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 歡
一定不會有事的,不信,咱倆打賭。你瞇著眼睛看我,像平時我們開玩笑的樣子,看不出來你眼神里有擔憂或者恐慌,好像診斷書上那些字只是個玩笑。
這樣的表情,讓我忍不住跟著你笑起來。但是,當笑容在嘴角停頓,陰影還是迅速蔓延開來,從眼睛到心底。
我知道那些簡短的字意味著什么,我知道對于一個過了30歲的女人,胸部那些一觸就痛的硬塊意味著什么。我還知道,在我們相愛并相守的10年里,我們打了無數次賭,可是你從來都沒有贏過一次。
我一直取笑你,說你有輸的天分。
還記得嗎?那時候,你叫我小“賭徒”,你說,沒見過你這么愛“賭”的女人。
那時我年輕,愛玩愛鬧,喜歡為了許多小事和你打賭,比如你送我的玫瑰花的花瓣是單數還是雙數;一部連續劇的結局會是誰愛上誰,誰傷害了誰;我們看著對方,究竟誰會先眨眼睛;每天誰會忍不住給誰打第一個電話……總是你輸,包括石頭、剪子、布這樣幼稚的游戲,你也從來沒有贏過我。你那么笨,其實每次我都先出錘子,可你總認定下一次我會變,于是我就以不變應萬變地贏了你10年。
為此,你不知道背著我上了多少臺階,陪我逛了多少次商場,做了多少次飯,洗了多少次碗……這些都是你賭輸了付出的代價。
有時候你也不甘心,然后主動和我為了什么事情而打賭,可結果還是你輸。你無奈地對我說,看來這輩子我都贏不了你了。
是的,這輩子,不管我們賭什么,你都贏不了我,包括這一次……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下來。曾經以為我不怕死,也不怕變老,可這一刻才知道,我沒有那么勇敢,那么堅強,我心里充滿恐慌,害怕死亡。因為,和你一起的日子,我還沒有過夠,我不舍得走。我還害怕,即使僥幸活下來,也將因為失去女人身體最重要的某個部位而不再美麗。即使你依然愛我,可是我會在你的愛里自卑,不快樂……你知道嗎?我害怕很多東西,眼淚不過是最單薄的悲涼,我的心已經恐懼得縮成了緊緊一團,怎么都扯不開。
可你如何還能笑得出來,瞇著你愛笑的眼睛,伸出手,耐心擦我的眼淚,然后把我拉進懷里,平靜地說,相信我,這一次,你要相信我。
聲音很輕,卻有一種力量。
我怎么相信你呢?我抬起頭,你從來都沒有贏過。
你說,錯。我贏過一次,最重要的一次,你不記得了?
看我發愣,你撫摩著我的頭發說,你怎么能忘了,就是那一次,我贏了,讓你成了我老婆啊。
心一頓,隨后,那揪扯成團的恐慌竟慢慢松散開來。我怎么會忘記呢?當初的我,在你和另外一個男人之間徘徊,不知所終。很多個晚上,細細分辨,明明是偏向他那邊的,他比你英俊,比你聰明,比你家境好,比你有情調……然后決定,找個合適的時間,拒絕你。可是你卻說,你一定會和我在一起,不相信,打個賭。
那是我和你之間的第一個賭,是你提出來的。所有人都覺得你贏不了,可你卻贏了,用你的方式。一點都不復雜,畢業前夕,在我為去處遲疑不定的時候,你把自己的檔案投遞到了我家鄉的小城。
你知道我想回去,知道我戀家,也知道他不想跟我一起走。
你讓我想起三毛和荷西,于是,在愛中依然幼稚的小女子瞬間成熟,知道了愛情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一年后,我為你穿上嫁衣,在這個離你家鄉千里之遙的小城。而為了適應這里的氣候和生活,這一年里,你瘦了16斤。
之后,在我們一起生活的很多年里,你對自己贏得的這個結果從來沒有炫耀過,而我贏的次數越來越多,多得足以覆蓋你那惟一的一次贏。
而這一次,你也會贏嗎?看著你篤定的目光,我深深埋下了頭。
在你的陪伴下,住院,一次次檢查,然后做切片,等結果……你始終平靜,重復著簡單的幾個字:相信我。你說,這一次,你一定會贏。
等待答案的那天,我想逃離,你卻不答應,幾乎是挾持著我,走到了醫生面前。
你平靜地看著醫生,醫生和你一樣平靜,然后微笑著說,良性的。
我轉身就和父母抱在一起,喜極而泣。只有你,面對似乎早已預料到的結局,平靜地說,看,我贏了。
這才回身抱住你,不顧眾目睽睽,眼淚弄得你衣服上到處都是。
為什么你會這樣肯定?要知道這個比率實在太低太低,低得像夢幻。
你將我擁在懷里,小聲說,因為我還沒有愛夠你。
一向是寡言的男人,這個時候,也只是短短幾個字的話。我卻忍不住,眼睛再度潮濕,繼而波濤洶涌。
多么淺顯的道理,我卻裝作不明白。這么多年,是你一直在費盡心思地輸給我,只有最初的一次和這一次,你一定要讓自己贏。而在輸贏之間,都是你的愛。
(摘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