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越

像大多數經濟學家一樣,唐納維認為中國經濟的挑戰主要是存在價格扭曲。
次貸危機愈演愈烈,通脹上行壓力急劇增加,不僅美國經濟有衰退之虞,世界經濟也面臨嚴峻考驗。盡管對于目前的危機,中國等新興經濟體保持了較好的抗沖擊能力,但經濟運行的不確定性也在顯著增加。
奧運后的中國經濟向何處去?中國經濟面臨什么樣的問題和挑戰?《新民周刊》特約記者就此采訪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亞太局副局長斯蒂文?唐納維(Steven V. Dunaway)。同時兼任IMF訪華代表團團長的唐納維是IMF中國經濟研究的最高權威,許多IMF涉華報告就出自他手。
當然,在人民幣匯率問題上,來自西方國家的唐納維一直持強硬態度,認為目前人民幣依然存在低估,并鼓吹人民幣應加快升值。對他的采訪,則從他感受中國改革開放30年變化開始。
中國經濟的挑戰
《新民周刊》:今年是中國改革開放30周年,你多次訪問中國,如何感受中國的變化?
唐納維:我第一次去中國是1988年,恰逢改革開放10周年。盡管中國通過開放已經取得了令人矚目的進步,但對我們這些來自IMF的經濟學家來說,最關鍵的問題,還是中國能不能繼續推進開放,并進行更深層次的改革。
當我2001年重新回到中國時,我被中國的轉變完全驚呆了,尤其是在北京。當然我還能認出天安門廣場、紫禁城和北京飯店,但大部分地區都發生了巨大變化。我認為,這種變化也顯示,我們在(上世紀)80年代提出的許多建議被中國政府采納了。比如,經濟開放度增加了,對外匯管制和交易放寬了,對外來投資的禁令解除了,允許外資設立100%控股企業,還有中國加入了世界貿易組織,這些都是中國開放的重要部分。
此外,中國的進步還有對國有企業的改革。改革的好處是兩方面的,一是它們轉變為真正的商業企業,其中大部分企業轉型非常成功,它們都已經成為中國的大企業。
另一個方面,大企業得到重組,一些企業對某些不需要的業務,進行了出售清理,并通過改革產生了相當數量的企業家。
外資企業和國內企業,都對中國經濟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尤其是在過去的20年。
《新民周刊》:回顧過去,你著重關注了中國經濟的哪些方面?
唐納維:回顧中國經濟過去7年的發展,我們和中國領導人有著共同的關注點。溫家寶總理在去年3月的全國人大上說,中國經濟發展還存在不穩定、不均衡、不協調和不可持續的問題。我們也認為,中國經濟過分依賴投資和出口推動,這是一個問題。這必須取得平衡,使消費起到更大作用,并促進中國經濟的發展。
對于中國的經濟發展,我們在過去幾年花了許多時間研究何為發展的根源,尤其究竟是什么導致了這種不均衡的發展。像大多數經濟學家一樣,我認為中國經濟的挑戰主要是存在價格扭曲。最關鍵的價格集中在能源、土地和水資源等政府管控價格上。
當然,還有污染成本。許多中國企業根本就沒有支付污染成本,因為它們在使用土地、空氣等自然資源時,根本沒有支付保護環境所需的成本。這些問題很重要。
但我們認為,最重要的價格扭曲問題有兩個:一是資本價格,中國為投資而融資的成本太低了;二是人民幣匯率也偏低。這兩個原因,導致中國的投資集中于出口領域。
經濟快速增長,就業崗位卻不多
《新民周刊》:你提到中國的外貿,現在的問題是,一些中國企業家抱怨,由于人民幣升值,已經導致中國沿海不少企業關閉,許多工人失業,你對此怎么看?
唐納維:這是問題的一部分,你們對出口領域的投資過于龐大。從長期來講,這些企業根本不能存活,它們實際沒有競爭力。尤其是隨著人民幣的升值。只是由于匯率和資本成本那兒擺著,才促使大量資金流向出口加工領域。

《新民周刊》:談論人民幣升值或許很容易,但實際問題是:對中國來說,迫切需要為民眾尤其是農民工創造大量的就業崗位,然而許多人因人民幣升值失去了工作,你覺得如何處理這個挑戰?
唐納維:一個很有趣的事情是,盡管中國經濟在快速地發展,在過去10年中年平均經濟增長率達到了10%,但是由于中國經濟過于依靠投資推動,創造的就業崗位太少了。其中的原因,一個是因為資本密集制造型企業,另一個是銀行系統的低效率。銀行傾向于貸款給資本密集制造型企業,你應該對此有基本的了解。在中國,資本產品比勞動力更便宜,在勞動力豐富的中國,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部分的解決辦法是,要促使經濟可持續發展,就必須改變資本的扭曲問題。而你不可能在不改變匯率的情況下去糾正資本的扭曲。
這兩個問題必須同時尋求解決,并促使投資流向國內消費領域,而不是外貿領域。你說的沒錯,我們也承認,中國出口企業創造了大量的就業,由外貿領域轉向內貿領域的過程,許多人的工作需要轉換,這需要一定時間,確實會有陣痛。但政府應采取措施,為他們提供福利,幫助他們盡快實現轉變。
當然必須認識到的是,要保持出口企業的就業崗位,并非是長期手段,因為從長期發展來看,這些崗位的所在企業并不具有競爭性。
總體來看,中國的發展相當快,中國出口產業有相當的競爭力,中國出口每年增長率達到了25%,比世界平均增長率高了許多。今年中國的出口確實出現了放緩,但考慮前10年的快速增長,中國出口增速可能超過了世界需求的增速,其他國家的相關產業也需要進行調整。
目前的問題是,究竟什么造成了目前的增速放緩?你馬上說這是人民幣升值,人民幣是一個因素,但我認為,更主要的因素是世界需求下降,尤其是美國需求下降,可能歐洲需求也將下降。
另一個因素,我認為是政府本身的政策,比如正推動低附加值產業向高附加值產業的轉型;還有,是中國企業內部的競爭,投資推動了中國企業的產能,為獲得訂單,中國企業競爭過度。
另外,經濟發展有其一般的規律性,總會有企業因決策錯誤而破產。
次貸危機對中國影響不大
《新民周刊》:溫家寶總理說,他擔心兩個問題,一個是美國次貸危機,一個是美元持續貶值,你認為這對中國有什么影響,中國應該吸取什么樣的教訓?
唐納維:中國也必須從銀行監管問題上吸取教訓,即必須關注銀行的舉動,確保不會為此損害收支平衡。
中國金融機構的次貸債務并不多。因此我認為,溫總理的擔憂很多可能是非直接的影響。那就是世界的需求。隨著美國經濟的放緩,歐洲也受到影響,次貸危機引起金融市場的動蕩,進而推高了貸款利率,降低了市場信心。但這些對中國的直接影響并不大,中國海外債務并不多,對美國經濟的影響要大得多,對歐洲的潛在影響也很大。
需求推動中國的出口,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次貸對中國經濟會有影響。但中國有足夠能力減輕次貸帶來的影響。假如美國和歐盟的增長繼續放緩,中國可以通過加強基礎設施建設這一措施促進經濟。
《新民周刊》:中國目前通脹也在上漲,存在一定不確定性,你認為目前中國經濟面臨的最嚴峻挑戰是什么?
唐納維:盡管最近通脹有所下降,但這仍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因為還存在多種使通脹恢復上行的因素。
盡管現在通脹在可控階段,但我認為它在未來幾年的不確定性將加大。因為中國的燃料、電力等價格都是政府控制的,政府未來有必要提高燃料和電力價格,跟國際接軌。
我認為通脹將會繼續下降,但在明年或隨后時間,通脹的實際表現應該還會高于過去,比如高于2005年和2006年。當時的通脹水平是2%,我認為未來應該不會降到2%,而有可能保持在3%-4%。
另外一個問題是大宗商品的價格,因為這是影響通脹的重要原因。我認為從過去幾個星期的表現來看,世界經濟將會有所放緩,這同樣影響大宗商品的價格。而這將降低通脹上行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