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方
你是我年長的同事。
我和你一同搬校長辦公室新淘汰的電腦,我們都搬得滿頭大汗、粉臉通紅,畢竟都是沒有干過力氣活的肢體。這臺相對先進的機子,置于你的辦公桌上。從此,你在上面看新聞、玩游戲、聊QQ,而我在另一臺舊電腦上制表、寫字、看文章。舊電腦的屏幕晃得厲害,盯久了眼睛會酸疼,當眼睛開始“滋事”的時候,我就跳繩,一百……二百……三百……你從“新”電腦的液晶顯示屏前看過來,有一種高高的優越的微笑的憐憫。
我繼續沒心沒肺,四百……六百……
每天早上,我早早來。打掃辦公室收拾桌子,為你沏上一杯新茶,裊裊茶霧迎接你姍姍來遲的腳步。你會說感謝的話,我愉快作答。有你感謝,我很滿足,很開心。
我的父母、姐妹都在鄉下,鄉下有白云綠草,可是沒有塑膠跑道、電腦和空調,他們需要想象多少年,才能想到城市的這般寧靜光景。
所以,我總是倍加細致地呵護手邊的一切,包括那臺晃眼的電腦,也包括大姐你……
你是我大學同學、舍友兼知交。
你開著你爸的寶馬從另外一個城市兜過來,只為找我這個舊友敘敘新奇事。你一身休閑,手斜插在口袋里,笑容散漫卻溫暖。我總是辨不清你衣服的牌子,但我知道你是我最鐵的同性。我挎著你的手臂,邀你到附近咖啡館。咖啡館外飾有荷蘭風車的造型,館內音樂溢漫,桌椅們大敞著木頭的紋路,手邊的杯子晶瑩剔透,旁邊的植物綠意縈繞——這是令我全身毛孔恣意呼喊的氛圍!
我們點的是藍山,喝一口,咖啡的馥郁香氣立即將我的唇齒纏繞。而你嘗一口,只淺嘗一口,就皺起好看的眉頭,你說:這么難喝,僅僅是速溶!
我一愣,立馬喊服務生換一杯卡布奇諾,一定要現煮!我愿意,愿意花費我錢包里的最大頭,請你喝一頓你傾心的咖啡。
還記得大學時,你在我面前那樣謹慎地藏富:你把MP3隨手“忘”在我的床上;你和我一起坐公交車逛城市;你一冬天都回家,而把那床蓬松的蠶絲被提供給我……
面試那陣子,我借你的套裙。那是我第一次穿套服,穿上你的衣裳,我立馬玉樹臨風,人模人樣了。你摟著我笑,你說:“我若是男的,一定把你金屋藏嬌……”就憑著你的這句贊嘆和衣服上的仙氣,我在各種辦公室里慷慨陳詞,終于掙到了現在這份“中姿工資”。
也終于可以請你喝咖啡了!
盡管我嘗不出速溶與現煮的差別,但我真的真的喜歡請你喝咖啡。
你是我新交的朋友。
發獎金了。你拉我上街。說我這樣的青春韶華,又“躬逢盛世”,該買幾身衣服才對。你拽我逛名牌,看專賣店。考究獨到的設計,眼花繚亂的色彩,那些衣服以城市的姿勢立在貨架上,服務小姐也笑容可掬,親切迷人。你拉我試了一件又一件。你說:“你長得好,身段好,不穿這些衣服真是可惜。”我真的件件喜歡,可是還是不舍地脫下。服務員失望著。你也著急了:三千元能買三套呢,你買一套還舍不得嗎?
我攬你的腰往外走,觸摸到你衣服柔軟的質地。一千元一套的衣裙,我真的不會買,你可知道,我的父母在田地里彎腰弓背,由五月忙到九月,收獲的玉米粒曬得不含一絲水分了也就一市斤七八毛錢,一畝田總共也就千把元的收入——就是這件衣服的價錢。而剔除農藥化肥諸成本,大概只能買這套衣服的下半截了。而我,作為他們的孩子,生活在城市里本就是無限討巧,再穿這樣的衣服,我會覺得萬箭穿心。
所以,試試就夠了,能和你牽著手在城市里走,能被你惦記得著急,能去你家見識你媽煲的營養湯,能偶爾回請你喝一頓咖啡……我已經很滿足很開心。
我從麥地里走來,在城市與你、你們相遇。城市的道路,于我也不見得多平坦,但我握過麥子樸實厚重的手,我深諳并深得麥子的品質——謙遜和感恩!
我想象過山村也盛行咖啡的樣子,想象過農人在忙碌的午后也能抽得浮閑,坐在一起喝咖啡,我想象馥郁優雅的氣氛在山村彌漫,我想象感激的情緒一同在大家心里醞釀、洶涌……
我想象,我們所有人,都坐在一起喝一杯悠然見南山的咖啡,我想象地球上花正紅柳正綠風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