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群來自火星的孩子,在火星時,他們能看見銀色的星河,能在浩渺的宇宙里自由飛翔。但是到了地球后,他們成了看不見東西、無法走路甚至不會思考的殘疾孤兒。他們再也回不到火星了,但幸運的是他們遇到了一個神奇的地球媽媽,她將愛種進了他們的心里,讓星星一樣美麗的光芒在他們的生命中閃爍……
2007年9月開始,“新和家園”項目在全國的第一個試點——武漢市兒童福利院啟動了?!靶潞图覉@”是由國家民政部工作與社會事務司和美國半邊天基金會合作、創建的一種國際先進的孤殘兒童撫養模式。其宗旨是給福利院里2~7歲的孤殘兒童提供一個長期穩定、最接近“家”的生活環境。
我們所要講述的就是第一批“新和家園”的家庭里,一對寄養父母與4個特殊孩子之間的動人故事……
面對一群“火星來的孩子”
54歲的王桃英中專文化,她和同齡的丈夫周永久都是武漢重型機床廠的下崗職工。2007年7月初,“新和家園”項目在武漢各報紙上公開征召愛心“寄養父母”,憑借自然流露的愛心與耐心,他們從800對報名者中脫穎而出。
2007年9月20日,王桃英夫婦搬進了由福利院提供的一套三室一廳,接回了即將一起生活的兩兒兩女。在此之前,王桃英和周永久已從資料上熟識了孩子們的情況:“大兒子”武嘉夏7歲,先天性雙目失明,特別敏感;“大女兒” 武浩林6歲,腦癱,雙足馬蹄內翻,反應遲鈍;“二兒子”武良波6歲,先天性肌無力癥,腦癱,無法正常行走;“小女兒” 武凌怡只有4歲,癲癇,性格固執脆弱……
可當真正面對他們時,這對父母還是心中微顫。王桃英蹲下身子,溫和地看著孩子的眼睛,認真地自我介紹:“我是媽媽,從今天開始,這兒就是我們的家……”
性格內向的武浩林呆滯地聽著,用比正常孩子最少慢10秒的動作緩緩轉過目光,使勁咬著下嘴唇。王桃英幫她把下唇從牙齒噬咬中“解救”出來,用指腹輕輕撫了撫她唇上咬出的深深齒痕:“疼嗎?”武浩林不答,但王桃英分明看到她的嘴角有了一絲放松的笑意。而老三武良波將頭埋得低低的,兩只手緊張局促地交叉在一起,身子似乎在顫動。一旁的爸爸周永久趕緊走過來將他抱起,擱到凳子上。此時的武良波站立時間不能超過5分鐘。
武凌怡顯得十分煩躁,喉間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短促而尖銳,像只發怒的小獸。王桃英走上前試圖安撫她:“武凌怡,你想說什么?”
武嘉夏循著王桃英的聲音摸索過來,將王桃英的后背緊緊抱住,然后肯定地說:“媽媽,她說的話你聽不懂,因為她是從火星來的娃娃呀?!卑??王桃英被弄糊涂了。
武嘉夏似乎特別容易與人親近,福利院的女老師他全喊“媽媽”,男老師他都喊“爸爸”。對第一次見面的王桃英和周永久,他也很親熱地馬上喚起了“媽媽、爸爸”。
王桃英轉身握住武嘉夏的手,問:“什么火星娃呀?”武嘉夏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嗯,這可是個秘密,你一定是不知道那個叫《火星娃》的動畫片吧。我在火星上的時候能夠看見地球是藍色的,藍色就是摸涼水的感覺。武凌怡剛剛來地球不久,所以她說的還是火星語……”
王桃英爽朗地笑,然后很認真地問:“嗯,那么武凌怡的這幾句火星語到底是說什么呢?”武嘉夏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在說‘別碰我’。”
夜深了,王桃英給孩子們洗完澡,分派床鋪:武嘉夏和武良波哥兒倆住里屋,但是將上下鋪拆開了,分別靠在房間兩壁;姐妹倆睡外屋方便照顧。武凌怡幾乎是被強行抱上床的,她不停地蹬著踢著,直到筋疲力盡方才睡去。
一刻鐘后,當王桃英再次查看孩子們的睡眠情況時,突然發現武凌怡不在床上!
她不敢開燈影響別的孩子睡覺,只有借著窗外映射進來的朦朧月光,四處摸索。終于發現武凌怡蜷縮在客廳大餐桌下的小角落里。對媽媽伸過來的溫暖的手,她條件反射般地躲開,并將自己的膝蓋抱得更緊了。
王桃英干脆也鉆進了桌子底下。那時她的體重近140斤,餐桌下的空間對她來說實在太逼仄了,頭、肩膀都磕碰得生疼。武凌怡警惕地抬起頭,又“咿呀”地叫了起來。情急之下,王桃英一邊指著自己和孩子心臟的部位,一邊反復地只說一句話——“我是媽媽……”足足說了5分鐘,武凌怡突然安靜下來,她居然帶著疑惑滿懷期待地說:“媽——媽?”
淚水不知何時已淌了一臉,王桃英哽咽了,但她贊許地附和著:“媽—媽!”
也許,在任何有生命的星球,唯有“ma—ma”凝聚的含義是完全相同的,也是永恒的,它代表著血脈相連,意味著安全,更象征著愛!
那個夜晚,武凌怡終于允許王桃英陪著她,在餐桌底下她認為最安全的“火星洞穴”里睡了一宿。
愛是地球、“火星”共通的語言
然而,隨著與兒女們相處時間越長,對他們的情況越了解,王桃英也越來越切身地感受到“缺失”與“錯過”。孩子們缺營養,可以在一日三餐飲食結構上多下工夫;缺少愛,他們全身心去彌補。但有一些兒童成長的“敏感期”錯過了,即使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依舊達不到滿意的效果。
王桃英告訴自己,既然選擇了重新成為“媽媽”,就一定要為4個兒女改變自己。福利院每周的培訓課程,已年過半百的她投入地學習,怕自己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她一筆一畫地聽講做筆記。她還專門跑到中醫院,向老中醫請教替武良波、武浩林按摩腿部的專業手法。
因為武凌怡不愿回床上睡覺,王桃英又向心理專家求助。專家認為:這孩子曾被收養不到半年的時間,就退回了福利院。武凌怡雖然說不出來,但潛意識里卻牢牢記著那份無助,所以才會產生極度不安全、不信任別人的自閉癥狀。她蜷縮著,潛意識里希望自己還是嬰兒,這樣才有可能得到媽媽的愛。王桃英幾乎是流著淚聽完專家的分析。
天一黑,武凌怡就躲進桌底下,王桃英悄悄地在桌腳邊鋪了一塊地毯,再放一個很軟的坐墊。自己就一夜夜地陪著她,靠著另一個桌子腳睡覺。經過一些天的摸索,王桃英發現凌怡最喜歡聽到她用肯定的語氣重復“媽媽”的發音,她試著進一步接觸孩子,由身子挨著到雙手握著。
又過一段時間,武凌怡從餐桌底下出來,睡在桌旁的椅子上。王桃英也搬張椅子挨著孩子“坐眠”。武凌怡睡著了,小身體有些搖搖晃晃,王桃英就張開胳膊環抱著她,那姿勢用爸爸周永久的話來形容,真像一個“搖籃”。到2008年春節前,武凌怡終于能夠每夜安心地在媽媽摟抱下,睡到自己的小床上。
每天吃完晚飯后的半小時,王桃英就教武凌怡說話。她搬兩個小板凳,母女倆面對面坐著。王桃英欣喜地看到,凌怡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媽媽,她知道要觀察口形,也慢慢試著發音。
3個月后,一家人出去游玩回家路上,走在后面的武凌怡突然沖著周永久大喊:“爸爸?!敝苡谰没仡^,武凌怡嘟著嘴一副渴望爸爸來抱的表情。以往她希望爸爸抱時只會跑上前將他的腿抱緊,或是往地上一坐耍賴,所以他沒反應過來。武凌怡于是很清晰地再次喊他:“爸爸!”周永久心頭一熱,他跑了幾步到小女兒身邊,俯身問她:“你是在喊爸爸嗎?”武凌怡嘴角笑得彎彎的,然后調皮地眨了眨眼睛。那一瞬間,周永久老淚縱橫。
每天晚上,夫妻倆都幫武良波和武浩林按摩腿部半個小時,成效慢慢顯現出來。浩林的腿部缺陷有所改善,而良波能自己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雖然走得還是很慢。
另外,王桃英和周永久堅持每周雙休日帶孩子們外出,去公園玩碰碰車、去洪山廣場喂鴿子、去郊外摘草莓等等。2008年春節期間,王桃英和周永久更是帶著孩子們去了自己位于漢口的父母家,并在那兒住了4天。
家人非常熱情地歡迎幾個孩子的到來,分別給他們準備了紅包,吃飯的時候搶著照顧他們。孩子們也被父母特地叮囑過,表現自然地接納了這4個特殊的小伙伴。
在度過最初的不安之后,4個孩子以驚喜和探索的心態接受了環境的改變和人群的陌生。武嘉夏表現最大方了,儼然弟弟妹妹們的“代言人”;一向害羞、不主動說話的武浩林居然主動問一個陪她看圖畫書的姐姐:“你叫什么?”這對她來說是人生的第一次。除夕夜,大人、孩子一起放焰火,姹紫嫣紅的煙花一朵一朵地飛向無窮盡的夜空。武良波以從未有過的輕盈和敏捷,仰著小臉來回走動。武凌怡也快樂地尖叫,她甚至投進王桃英的懷抱,說了一句非常完整的話:“媽媽,我也要飛!”
這大概是4個孩子有生以來最快樂的除夕夜了。這是4個從“火星”來的孩子,可從此他們有了父母,有了愛。愛是由火星抵達地球時最安全的航天艙,最明亮的指引燈,最柔軟的緩沖帶……
給“火星孩子”建一個真正的家
幾個月過去了,王桃英迅速消瘦,體重一下子減了20斤。有些親戚朋友或是不太熟悉的人也開始奇怪王桃英夫婦的選擇:是什么支撐老兩口付出這么多的心血?莫非是因為可以掙大錢?
對此,王桃英和周永久唯有一笑置之?!靶潞图覉@”項目會提供每個孩子每月350元生活費和50元零用錢。但這些錢是不夠花的,夫婦倆不僅將每個月“新和家園”項目付給他們的1600元工資全用在了孩子們身上,甚至常常倒貼自己的下崗補貼。
每當有人問這對夫婦為什么會這樣做的時候,王桃英會“答非所問”地講一個故事。2008年1月的一天,王桃英發燒了,她躺在床上,沒去接孩子。從福利院回來后,4個孩子都主動來到媽媽床前:良波和浩林搶著幫媽媽按摩;凌怡則扯著媽媽的手指著門外說;“走,看病,打針”;嘉夏對媽媽說:“媽媽,你想聽什么歌,我給你唱歌吧……”
王桃英說,這4個孩子長大了,開始懂得主動關心別人了。有什么比看到孩子們的成長更令母親驕傲與自豪的事情?這樣的快樂與喜悅哪里是錢能夠買到的?
現在,這4個孩子知道了“家”的概念,感受到來自“爸爸媽媽”持續的愛,更比別的孩子多一些對“兄弟姐妹”的理解。上課時他們在不同班級,但無論誰先放學了,都會自覺地站在教室外等著,等人齊了再一起回家。放學回來,弟弟妹妹會幫嘉夏把鞋放到鞋架上,浩林會輕聲給他講書上的故事,而嘉夏會在良波調皮地欺負妹妹時出來主持公道。
2008年2月初的一個周日,凌怡頭天晚上突然發燒,早上王桃英趕緊帶她去醫院看病輸液。周永久要帶浩林和良波去做按摩治療,臨走的時候他囑咐嘉夏說:“你一個人在家乖乖的?!?/p>
王桃英回來后發現嘉夏不知去了哪里。她慌忙給周永久打電話,夫妻倆匆匆忙忙四處尋找孩子。雖然只是短短的半小時,王桃英和周永久卻感覺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終于,他們在七樓通往天臺、緊閉的鐵門前找到了武嘉夏。
王桃英撲上去,一把將蹲坐在地上的大兒子摟進了懷里。嘉夏埋在媽媽胸前一動不動,許久,他才說:“媽媽,我想回到火星,我想看煙花是什么樣子,我想看動畫片是什么樣子,我什么都想看見……”
想了一會兒,王桃英緩緩地回答:“火星來的孩子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你還有很多別的辦法去‘看見’,比如用耳朵、用手指,甚至用鼻子、用舌頭。”
王桃英說到做到。家里所有物品她都牽著嘉夏的手,讓他一遍遍撫摸其輪廊,并“觸及”質地,同時在旁邊用語言解釋;帶嘉夏散步的時候,她會讓孩子仰頭靜待5分鐘,然后撫摸他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小臉說:“感覺熱了嗎?這就是太陽的樣子?!?/p>
和福利院的老師商量之后,武嘉夏被安排進了特教班學習電子琴彈奏。嘉夏的樂感非常好,指尖對音階間的微妙區別把握得毫厘不差。幾個月過去了,嘉夏已經能夠熟練地彈奏十多首曲子。一次匯報演出時,他代表福利院上臺表演了電子琴獨奏《我找到我的眼睛》,隨著樂音,歌聲稚嫩卻真摯:“春風是我的眼睛,于是我看見了春天?!彼袆恿嗽趫鏊械挠^眾,臺下媽媽王桃英更是熱淚盈眶!
每天晚上,武浩林和武良波要做作業——畫畫或寫數字。醫生一再肯定這兩個孩子肢體功能的恢復以及精細動作的進步,認為這與王桃英夫婦大半年堅持每晚的撫觸按摩緊密相關。按摩除了能夠治療腿疾外,對他們的智力發育、性格培養、心理安撫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武凌怡則面臨“斷奶”問題,幼教專家認為是時候訓練她自己在小床上入睡了。那幾天,王桃英甚至比平時更辛苦:孩子睡不著,她就坐在床頭給講故事、唱兒歌,睡意襲來時也不會立刻離開,不時替她掖被角,或是撫摸著讓她安睡。王桃英甚至整夜和衣而眠,只要稍微有動靜,就會沖到武凌怡的床邊。
王桃英的汗水和心血終于匯聚成暖流,洗凈了嘉夏眼中的陰霾,叩響了浩林沉默的心扉,柔軟了良波僵硬的步伐,更融化了封閉凌怡的冰天雪地。即使這群從“火星”上來的孩子,也許長大后終不能像大多數人一樣,有健康的體魄、有成熟的心智,但每一種成長都值得珍視,每一個孩子都需要寵愛,每一個生命都有權獲得尊重!
2008年5月19日,全世界都在為四川汶川大地震帶來的巨大災難默默哀悼。當電視報道一位已經遇難的母親在倒塌的墻體下拼命撐挺脊背弓起身體,保護身下弱小孩子時,武凌怡撲進了媽媽的懷里。她固執地一定讓王桃英伸展胳膊,勾勒一個懷抱的形狀并且貼緊自己,她說:“媽媽,抱我!”
一直在聽爸爸解說的嘉夏突然說:“媽媽,我知道很多孩子都是從別的星星上來的,所以他們在地球上都找不到媽媽?!币恢倍⒅娨曇粍硬粍拥暮屏趾土疾ㄍ蝗灰哺罂奁饋?。王桃英心想,讓他們痛快地哭吧,因為他們比誰都更知道孤兒是什么滋味,他們比誰都清楚失去親人意味著怎樣的痛楚!
王桃英沉吟著拭去淚水,她將4個兒女的小手都緊緊地攥住,鄭重地告訴他們:無論你們來自哪里,哪怕你們和別的孩子運行軌道不一樣,但你們永遠都有一個溫暖的家,你們永遠都擁有媽媽的愛!
(責任編輯/王小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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