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淡如水
孔子老了。有一天,他突然感嘆說:“我死之后,子夏會每天進步,子貢則一定會一天不如一天。”曾子問:“為什么這樣說呢?”
孔子說:“子夏好與賢者相處,子貢呢,則喜歡不如自己的人。我聽說不了解兒子的,可以看他的父親;不了解一個人的,可以看他的朋友;不了解領(lǐng)導(dǎo)的,可以看他的手下;不了解土地的,可以看地上長的草木。所以說跟善人住在一塊,就像進入栽滿靈芝蘭草的房間,時間一久,就不覺得香了,因為自己也變得一樣的香;跟壞人住在一塊,就像進入賣魚的店鋪,時間一久,就不覺得臭了,因為自己也變得一樣的臭。藏紅顏料的盒子會變紅,藏漆的盒子會變黑。因此君子對于選擇朋友是非常謹慎的。”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朋友是儒家的“五倫”之一,也是中國古代除了血緣和君臣關(guān)系之外最重要的人際關(guān)系。孔子說:“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兩個人如果志同道合,那么聯(lián)合起來的力量就可以切斷金屬;朋友同心,說出來的話就像蘭花的味道一樣令人心曠神怡,所以后人把朋友之間的交情稱作“金蘭之好”。
孔子還說,“益者三樂”,即“節(jié)禮樂,道人之善,多賢友”。有益的快樂有三種,以禮樂來調(diào)解生活,多宣揚別人的好處,以及廣交良友。朋友對于人的益處,自不待言。
交朋友的途徑可以有很多種,成為朋友的原因也五花八門。但是,在中庸之道看來,無論何種原因形成的朋友關(guān)系,都應(yīng)該以道義為基礎(chǔ)。也就是說,所謂“志同道合”的“志”,不能是蠅營狗茍之志,“道”,也不能是邪門歪道之道。為了個人的私利而暫時結(jié)成的利益聯(lián)盟,不能稱為朋友,盡管這種人也許比誰來得都更熱乎。
莊子說:“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君子之間的交情就像水一樣平淡,小人之間的交情則像甜酒一樣香甜。可是惟其平淡,才真實親密而能長久。小人的友誼濃烈甜蜜,但虛假多變,經(jīng)不起時間的考驗,很快就壞掉了。
北宋宰相司馬光推薦劉元城到集賢院供職。有一天,司馬光向劉元城說:“你知道我為什么推薦你嗎?”劉元城說:“是因為我和先生往來已久罷!”原來,劉元城中了進士后,沒有馬上進入仕途,而是跟著司馬光學(xué)習(xí)了一段時間。司馬光說:“不對。是因為我賦閑在家的時候,每到時令節(jié)日,你都會來信或者親自來看我,問候不斷。可是我當(dāng)宰相以后,你卻沒有一封書信來問候我,這才是我推薦你的緣故。”
這就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益者三友
那么,什么樣的朋友才是有益的朋友呢?孔子說,“益者三友”,有益的朋友有三種,“友直,友諒,友多聞”。
“友直”,是說以正直、直爽的人為朋友。這樣的朋友會直率地指出你的缺點和不足,幫助你改正。遇到事情不會遮遮掩掩,為人坦蕩,有著開闊的胸懷。這樣的朋友,不會回避彼此之間的分歧和不同,不會因為交情而放棄各自的理想,是真正的“諍友”。
春秋時候,楚國的大夫伍子胥和申包胥是結(jié)拜的好朋友。伍子胥的父親含冤被楚王殺死,身負家仇逃往吳國。臨走的時候,伍子胥對申包胥說:“我一定會滅亡楚國,以報父仇!”申包胥很同情他,但同時不贊同伍子胥顛覆祖國以報家仇的做法,說:“勉之!子能覆之,我必能興之。”咱們都努力吧!你能滅亡楚國,我一定還能復(fù)興它!
果然,伍子胥說動吳王,帶領(lǐng)大軍勢如破竹,占領(lǐng)了楚國的國都郢。申包胥赴秦國求救,秦國不想出兵,申包胥在秦國的朝廷上七天不食,日夜痛哭,終于感動了秦哀公,發(fā)兵收復(fù)了郢都,復(fù)興了楚國。楚王要給他賞賜,可是申包胥始終不能忘懷自己朋友的父親被冤死的往事,說自己之所以赴秦求救,乃是為了楚國的百姓,并不是為了楚王,拒絕接受一切賞賜,隱居了起來。
“友諒”,諒不是原諒,而是“理解”、“懂得”的意思,就是說,交友要交真正的知己。
俞伯牙是著名的音樂家,但是沒有幾個人能真正懂得他的音樂。有一次,他在山中彈琴,一個砍柴的樵夫鐘子期碰巧遇見了。伯牙彈琴的時候心里想的是高山,子期就說:“峨峨兮若泰山!”伯牙心里想的是流水,子期就說:“洋洋兮若江河!”伯牙非常激動,約定來年此日再在此處相會。
第二年,伯牙如期赴約,可是卻久等子期不至。輾轉(zhuǎn)打聽到子期的家,卻發(fā)現(xiàn)子期已經(jīng)去世了。伯牙非常哀傷,從此不再彈琴。
“高山流水遇知音”,這樣的朋友是心靈之交、性情之交,不假外物,颯然同游,可遇而不可求。
“友多聞”,是說與有知識的人交朋友,自己可以從中得到教益。古時候信息渠道不發(fā)達,從朋友處學(xué)習(xí)是重要的獲得信息的途徑,所以孔子主張與見聞廣博的人交友。雖然今天的情況已經(jīng)大不相同,但仍然要善于向朋友學(xué)習(xí)。信息時代,每個人都很“多聞”,但各自關(guān)注的領(lǐng)域都不一樣,多從朋友那里學(xué)習(xí)、請教,多了解自己的圈子之外的動向,知道別人都在干什么、想什么,對于個人的發(fā)展進步是很有好處的。
但是,“友多聞”可不是鼓勵東家長、西家短,傳播小道消息、雞毛蒜皮,甚至飛短流長、窺探隱私。多聞,“聞”的應(yīng)該是知識,是道理,是信息,是有益之事。
損者三友
同“益者三友”做對比,孔子還提出了三種有害的朋友:“損者三友: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
“友便辟”,指的是獻媚,只會說好話的人。這樣的人,永遠順著你的意思說話,從來不提出建議和反對意見,你說什么他都同意,仿佛你說的正是他心里所想的。對朋友從來只有表揚、夸獎,“不錯、很好”是這類朋友的口頭禪。
懂得鼓勵朋友、肯定朋友本來是一種優(yōu)秀的品質(zhì),但是這種鼓勵、肯定應(yīng)該建立在正確判斷的基礎(chǔ)上。對于朋友的長處、成績,當(dāng)然要給予及時的、足夠的肯定,但如果無原則地濫施夸獎,很容易讓朋友看不到自己的不足,以至自我膨脹,甚至迷失方向,那就無益反而有害了。這樣的朋友,不假思索地對你說好話,并不是為了彼此的進步,而是希望靠逢迎來贏取你的好感,至于朋友之間真正的互相鼓勵、規(guī)勸,他是漠不關(guān)心的。
“友善柔”,指的是當(dāng)面說好話,背后捅刀子的那種人。他們當(dāng)面跟你套近乎,親兄熱弟,好不熱鬧,背后卻把你當(dāng)成他的一個棋子,在他私利的棋盤上移來挪去,必要的時候即使?fàn)奚笥岩苍谒幌А_@樣的“朋友”,比“便辟”更可怕。
有一個成語“口蜜腹劍”,說的是唐朝宰相李林甫。李林甫和人接觸時,外貌上總是露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嘴里盡說些動聽的“善意”話,但實際上,他的性格非常陰險狡詐,常常暗中害人。
有一次,他裝作很誠懇的樣子對同僚李適之說:“聽說華山出產(chǎn)大量黃金,要是開采出來,可是一筆大大的財富啊,可惜皇上還不知道”,暗示李適之報告皇帝。李適之信以為真,連忙跑去建議唐玄宗快點開采,玄宗一聽很高興,立刻把李林甫找來商議,李林甫卻說:“這件事我早知道了,但是華山是帝王‘風(fēng)水’集中的地方,怎么可以隨便開采呢?別人勸您開采,一定別有用心!”玄宗一聽,深以為然,從此更加寵信李林甫,對李適之卻漸漸疏遠了。
“友便佞”,指的是夸夸其談、伶牙俐齒的人。這樣的人說起話來沒有他不懂的,干起事來沒有他辦成的。說的比唱的都好聽,可惜是“口惠而實不至”,也僅僅是說說而已。
孔子說:“巧言令色,鮮矣仁。”永遠是一副不得罪人的面孔,巧舌如簧,花言巧語,這樣的人里頭能做到仁的太少了。朋友之間也是如此。你沒事的時候,對你倍加關(guān)心,噓寒問暖,拍胸脯保證,許下種種動聽的諾言,讓你覺得天底下就他一個人對你好。等到你真正有事了,需要他兌現(xiàn)承諾了,卻“不知所終”,或者王顧左右而言他,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好像換了一個人。
交友必須謹慎,可是究竟誰是“益友”,誰是“損友”,卻只能通過生活實踐慢慢觀察出來。更重要的是,除了親近“益友”、遠離“損友”之外,還應(yīng)該時時端正自己對朋友的態(tài)度,努力使自己成為朋友的“益友”。
(選自《中庸不平庸》/段易良 著/當(dāng)代世界出版社/ 2008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