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罹難者有尊嚴地遠行

薛漢根　王　倩

在5月12日大地震中，正在四川茂縣旅游的上海聚通裝潢公司員工范潔不幸遇難，同行的7個同事用行動捍衛了其死亡的尊嚴，冒著生命危險，將范潔的遺體跨省搬運到了800公里之外的甘肅蘭州，滿足了范潔父母想見女兒最后一面的心愿。

災難無情，人有情。數不清的悲傷背后，很多感人的瞬間和動人的故事在流傳。英國《每日電訊報》在震后刊登了一張四川地震的圖片:痛失妻子的男子將妻子的遺體綁在自己背部，騎摩托車送她去太平間。他不想把妻子遺棄在那些尖利的碎石中，在極大悲痛的折磨中，他努力給予了妻子死后的尊嚴。

有人說，這個四川漢子對死亡的尊嚴的堅持，讓其他有關“尊嚴”的定義蒼白無力。這樣堅如磐石的堅持還有很多，在5月12日大震中，正在四川旅游的上海聚通裝潢公司員工范潔不幸遇難，同行的7個同事徐辰飛、趙輝、葉忠、樊生存、徐文敏、袁迪燕、張樹宏也用行動捍衛了其死亡的尊嚴——面對著通訊不暢、道路阻斷和余震不斷，他們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冒著生命危險，將范潔的遺體跨省搬運到了800公里之外的甘肅蘭州，滿足了范潔父母想見女兒最后一面的心愿。

5月12日14:28。范潔和同事們所在的旅游團，正在四川茂縣沙灣村附近前往九寨溝的盤山公路旁歇息。災難突如其來，他們乘坐的金龍旅游車如小船般，劇烈地顛簸搖擺起來，陣陣驚恐的呼叫聲中，大家紛紛往車外沖。緊跟著同事們，范潔準備跳出車門的那個瞬間，山體塌方，呼嘯的巨石傾瀉而下，并排著的兩車車頭相撞，范潔恰好被擠其中。同事們將她救出，但她身體抽搐，口鼻出血不止，眼睛慢慢合上了。她的呼吸戛然而止，年僅24歲的家裝設計師在異鄉香消玉殞。

余震不斷，道路被堵，劫后余生的人只能向100米之外的平地轉移，在慌亂中等待外來的救援。和范潔同行的7個同事，向當地老鄉借了木板暫當擔架。范潔安靜地躺著，身下是細心的同事們準備的車用座位軟墊，身上是羌族老鄉從家里拿來的紅色新毛毯。

5月13日2:00。盤山公路上松潘縣的方向，飄來了幾束炫目的燈光，汽車的轟鳴漸漸地由遠而近。阿壩州副州長劉文芝作為先頭部隊，帶著負責救援的松潘縣政府人員來視察災情了。前路漸漸明亮起來，范潔的同事們也沒有忘了她。同事葉忠向副州長請求援助，希望當地政府能夠幫助妥善保護遺體，并盡快送去醫院給予冷藏。“如果得不到幫助，我們7個人只好留下，守護遇難者。”葉忠說。劉文芝和隨行的松潘縣委書記答應了葉忠的要求，范潔的遺體被妥善地保護在了沙灣村。來自官員們的承諾讓茫然的葉忠和同事們安定了些許，他們跟著其他滯留沙灣村的游客，被安排住進了松潘縣當地賓館，暫時離開了范潔。

5月13日8:00。店經理徐辰飛和同事們終于和外界取得了聯系，得知消息的公司領導要來松潘和大家會合。而范潔的“小姐妹”袁迪燕則將這個不幸的消息通知了遠在江蘇南通的范潔父母。電話那頭，突然襲擊的噩耗，范媽媽猝不及防，當場昏厥，不久緩過神來的范媽媽要求一定要見女兒最后一面。

安頓下來后，徐辰飛等人通過電視才得知，地震造成的災害程度大大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氣候太異常，直升機無法起飛空投救災物資；不斷的余震，打通的道路再次塌方，部隊根本無法進入受災重鎮；幾近癱瘓的通訊還在搶修；軍隊只能靠急行軍奔赴受災地區，空中和陸地交通嚴格控制……所有人意識到，一時半會兒，已經身處成都的公司領導和范潔父母進不了松潘，而滯留松潘的他們也很難出去了。

怎么辦？中午時分，他們想到了向當地政府求助，副州長劉文芝給過他們一個松潘縣副縣長陳炯的電話。電話打通了，陳炯的話讓他們放心了許多:“有專人看管(遺體)，你們放心吧！我們很快就會派車送你們撤離。”

5月14日。這一整天，徐辰飛和同事們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賓館里。說是休息，但隨時都在應付余震的險情。每個人都不能脫衣睡覺，房間內所有的門都不能關閉，好幾次大家都被緊急要求到空地上呆著。

為了等公司領導帶范潔家人來松潘會合并處理后事，趙輝、葉忠也外出向當地居民打聽出殯的情況。在阿壩州，多數居民都是少數民族，沒有殯儀館。而當地人一般采用的水葬、天葬和土葬，對他們來說都不太可行。看上去，到松潘會合不僅困難重重，而且已經沒有意義。

從成都方面也傳來了消息，公司領導和家屬們已經到達了成都，但通往茂縣的道路不通，他們的確來不了松潘了。按照公司領導的意見，葉忠和其他6個同事當時最先要做的就是確保自己的生命安全，想方設法先行撤離，“我們，包括家屬，都沒有任何額外要求了”。

壞消息繼續傳來。困境中的徐辰飛和同事們再次與陳炯取得聯系，得到的消息則讓他們的希望更加渺茫:安置的遺體已經移交給茂縣政府了，而汽油和柴油作為重要物資已經按上級通知實行嚴格管制，一律用于抗震救災。“也就是說，之前答應派車送我們離開的事，已經沒有了可能。”徐辰飛說。

直到此時，徐辰飛和同事們仍然堅持著讓范潔家人見上范潔最后一面，大家的想法驚人地一致，當然他們也都知道，他們已經孤立無援了。但沒人想過放棄。

晚上電視新聞里透露的消息更讓眾人擔憂:15日的氣溫將明顯回升，部分地區還有降雨，當地已經面臨爆發瘟疫的特大壓力，這些都大大增加了完整保存遺體的困難程度。看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將遺體轉運出去，尋找其他能和范潔家人會合的地點。

5月15日7:00。大家聚在一起開始商量，但最大的問題是他們該去哪兒呢？“還得再找松潘縣政府！”徐辰飛和大家商量之后，決定讓趙輝和葉忠當面向陳副縣長求助。時間還早，趙輝、葉忠和其他3個女同事走在松潘縣城大街上，9:00時無意中來到了縣政府附近，眼神一對，大家立即闖了進去。陳炯沒能接待他們，而常務副縣長姚曉榮聽了他們的遭遇后，一再勸告他們，沒必要再在茂縣重災區冒無謂的風險(開具死亡證明、搬運遺體等)。還是在賓館安心地等待撤離通知吧。但趙輝和葉忠的堅決，一如當初面對副州長劉文芝。姚曉榮被感動了，他向大家指出了一條路:

“你們可以去蘭州。據我們掌握的情況，目前只有這條運送救災物資的省際公路是暢通的。”

“你能保證確實沒問題么？”

“你們放心。這個情況只有我們知道，很可靠。我們政府給你們寫一個證明，以防萬一。我們還可以幫你們找到運輸車輛和司機(費用自負)，我們來解決到蘭州的汽油。”這天下午，徐辰飛、趙輝、葉忠等人冒著隨時發生余震的危險重返茂縣，費盡周折找到磚橋鄉才辦好所需手續。另一位同事樊生存帶領三位女同事留在松潘，解決了長途運輸范潔遺體所需的冰塊——480根棒冰及7人所乘車輛問題！

6個多小時后，7個人一輛車，范潔一輛車，大家奔向了蘭州。在紅軍曾經走過的長征路上，兩輛開足馬力的汽車，風馳電掣般地飛馳著。

5月16日6:00，終于進入蘭州境內了。在蘭州，公司總部通過上海市旅委，讓葉忠等人得到了蘭州旅游局的陪同人員和殯儀館等一系列的支持和配合。他們緊張不安的心這才完全放松了。

5月17日6:00。范媽媽及親屬在聚通公司領導的陪同下來到了蘭州，她發瘋似的撲向了躺在那兒的女兒。她的女兒，年僅24歲的范潔，永遠地睡著了。在催人淚下的哀樂聲中，“小姐妹”袁迪燕默默地說著:“小鼓(昵稱)，我們為你送行來了。通往天堂的路上，你一路走好。”

上海。公司特意在聚通青浦門店添了一口大魚缸，預示著一切吉祥。沒想到魚缸里竟然有一條左眼失明的小魚，在平時肯定會去換了它，這一次同事們選擇了留下它，陪著它，陪著這條脆弱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