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放并蒂：天才之情與英雄之志

【摘要】《念奴嬌·赤壁懷古》和《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分別是蘇軾和辛棄疾的兩篇經(jīng)典不朽之作，分別透露出天才之情與英雄之志。兩首詞有著一種強烈的對峙張力，一種同為豪放之曲又似而不同的張力。

【關鍵詞】豪放；天才之情；英雄之志

唐詩如酒，有金樽清酒，亦有一杯濁酒；宋詞如水，有小橋流水，亦有大江東去。詩人也好，詞人也罷，無疑是那個詩如酒、詞如水時代鮮明的標記。作為豪放并蒂、壯美曠達雙士的蘇軾和辛棄疾，是宋代詞壇的兩座巨峰，人們也因此以“蘇辛”并稱名之，一位天才與一位英雄，為唐宋時代乃至中國文學史打上了鮮明的印記——“豪放”。

兩個光耀千古的名字——蘇軾與辛棄疾，兩篇經(jīng)典不朽的詞作——《念奴嬌·赤壁懷古》和《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讓我真切的感受豪放一派的“傾蕩磊落”，但在兩首詞之間，我又感到一種強烈的對峙張力，一種同為豪放之風又似而不同的張力。

一、時代的棄兒——希望與失望

誦其詩，賞其詞，不知其人可乎？知人論世是品評詩詞重要之法。兩首詞同為懷古之作，“懷古”二字這種非現(xiàn)實的寄托，恰是暗示蘇軾、辛棄疾二人同現(xiàn)實的游離，當然，這里的游離是兩人不愿的，也是無奈的。談到蘇軾的不平、不幸，我們自然想到“烏臺詩案”——一樁不折不扣的文字獄，這場文字獄對蘇軾的仕途是一次巨大打擊，在黨爭的漩渦中，有著真誠正直人格的蘇軾，越來越難以自拔。令我們欣慰的是政壇殘酷的拋棄了蘇軾，文壇有幸迎來了一位天才。這一時期的蘇軾創(chuàng)作了《念奴嬌·赤壁懷古》、《江城子·密州出獵》、《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前后《赤壁賦》等不朽的作品。就《念奴嬌·赤壁懷古》而言，四十七歲的蘇軾，歷經(jīng)了政壇上翻云覆雨和人生浮沉后，我們仍能感到一顆渴望有作為的真誠熾熱的心，雖為政壇棄兒，但蘇軾充滿希望，盡管有些渺茫。而辛棄疾作為一個文武兼?zhèn)洹⒘δ苷葒椅ｋy的英雄，在四十二歲時，便開始了長達二十年的閑職生活，作為志在復我中原的豪杰英雄，在這二十年里，英雄詞人辛棄疾不平則鳴，創(chuàng)作了不少的詞作。《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寫于宋寧宗開禧元年，此時的辛棄疾六十六歲，被起用為鎮(zhèn)江知府，但是令辛棄疾沒有想到的是，這本已遲來的任用，卻只是當權派對其名望的利用，絕非真正的倚重。同為政壇的棄兒，辛棄疾雖志節(jié)不改、忠心不變，但屬于他的也只能是無盡的失望。

二、“同工”細筆——理想與現(xiàn)實

兩首懷古之作，蘇軾游赤壁，辛棄疾登北固亭，二人思接千載，借“懷古”巧寄幽情，我們能感受到作為天才的蘇軾和一世之豪的辛棄疾詞文中強烈的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細細讀之，又不難發(fā)現(xiàn)，兩詞的上闋（蘇軾詞包括下闋的第一句）三處細筆驚人的相似，值得玩味一番。一者，同樣是開門“江山”，在廣闊的空間和悠遠的時間中壯闊開篇：蘇軾說到“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辛棄疾說到“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同樣面對江水，蘇軾大筆揮灑，感嘆江水東流，歷史流逝，聯(lián)想到千古風流人物，渲染大背景；而辛棄疾單刀直入，感嘆千古江山，英雄不在，嘆惋孫仲謀風流難覓，暗諷當政者。二者，一樣的承轉——“人道”：蘇詞中“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辛詞中“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同樣以地點為鋪墊，以“人道是”之語自然引出人物。不同在于，蘇詞中因系傳聞，故以“人道是”三字言說，依次推出三國、周郎、赤壁，環(huán)環(huán)相扣，妙在鋪墊；辛棄疾詞中，以情景入詞，一個“人道”，不僅直言英雄的故居遺跡，而且巧妙道出英雄在后人心中的強烈印記。同為“人道”語，蘇軾詞中的核心人物——周瑜的序幕已緩緩拉開，但才子蘇軾筆波三疊，卻以雄壯奇美的江山畫景再發(fā)思古之幽情；而辛詞中的“英雄接力”，已由孫權傳遞到劉裕，需注意的是二人同樣從百戰(zhàn)中開創(chuàng)基業(yè)，建國于東南，作者以此諷刺南宋政府無能，暗表救國之熱情。三者，“遙想當年”寄幽情：蘇軾說“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辛棄疾則說“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一曲一直”之中，詮釋自己心目中的豪杰與英雄。才子蘇軾巧用曲筆，反彈琵琶，沒有正面寫周瑜身披重甲，面帶殺氣，而是遙想當年“小喬初嫁了”，借美人襯托周瑜的風姿瀟灑和大有可為的美好年華，并借“雄姿英發(fā)”一句，點睛勾勒周瑜威武英俊、才華橫溢的英雄形象。同樣是才華橫溢，周瑜年輕有為，而蘇軾壯志難酬，體現(xiàn)著天才蘇軾理想自我與現(xiàn)實自我的碰撞。而英雄詞人的辛棄疾直筆渲染，用“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大氣之語，形象的概括了孫權抗曹魏、拓疆土成就三國鼎峙和劉裕起孤寒、平內亂而后兩度揮戈北向收復故土的英雄歷史。同樣作為君王，孫、劉二人“金戈鐵馬”，而南宋統(tǒng)治者卻“茍且偷生”，辛棄疾的理想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矛盾不可調和。

三、風流舊事——超然與憤慨

所謂“詩言志”，古來才命兩相妨，天才詞人蘇軾和英雄詞人辛棄疾的詞作多寫“才”與“命”，“志”與“運”的無法調和的沖突，這種沖突也正是“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兩首詞同樣借助用典盡顯沖突的震撼力量。同樣是用典，同樣是借風流舊事澆心中之塊壘，蘇詞多鋪敘，用意顯露，以天才之情，感嘆自我，思索宇宙人生；而辛詞多用典，用意隱晦，以英雄之志，緊扣現(xiàn)實，詠史表愛國。蘇軾詞中周瑜的形象得到全方位的展現(xiàn)，“羽扇綸巾”見其風度翩翩、足智多謀的儒將風度，震撼千古、大破曹軍的赤壁大戰(zhàn)，在蘇軾詞中以“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舉重若輕的一筆帶過，可見筆調之輕松！周瑜的千秋功名讓蘇軾倍感仰慕，但嚴酷的現(xiàn)狀，又讓蘇軾走出虛幻的夢境，一句“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寫盡了自己的壯志難酬、老大難成及功名難就的感嘆。最后以“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一句結束全詞，表現(xiàn)出浮生若夢之感，將個人小我的人生融入千古不變的江月之中，短暫的是人生，永恒的是江月，無奈之中，可見一分灑脫，這便是蘇軾，可以超然千古的天才！而辛棄疾詞中，正反對比用典，全面勸諫南宋的當政者，繼上闋孫權、劉裕兩典正面言說，暗諷南宋當政者要有“金戈鐵馬”，要有收復萬里江山之志。在下闋，辛棄疾又用典故，以古事影射現(xiàn)實，巧妙告誡當政者，既要有漢霍去病“封狼居胥意”（北伐有必勝的信心），又不可“元嘉草草”而至“倉皇北顧”，猶言話語之沉重！辛棄疾所處的時代，有枕戈待旦，更有鶯歌燕舞，現(xiàn)實的沖突，使得我們的民族英雄陷入無可解脫的痛苦之中，“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向我們展現(xiàn)兩幅特寫的畫面“烽火揚州路”與“一片神鴉社鼓”，今昔對照之中，我們仿佛看到辛棄疾四顧蒼茫，感慨嘆息的樣子。南宋朝廷茍且偷安，一再錯失有利的戰(zhàn)機，而作者南歸四十三年，復我中原之志卻無從實現(xiàn)，在這里，深沉的時代悲哀與個人感慨重疊交織。有人說辛棄疾是一位繼承了屈原傳統(tǒng)的詞人，赤子之情貫穿詞文，結尾處一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表面上借“一飯斗米，肉十斤”老將廉頗寫自己“老健如虎”，英雄之志不消，深層則透過廉頗的個人得失和趙國國運的興衰，寫出了自己四十三年英雄之志長在，但壯志難展，任憑雨打風吹，始終不渝堅持抗金，卻最終也不得實現(xiàn)的悲憤、惆悵心情。這就是末路英雄辛棄疾的悲哀，憂憤之深，憂憤之廣，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