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潤如酥, 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 絕勝煙柳滿皇都。
這首詩是韓愈的寫景佳作,又是從贈友切入的,達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詩作于唐穆宗長慶三年(823),詩人的朋友張籍當時任水部員外郎,他在兄弟當中排行十八,唐人交往習慣以行第相稱,故詩題言“水部張十八員外”。韓愈這時已五十六歲,已經成為吏部侍郎的高級官員。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天街是皇城的街道,也就是唐代長安的朱雀門大街,其時韓愈為吏部侍郎,供職于京城,故詩切其地。早春小雨,細細灑落在皇城的大街上,潤物如酥,透露出春的訊息,也洋溢著詩人的喜悅之情。詩人以“潤如酥”來形容小雨的細滑潤澤,準確地捕捉到了早春的特點,造句清新優美。由此我們想到杜甫《春夜喜雨》詩:“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韓詩與杜詩正有異曲同工之妙。早春時節,作者所見之景應該是不少的,但詩人特意選取草色,以襯托春景。嚴冬已過,萬物復蘇,加以細雨滋潤,小草也開始抽芽了,“草色遙看近卻無”正是草芽初生時的形態。遠看似有一片朦朧的草色,而近看只有一星半點的草芽,并未能形成綠色的一片。寫景的妙處,正如畫家設色,在于有意無意之間。這兩句是實寫,表現空間的美感,天街與小雨是春草抽芽的背景,草色是作者的精心結撰之筆,是通過遙看和近觀的不同角度來描寫的。接著筆鋒一轉,反實為虛,以對比著筆。
“最是一年春好處”,是作者發自肺腑的贊嘆。這淡淡的草色,似有而無,似遠實近,它送走了寒冬,迎來了陽春,無論是誰,面對此情此景,都會感受到勃勃的生機,融漾著精神的愉悅的。這確實是一年中最好的景色,故詩人用“最是”二字,以突出早春之美。這時的景色雖然單純了一些,所見者只是細雨迷濛中的草色,但這也遠遠勝過暮春三月“煙柳滿皇都”之繁華勝景了。“最是”和“絕勝”,是遞進的寫法,層層加碼,將早春之美引向極致,而詩人對早春的摯愛之情也躍然紙上。這種對比的手法,對后代的詩也具有很大的影響。如宋代蘇軾《贈劉景文》詩說:“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正是橙黃橘綠時。”與韓愈詩詞殊意同,寫一年好景,都曲盡其妙。
用嫩草初生來描寫早春之景是韓愈喜用的手法,韓愈另有《春雪》詩說:“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試想,在嚴冬尚未退盡,寒意料峭的新年,偶見草芽初生,此時的驚喜之情是難以言喻的。“草色遙看近卻無”,除了通過若隱若現的草色將早春之景維妙維肖地展現于讀者面前之外,更在于其中蘊涵著啟迪人們思考的哲理意味。早春是大自然萬物生生不息的有力證明,而似有若無的草色則是最先報春的使者,人們對春天的希望,對未來的信心,也就或隱或顯地融會于這種朦朧隱秘的境界之中。其實,世界上的很多事物,就像早春的草色一樣,可以遙看,卻難以近觀,甚至遙看與近觀的情境會完全不同。草色如此,人生與社會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這組詩一共有兩首,而古今人們最為欣賞的大多是第一首,實際上將兩首詩合讀,才更能完整把握韓愈當時的心境。第二首詩說:“莫道官忙身老大,即無年少逐春心。憑君先到江頭看,柳色如今深未深。”盡管官事繁忙,年齒老大,卻不因歲月流逝而悲傷,而是興致盎然地追逐著春天。因而拜托張籍先到曲江之濱,賞看柳色如何,以便一同前往觀賞。以此對照第一首詩,都寫到了柳色,而前者是作為草色陪襯的,后者則是直接表現的。前詩突出草色,后詩突出柳色,兩種色彩都是早春有代表性的特有之色,正切早春的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