的,還有一些目的模糊的。校園傳奇部分因他們而起。
比如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的“專題助教”,據說此人曾經旁聽了三遍林毅夫的《中國經濟專題》課程,第一遍聽內容,第二遍聽研究方法,第三遍聽思想,到第四遍時他已經成了這門課的“助教”。
還有一位傳說中的“軍服爺爺”。這位一身黃軍裝的老人,據說當年曾經考上過人大,因故未被錄取。退休之后,他帶著老伴來到北京,先是在人大旁聽,后來又來到北大,專門聽中文系的課程。
而北大中文系的李海燕印象中最深刻的旁聽生是一位頭發斑白的老太太,一直旁聽各類文學史課程,老太太偶爾也會提問,“她的水平挺高的,對我們也有一些啟示吧。”
還有一類旁聽生,在北大的生活不僅是“蹭課”,還參加各類活動,甚至以北大學生的身份在外界活動。一些人在北大混跡多年,不僅有飯卡,甚至可能有自己的一間宿舍。
塑料板凳和蒲團
按照北大校方的統計,在北大旁聽課程的各類人員有時占到課堂的一半以上。據稱,抽查學生證件,意在維持正常教學秩序,堵住擠占學校教學資源的個別社會閑散人員。
這一措施引發了不少爭議,關于教育資源開放的話題再次熱起來。
據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的教務勾雪介紹,這類課程如果不進行任何管理,正式選課的學生可能沒有座位,所以中心的老師設計了一套程序,每個選課的同學發一張座位條,每次課的座位是隨機安排的,必須對號入座,如果上課后某個座位上還沒人,旁聽者就可以入座。
為了幫助旁聽生,這個中心的海聞教授還建議購買了一批塑料小板凳,放在常用的幾個大教室的工作間里備用——據說,這個創意最早是藝術學系的朱青生教授想到的,只不過他買的是更“藝術”的蒲團。
下學期,鄭劍將轉戰到清華的課堂,并不是因為北大不方便了,而是他認為在他感興趣的范圍內“沒什么可聽的了”。
鄭劍一直要求,不要把他說成“愛知識的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我只是覺得這樣挺好,也許有一天忽然覺得不好了,也就干別的去了。”
(雀 影摘自《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