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式”管理

顧　琪

對中國企業家的“毛式管理”傾向，跨國公司可以不給予價值上的認同，然而他們必須以積極的姿態面對這一現實。

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在2007年的最后一個月，西方一些商業媒體突然不約而同地關注起“毛澤東”對中國企業界的影響?；蛟S是因為中國企業界一些特殊的行為邏輯，實在很難讓西方人以他們固有的思維方式去理解和解讀，這一次，連《哈佛商業評論》這樣的純管理類雜志也不得不面對現實，開始正視曾給中國人留下了太多烙印的毛澤東對中國企業家們所造成的影響。

研究者們針對中國CEO們的商業實踐與態度做了廣泛的調查研究，結果證實，毛澤東思想至今確實仍對他們影響深遠。在受訪的15位中國CEO中，多達14位表示，他們經常從毛澤東思想中汲取企業管理理念。因此，與中國公司做生意的跨國公司高管們如果能夠了解毛澤東的這種影響力，將有助于跨國公司在中國的良好運作。

文章提醒跨國公司，有一種領導策略是中國企業家所常用的，經常也會成為一個合資企業崩潰的主要原因之一，同時也是毛澤東在多年政治生涯中所常用的一種獲取權力的方式，即：經常發動底層人民打倒高層官員，在不斷變換的政治格局中保持自己的權威。研究者們在好些中國CEO身上發現了這種策略版本，后者通過使中高層經理人保持一種連續的不穩定狀態來鞏固自己的權威，他們有時并不通過正常程序直接解雇中高層主管，而是動員低層員工對中高層主管發起批評，施加壓力，迫使他們自動離職。

在2007年成為合資公司經典案例的達能---娃哈哈事件中，由于大批娃哈哈普通職員被動員起來支持宗慶后反對達能，西方媒體就普遍認為，宗慶后身上打下了毛的鮮明烙印，中國公司的跨國合作伙伴應該從中得到教訓，他們應該了解這種“毛式”策略，并將這種策略的使用當做自己正在跟一個有獨斷特質的領導者打交道的某種暗示。這往往是習慣了現代契約制度環境的西方人無法適應的，因為這種領導人喜歡繞過正常的決策程序秘密行事，公司的組織結構往往又模糊不清，因此合資公司很難控制事態的發展，令戰略得到有效貫徹。

如何識別一個中國CEO是否有毛式戰略的傾向?《哈佛商業評論》提出了兩點參考:首先，毛對現在40歲以上的中國人的思考方式有不可磨滅的影響；其次，如果一個CEO在挑選副指揮或繼承人的事項上表現出無能為力，那這個人多半就有毛的傾向，因為根據經驗證實，一個有獨斷氣質的領導人往往不善于挑選繼承人。而如果與具有“毛式”傾向的CEO合作是跨國公司的必要選擇，公司就需要同時建立起正式和非正式的兩種程序，以監控中國CEO的領導力?？尚械姆桨赴ǎ汉腺Y公司應該創建一個常務執行委員會，由來自中方和外方兩個公司的成員組成，要經常舉行會議，監控CEO的行為和決策過程。同時，西方合作者們還應該注意一些小細節：比如，如果預期會有管理層改組，有些線索就值得注意，比如在招待會上的座次，誰被邀請和誰一起玩高爾夫等等。此外，跨國公司應該時刻準備一個針對突發性事件的計劃，以防止中方領導人繞過組織流程自行其事。

《哈佛商業評論》發表這一文章的目的，是承認中國企業中的某種特定現實，幫助跨國公司認識問題，并提供一些可能的解決方案。而《經濟學人》則在2007年l2月22日的封面文章中以一種奇怪的筆調顯露出，盡管它對毛的許多領導策略在價值觀上并不認同，但卻不得不承認，毛的行為特征，在很大程度上其實也是當今商業世界中一種比較典型的領導者角色模式。

《經濟學人》認為，從毛著名的紅寶書中處處可見企業管理思想的痕跡，包括針對訓練、激勵和基層干部評估等種種管理話題提出的建議，很多概念中都可以找到與管理問題的相關性，比如“百花齊放”與“創新”問題相關，“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與“競爭”相關，“批評與自我批評”則對公司管理者的自滿提出了解決方案。在毛的思想中，確實存在著某種“管理的藝術”，但是對毛的“管理思想”，事實上無法做出獨立的評判，因為那些思想體現出的行為特征，并非毛個人所特有，在現實商業世界中也有不同程度、不同形式的反映。

第一種能夠將毛與現代商業聯系起來的行為模式是“口號”。毛最著名的口號是“為人民服務”，它使所有國民深信其價值，為執政者的所有行為提供了合法性，是最深入人心也是最成功的口號。有些企業領導者也有一種天賦技能，就是在企業所得甚微之時還能為自己鼓脹的薪水袋找到合理性，這就是口號的魔力:一個也許是虛假的但是強有力的口號，能夠抹去人們認知中口號與現實之間的巨大差距。很多公司領導者都將口號當成一種企業文化價值觀來打造，但是少有成績，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也許就是，那些口號不像“為人民服務”那樣，語義精確，形式簡潔，有直擊人心的力量。如果一個公司想要令員工堅信由“口號”傳達出的公司價值，就一定要使口號具備這些特質。

第二是控制媒體的能力。在信息社會，媒體作為信息傳播平臺甚至會影響到一家公司或一個領導人的命運，因此公共關系經常是CEO們備受其擾但又不得其法的領域。毛在媒體控制這方面的能力驚人，雖然這主要是因為他有能力通過國家機器對媒體實現完全控制，但是他的一些具有個人色彩的基本公關策略仍然值得重視。比如，通過無數大字報、紅寶書和再教育的循環傳播，毛使自己想要傳達的信息得到了不斷的強化，“掃帚不到，垃圾不會自己跑掉”這樣的語句會成為一個清潔工最熟悉的口頭禪。這種自我神化的過程經常被解釋為一種個人崇拜，但是，很難將這種行為跟現代商業實踐中的“構建品牌價值”區分開來。事實上，曾經在中國營銷史上打造了神話的腦白金，用的就是這種戰術：廣告信息以當年大字報的氣勢進行鋪天蓋地的狂轟亂炸，不斷強化消費者腦中的信息，最后終于將“腦白金”三個字牢牢地留在了消費者的腦子里面。

毛還有一個顯然能在很多CEO的公關行動中尋到蛛絲馬跡的媒體策略:他只接受那些對中共有好感的外國新聞人士的采訪，這造成了他在某些西方出版物中的形象比較正面。對很多CEO來說，盡管信息出版自由的法律限制了他們這方面的效仿能力，但是，許多人事實上在邊界之內仿效了這種媒體管理策略，比如他們會有意控制與自己有關的負面信息?？纯茨切┙洺３霈F的對商業領袖們的贊美性頭條，就知道這個策略正在得到實施并奏效。

(摘自《21世紀商業評論》2008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