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舅舅帶來的“溫差”

水之湄

暑假的時候，小舅從美國回來探親。小舅只比我大4歲。從小我們互相勉勵，刻苦學習，在家人的矚目中一步步走出農村到城里上大學。他從南京大學碩士畢業后就考到美國去了，在美國結婚后，生下了一雙兒女。這次帶著老婆孩子來探親，讓孩子也見見家鄉人，親親故鄉土。

外婆家的老房子沒有衛生設施，為方便照顧小孩，小舅一家住進了離外婆家百米遠的溫泉鎮賓館。我去那里會他。在賓館門口，看見他正在那等著。一件灰色老頭衫，一條松松垮垮的西裝短褲。和我想象中意氣風發榮歸故里的樣子簡直是天壤之別。熱烈的寒暄過后，小舅說，上樓見見你舅媽。我說好，還有我的表弟表妹吧?上樓，房門開著，一個身材微胖皮膚微黑的女子正坐在床邊疊衣服。我一時不能相信，這個相貌極其平庸的女子就是我的舅媽，看上去她好像有40多歲了。我的目光還想在房間里再搜尋出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來，小舅看著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對那個疊衣服的女子說，陳微，這就是我對你常說起的外甥女。還真巧，你們倆同歲。

我尷尬地笑笑，叫了聲舅媽。客套一番后，我們準備一起到我娘家吃午飯。臨出門前，我看著小舅媽身上無款無形的夏裝，有點遲疑地提醒到：“舅媽。你要換衣服吧?”小舅媽爽快地說：“不用換，我就穿這身衣服，挺好的。”“可是，這套衣服像睡衣。”“是嗎?我在美國也是這么穿的，又輕松又舒服。”我再看看他的兩個孩子，穿著卻極普通。小女兒居然只穿了一條短褲，舅媽說：“這樣又涼快又方便，她要拉尿了把短褲一拉就行。”

我一時無語，把小舅悄悄拉到一邊說，“你們這身打扮去你大姐家吃飯，全村人都要失望的，大家都知道你是留洋博士，都想看看你和舅媽的風采呢。”小舅聽了大笑，“可是，我根本沒有想到要穿得衣冠楚楚來見父老鄉親。我現在雖然取得了美國永久居留權，但是生于斯長于斯，我和這里的人沒什么兩樣啊。”

聽著小舅一口地道的家鄉話，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淺薄。我以及身邊每一位準備迎接小舅的親戚和朋友，一個個穿戴光鮮，甚至想好了外交辭令，準備以貴賓禮儀接待他們。村里準備放兩場電影慶賀，鎮政府準備宴請小舅一家游廬山泡溫泉，以表對全鎮唯一一個留美博士的厚愛。可是一身居家打扮的小舅一家一露面，大家立刻感覺到了溫差，就像一群人準備用好大的力氣去接住一個兩三百斤重的鐵球，結果發現接住的是一床輕柔的空調被。大家心里都有些失重。我也是一樣，來之前，還從大商場給小舅的孩子買了幾套品牌童裝。現在看來，他們并不在意孩子穿的是不是名牌。

小舅好像看透了我心底那點心思，說，我是從事環保研究工作的，考慮問題和做事總免不了要落到“環保”兩個字上，不趕潮流不追虛名，舒適就是最好。何況，一個人的涵養和素質也不需要通過外表來說明。我選擇你舅媽也是，她不漂亮，但是很賢惠，知書達理，我們觀念也很靠近。我不太在意面子上的事，追求的是內心舒坦。

小舅一句話，就和我分了境界高下。小舅一家穿著簡樸，表情輕松淡然，一點兒也不“洋”，倒是我們這邊迎接的人，一個個都穿戴簇新，“洋氣”十足。吃飯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舅媽才真是個淑女加才女，除了長相平平外，有著雙料碩士學歷背景的她舉止文雅、談吐得體、思維活躍。會說一口地道漂亮的美語。而這些都是我在后來的接觸中才逐漸體會到的。

小舅一家的土氣打扮和我們一家的盛裝迎接，讓我感受到了一種源自心靈深處的“溫差”：注重修飾外表的人，一見面就把別人的目光奪了去，驚艷和賞識都在表面；而把心思留在內心的人，在他真實地做著自己的時候，更能煥發其內在的智慧和熱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