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吾家為避戰禍,將吾寄居于常熟鄉間偏僻的一個村落里。吾兒時性情愚頑,畏懼塾師苛嚴,終日逃學,落腳在城隍廟內的草臺板底下,每每下午開鑼觀看臺上的戲文以打發時間,消減孤寂。曾多少次為舞臺上的喜怒哀樂而動容,就此在童心之中撇下了種子,都成為日后思想情趣里留存的精華與糟粕。吾讀書甚少,有限的人生感悟十之八九得益于戲曲故事,倒成為吾日后數十年來專事古代歷史題材繪制的原始資本。
吾擅長的《紅樓》、《水滸》一類,其內容早已遠離當今現實。如何能夠較為如實地還原名著所描述的昔日事態和眾生相?可資參照者,多源于昆曲舞臺演員的招式功架,瞬間的亮相造型,這些恰是提供給畫人的寶貴一霎。吾以為,如今唯有古典戲劇能夠概括昔日社會眾生的舉手投足、諸多行為程序,因此,演員的手眼身法步給今人捉摸古人的言行提供了最佳的借鑒。
“上昆”云集諸多昆曲優秀人才,藝術質量上乘,向為全國同行側目。以團齡而言,“上昆”尚屬青春年華,但其先天資質和基礎極佳——前身上海青年京昆劇團的成員多為當年上海戲校的青年藝術尖子,均身經名家傳授、嚴師教誨,他們浸潤在良好、正規的藝術氛圍中,加上千錘百煉的舞臺實踐,行當齊備,人才濟濟。“文革”后這批優秀人才仍在,傳統和聲譽俱存。無論是文學詞藻還是幽雅曲調,或是演員身上“處處是戲”的傳遞,甚至連燈光、舞美、服飾、化妝都洋溢著東方文明、中華文化的大美。欣賞“上昆”的演出,猶如補習一堂中華歷史文化的藝術大課。
昆曲的唯美高雅可能令其曲高和寡,這似乎是導致昆曲衰落的根本原因,其實正是任何文化藝術形式的服務對象必有所局限的顯著表現。曲高和寡并不可怕,這是昆曲注定的特色與局限——被世界確認為“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即為最好的注腳與判詞。
吾與田笙昆曲研習會的同仁們習唱昆曲,至今已堅持了14年。凡是定下的聚會日,大家都能風雨無阻地從上海的各個角落趕來。這種聚會從原本是老年退休職工自找樂趣、品茗海聊的自娛,逐漸變為由老師教授拍曲。近年來,已有不少高學歷乃至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和外企白領加盟進來,年輕成員占了三分之二,大家關系誠篤,其樂融融。觀“田笙”一滴水,可見昆曲漸被時代認同之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