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明
有一陣子,在國內每6周就有一本關于我的新書出版。我看了一本,它把我寫成一個從不犯錯誤的人,好像我是一個神而不是一個人。
事實呢?我失敗過許許多多次。人人都喜歡談論成功,但我認為從失敗中獲取的經驗更為寶貴。
我不擔心在NBA第一年就遭遇失敗,我只想試一試。事實上,我的“新人年”還可以,雖然不是特別好,但足夠讓自己向更高的目標沖擊。那一年我常常首發上場,打了全明星賽,可如果事情不是像這樣發展或者不如這樣,那就如同失敗。我不知道美國球迷怎么想,但在中國,當你得了30分,球迷就想讓你得40分,當你拿了40分,他們就要50分。我在NBA的第一個賽季剛結束,國內的報紙就已經開始談論我需要多少年拿總冠軍,多少年成為“最有價值球員”,所以我會想到失敗。這些目標太大了,如果我不能實現,人們就會把我當成失敗者。
對于失敗的看法,我跟許多人不同。如果成功的可能性不高,那么很多人或許根本不會去嘗試。而我無論成敗,都覺得要從過程中去學很多東西。
中國有句老話,“勝者王侯敗者寇”。很多人把它當成人生信條,說明中國人很在乎結果。還有一句名言,“歷史由勝利者書寫”。換句話說,如果你沒有取勝,就沒人會記得你。這是中國和美國價值觀的另一大區別,在美國,邁克爾·喬丹和查爾斯·巴克利都是英雄。雖然巴克利從未贏得年終總冠軍,但他仍孜孜不倦地工作,即使只是在電視屏幕上露面,但我尊敬他。有關巴克利的消息總是很多,也許他只想讓眾人議論“你又聽到巴克利說什么了嗎”,總之這就是美國,只要你努力過,即使不成功也能夠出名。而在中國,敗者會被人遺忘,你沒贏的話,沒人會記得是出于什么原因,常常只記得你沒贏,然后把你忘記。
聽起來很新鮮,但這是事實。當球隊贏的時候,人們說教練和球隊了不起;若由于傷病或其他原因而缺陣或輸掉,沒有人記得那回事。想到這些,我很害怕。如果我幸運的話,就總是能避免受傷。可一旦受傷,就完了;不贏,就會被人遺忘。但我認為,只看重結果是不對的,過程很重要。當年我沒能獲得最佳新人獎,但我盡了最大努力。讓我再來一次,我可以打得更好。第一年,我做的其實比想象中能做到的要多,我預測自己可以平均得10分,搶6個籃板,結果我平均得13.5分,搶了8.2個籃板,我沒想到能打滿所有82場比賽,更沒想到有那么多場都是首發。
不知道下面這句話是誰的首創,但這也是我的信條之一:獅子率領羊群可以擊敗羊帶領的一群獅子。很重要的一點是,我要決定什么時候該當獅子,什么時候該當羊。你不可能總是非此即彼,涇渭分明,不同的時候要扮演不同的角色。這種思維方式在我來到NBA后對我很有幫助,我必須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身體上,我處于劣勢,我當然很高,但不很壯,別人很容易把我從籃下推開,我推別人卻沒那么容易。在NBA,有的是比我壯的人。只能運用腦力以彌補體力的不足,我必須找到自己在NBA的強項,盡全力發揮。我不必擔心自己在他人眼中如何,別人怎樣打球,或者我以前的NBA中鋒做了什么,我得拋開所有這些,提醒自己,即使對手有許多強項,我們隊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把球投進籃里。
有一本武俠小說給了我很大幫助——金庸的《笑傲江湖》。我喜歡書中英雄的處世方式:行事非常有原則,知道自己在什么情況下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當然,還有他的功夫——不是指武功,而是武功背后的哲學。正如所有門派的打斗,你準備進攻和防守前可以有許多不同的站位,如果我想擊你的臉部,開始時會握緊拳頭,在你面前高高舉起。但如果我什么動作都不做,你就猜不出我要打擊的部位,也就不知道該如何反擊我。
我就是這樣打籃球的,出擊的時候不先出手,讓對手猜我將會做什么。而對手如何反應,會向我透露一些關于他的信息,他一定會顯示他的強項,然后我就能據此設法回應。你得用自己感覺舒服的方式打球,或者用比對手感覺舒服的方式打球。
為什么許多人容易畏首畏尾,我想原因大概是:如果規則或思想是古人傳下來的,行不通則可歸咎于古人;如果你擅加改動,出了錯的話,就得歸咎于自己。我們中許多人都抱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信條,但沒有什么方法能永遠行得通,人也不可能每次都成功。有時你必須遭受失敗,有時你必須做出改變——人生就是如此。
我一直相信,假如我成功,將會是巨大的成功;假如我失敗,也將會一敗涂地。試圖做前人沒做過的事情很有意思,就像去自己從未到過的地方探險,每件事都那么新鮮,那么令人激動,不管怎樣都能學到很多。不論你身處何地,從事什么職業,實現一個目標的過程都是一樣的,就好比要上樓,得一步一步來。
如果你知道目標在何方,但還很遙遠,就不要老是四處張望。只要看著腳下,走你的路,然后,終于有一天你抬起頭,伸出手,發現目標已近在咫尺。
(摘自《我的世界我的夢》
長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