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獲得愛的幾種不健康方式”中,我們已經連續刊登了表演型和用疾病說話型,本期我們介紹的是系列之三:討要型。她在情感上非常依賴丈夫,只會用乞求、示弱的方式來求得對方的愛,等待對方愛的施舍……
我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咨詢中心,遠遠地,就看到路邊有一對夫妻,男的顯得很暴躁,正在大聲數落著女的;而女的只是低著頭,不做任何反應。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我真受不了了!電視看了沒有?心理專家說的話,嗯?我沒嫌棄過你,要嫌棄早嫌棄了!可就你這樣誰受得了啊?你要是真不愿意來,就痛痛快快說句話。讓你說句話怎么就這么難?這么多年了,都是你逼的!”這個男人越說越來火,干脆一把拉起女人的手腕就往咨詢中心走去。
這一幕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他們正是我的咨詢對象:陳銘、何蕊夫婦。其實任何一個生活片段,都可以帶給咨詢師潛在的信息。這個碰面的瞬間給我留下的最大感受就是“無奈”:陳銘反復努力和何蕊溝通,然而何蕊的沉默以對讓陳銘備感無奈,愈加憤怒;面對強勢的陳銘的質問,瘦小的何蕊只能在深深的無奈中無言以對。
不知道這樣一對夫妻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怎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
10年救助,沒救了別人倒賠上了自己
我詢問他們夫妻如何安排咨詢,這個選擇的環節很重要,來訪夫妻的互動模式非常容易顯現出來。聽了我的問話,陳銘毫不猶豫地一指何蕊:“她先!主要是她,有需要的話您再問我。”
我又望向何蕊,她一直都沒有說過話,看到我看她,就拿著包站了起來,我只好追問一句:“你也同意先咨詢嗎?”
抿著嘴,何蕊點了頭。
就這樣,我和何蕊先走進了咨詢室。
這時我已經明顯感覺到她的勉強,不過,我還想試試看能不能打開一個缺口。因此,我們在咨詢室里坐定,我為了調節氣氛先是說了一些輕松的話題。無奈的是何蕊顯然已經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中,無論我說什么她都沒有大的反應。
看到這種狀況我干脆點破:“其實你來咨詢并不是自己想的,而是很無奈的,是嗎?”
迅速地撇了一下嘴角,何蕊忍了兩下沒忍住流下了眼淚,看著坐在沙發上哭泣的她,我只想到一個詞可以形容:可憐巴巴。
結果,何蕊只是一直在哭,我能感受到每當我試圖說些什么接近她,她就會有一種本能的恐懼和逃離,幾次努力,我都無法和她建立咨訪關系。這樣咨詢是根本無法進行的。
半個小時之后,我決定還是先和陳銘談。
簡單說了一下剛才咨詢的狀況,陳銘一直聽著,然后突然用手抱住了頭。
“我就知道會這樣,她那個人,唉,我也就是抱著最后一線希望來的。我們這10年真不知道該怎么說好。”
“要說,她真是挺可憐的,兩歲多就沒了媽,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她爸一個人照顧著3個孩子,得有多不容易。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工作了幾年,可是因為家里沒地方,一直住在單位的一個小倉庫里。我那時候想法很簡單,就是想幫她。我知道她特別善良,心想如果能有個人給她支持,幫她一把,她一定會好起來的。就是這么一種想法,我們結婚了。”說這些的時候,我依稀還能夠在陳銘的臉上看到那種期待的表情,似乎真的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另一個生命。
而現實總是告訴人們另外的答案。
陳銘的煎熬在婚后才正式開始:“剛結婚的時候,我特別小心。我知道她膽小,有時候還會多想,沒有的事她也能給你想出點事來。不過,她倒是不鬧,就是哭,一個人縮在角落里落淚,看著就讓人心疼。你問她,她也不會抱怨什么。我當時就想,這可能是她多年家庭生活形成的,需要調整吧。我就耐著性子,一言一行特別小心,有點啥事就掰開了揉碎了跟她講,給我感覺她就像小孩子,受了驚嚇,得慢慢安慰。就這么我們結婚三四年了,可越來越覺著不對勁了,要說我對何蕊真是一等一的好了,什么樣的女人什么樣的經歷,也得有點兒改變了吧?可是何蕊呢,毫不客氣地說一點變化都沒有。有一天晚上,我睡不著了,這幾年她在家里老跟受氣的小媳婦似的,我,包括我父母,每一個人都不敢說句重話。時間長了,我父母都不止一次跟我說,小蕊這樣不大正常。我聽了心里真不是滋味。想了好多天,決定還是明明白白和她談談,她心里到底有什么疙瘩?怎么想的?”
結果,陳銘的這次談心卻無疑是迎頭一盆涼水,何蕊根本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已經泣不成聲,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求求你,千萬不要離開我,沒有你我可怎么辦啊!求求你了,只要你不離開我,讓我做什么都行啊!”
聽了何蕊的話,陳銘驚呆了,難道自己給何蕊的就是這種感覺?而面前這個共同生活多年的“陌生人”又是誰?
一股說不清楚的怒火使得陳銘推開何蕊,摔門而去。
“那次之后,她病了兩個多月,我看著她可憐巴巴望著我的眼神,真是說也不是,怒也不是。打那之后,我好像就失去耐心了,也不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生活了。結果,鄰居朋友居然給我冠上了暴躁易怒的罪名。很多人都勸過我,說我老婆那么弱小,我干嗎還老發火嚇唬她。我真是有苦說不出啊!我難道想要嚇唬她嗎?看她那弱不禁風的樣子,我心里……”說到這兒,這個漢子流淚了,沉重的自責和憤怒、無奈已經快要將他壓垮。
我一直靜靜地傾聽著陳銘的話,憋屈了10年,也該有個痛快傾訴的機會,就算是男子漢也不一定總是鋼鐵狀態。經過幾次咨詢的發泄,陳銘在漸漸地軟化,比起剛剛走進咨詢室時的壓抑、沉重,現在整個人似乎輕松了許多。看到這些變化,我稍微放心一些,感到應該可以沖擊他一下了。
在咨詢中傾訴很重要,而發泄之后的自省也是必不可少的,是心靈成長的關鍵。
我決定和陳銘進行一次投射測驗。
“如果說你前面有一個坑,你能想象出來嗎?”陳銘點點頭。
“好,你可以想象著自己走過去,發現坑里面掉了一個人,如果要你幫他你會怎么做?有這樣幾個選擇:
A立刻找人來幫忙
B扔一條繩子下去把對方拉上來
C跳下去幫他
D在坑邊說些安慰的話。”
陳銘想都沒想就直接選擇了C項。
他選完之后,我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望著他,我的這種凝望促使他開始思考自己的選擇。
片刻之后,我問他:“如果想象著你已經跳進去了,你能感受到你們兩個人現在的狀態嗎?”
將頭偏向一側,陳銘似乎不愿意接納出現在心中的答案,許久之后,他猛然將雙手插到頭發里,又猛地放開:“結果是,我和他都掉在坑里出不來了。哼,真是諷刺!”
是啊,有時候我們太想幫助人了,仿佛需要和對方一起面對,甚至共同身陷困境,而忘記了,幫助可以有很多方式。
在隨后的咨詢中,我發現陳銘之所以選擇“跳下去”也是有他個人原因的。陳銘的過去也并不順利,通過多年的奮斗,終于自食其力的他看到何蕊不自覺地有了同病相憐的感受,進而渴望用自己的方法,讓何蕊和自己一樣渡過難關。
然而事與愿違,好心還需要對癥。10年光陰,陳銘不但沒救得了何蕊,還搭上了自己,深陷在嚴重的挫敗感里,背上了暴力的污名。
乞討的愛,無力長久終是傷
和陳銘的咨詢讓他一點點看清了自己、看清了生活,有一次他很直接地問我:“那您覺得我的婚姻應該繼續還是結束?”
我笑了:“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你要問問你的心,如果說繼續和結束是你院子里的兩棵樹,你只能留下一棵,你決定砍掉哪一棵?”
這種形象化的方法,在面對兩難境地時很有效果,可以幫助來訪者擺脫總是環繞在眼前的各種擔憂、理由,而直面核心問題,最終作出決定。
作決定很難,但是不作決定恰恰是最糟糕的決定。
一周之后,陳銘告訴我,他砍掉了離婚的樹,因為在心里他發現自己仍然是愛何蕊的。并且,因為最初他曾經提出希望將咨詢錄音,因此當他決定好之后,就將我們咨詢的錄音放給了何蕊聽。
幾十個小時的錄音,何蕊聽了很久,一些地方甚至聽了很多遍。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聽到和感受到一顆真心、一份真實愛著自己的感情,何蕊漸漸冷靜下來。
聽著別人口中的自己,不知何蕊的心中該是怎樣的感受?
總之,一個月后,我見到了何蕊,也看到了他們夫妻間的一線生機。
何蕊整個人顯得很瘦弱,連說話都細聲細氣。她坐在我的面前,兩手收在腿側,像個乖巧溫順的孩子。這個樣子確實很容易觸動人們心中的憐憫之情。
可是,如果一個人終生都活在他人的憐憫中,這樣的人生就是可悲了。
何蕊總是未言先落淚,我沒有等待她哭泣,只是很公式化地告訴她:如果她總是哭,我們就無法交談,也就無法咨詢。
對于此時的她,咨詢無疑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讓我利用這根稻草逼迫她快點站起來吧!
要擺脫哭泣,就像要擺脫她已經習慣了的可憐狀態,十分不易,這場拉鋸戰,我們持續了近一個月,這也是對咨詢師定力、持久力的嚴格考驗。幸而,我們堅持過來了。
何蕊從無助過渡到無措。很重要的區別在于,無措顯得多了一些生氣,而這正是她身上嚴重缺乏的。我們很細致地談了她過去的30年人生。
“我該怎么辦呢?我能怎么樣呢?我在心里總是這樣問自己,可是現實遠遠比我有力量得多。從媽媽離開我,到爸爸讓我早早開始工作,單位也沒有宿舍,只好住在倉庫,很多很多事,我都只能承受,我那么弱小,我沒有辦法啊!”
我很弱小,沒有辦法——這就是不斷鳴響在何蕊心間的魔咒。只有幫助她打破這個魔咒,生活才能重新燃起希望。
我考慮了一下,決定用軀體演繹的方法,因為何蕊缺乏行動力,讓她在行動中增加體會,改變錯誤觀感更適合。
于是,我把她帶到儲物間,要求她在兩柜子的道具中選擇有感受的道具來裝扮自己。
花了一些時間,我面前出現了這樣的何蕊:身上披著一件淺灰色的斗篷,上中下三條衣帶都緊緊地系了起來,這樣斗篷就包裹著整個身體。我要求她在咨詢室隨意走動幾步,然后選一個合適的地方做一個她心中想要做的動作,她小步蹭到墻角緩緩地蹲了下去,整個臉幾乎都要埋到膝蓋里去了。
當我蹲到她的面前,才在她的斗篷縫隙里發現,她右手上還抓了一只碗。那一刻,我的心仿佛和她的心貼到了一起,而我真實地聽到了她心中的聲音,我輕輕地對她說出了兩個字:“乞丐。”
這一次的落淚不再是可憐巴巴的樣子,而帶有了撕心裂肺的痛苦。我知道,這才是深深埋在何蕊心中的悲傷,一個喪母幼女的哀鳴。
一個無助的小女孩,突然間失去了生命的依靠,失去了最溫暖的母親,幼小的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無助地蹲在原地,用脆弱的哭聲渴望換回一點兒關愛。直到成年,她也只是學會了將自己的脆弱無助顯露給世人,可憐巴巴地等待著是否有一兩個好心人能夠給她一點點溫暖,這個孩子終于漸漸地變成了愛的乞丐。
人生天地,渴望愛就要去爭取
和何蕊的咨詢進行到現在,終于觸及到了核心問題,該如何讓這個愛的乞丐重新站起來呢?
我必須要先教會她自愛。這就像面對一名重癥病人,用藥前必須先食補,要讓她調養好身體,才能開刀治病。
因此,我讓她拉了一張心愿清單,要求必須是過去想做但沒做的事,越具體越好,并且事先沒有告訴她這個清單的用處。
最終,我拿到了這樣一張清單:
1.想吃一次重慶火鍋(我從小就不能吃辣的,怕自己去了反而吃不了,多掃大家的興啊,所以從來沒去過)。
2.照一次藝術照(同事拍的照片都很美,可是我不知道陳銘是否愿意花這份錢)。
3.去一次游樂園(這是小孩子的想法,說出來肯定被大家笑話)。
4.想去草原上騎馬(很羨慕那些豪爽的蒙古姑娘,不過,我力氣這么小肯定不可能了)。
雖然,每個愿望后面,何蕊還是把自己的擔心都給寫出來了,不過,對于她來說,這已經算是很大的進步。
我又和她討論了每一個愿望,是怎么來的,她的想法是什么。這個過程正是引導她開始關注自己的內心,關注自己的需要,并且通過討論實現的方法,增強她的自我力量感受。
最后,我對她說:“這張清單就是我們咨詢的家庭作業,給你一個月時間實現每一個愿望。必須完成。”
其實,在我們討論的過程中,何蕊已經猜到一些了,因此,她雖然感到很難,還是答應了。
在此后的時間里,我有時候能收到她完成了一項愿望后的興奮言語,有時候也能接到她想要退縮的喪氣話。我和陳銘唯一能做的就是鼓勵、陪伴,成長是一件誰也無法代替的事。
令人欣慰的是,何蕊的變化有目共睹,現在的她也可以在討論中發表不一樣的意見了,也可以主動提出一些意愿了,甚至試探著在陳銘面前不講理一兩次,看看陳銘的反應,然后安全感不斷地攀升。
陳銘悄悄告訴我:當初他選擇不放棄真是作對了決定,他們的未來一定會幸福的!
有趣的是,陳銘不知道,何蕊也對我說了悄悄話:她覺得自己現在好像有點兒懂得如何抓住陳銘的心了。
希望這段經歷了周折的婚姻能夠擁有風雨過后的彩虹。
專家的話
1.獲得愛的不健康方式:討要型
獲得愛的6種不健康方式里,有一種稱之為“討要型”,這種類型的人就是在反復重復一句話:“你看我多可憐,我總是無能為力,求求你們來愛我”。在他們身上,很難看到充滿活力的生活狀態,他們通常是軟弱無力的、缺乏追求和進取、行動遲緩甚至自棄,在情感上非常依賴,只會用乞求的方式來求得對方的愛。他們沒有學會如何通過付出與合作來獲得愛,只懂得用示弱的方式來等待愛的施舍。何蕊正是這種情況。
2.走出乞討泥沼,自立才是方法
面對討要型的人,一味的給予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就如同陳銘10年的嘗試,因為用錯了方法,所以必然失敗。首先要幫助他們找到自我:我是誰、我的喜好、我的特長、我能做的事、我能幫助別人的地方等等。其次,因為沒有學習過,因此要有耐心陪伴他們學會愛自己,愛他人,對他們的付出,哪怕很小都要給予及時的回應。最后還要注意,幫助他們的人通常會感受到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因此,在與討要型相處的過程中,要避免過于投入,期望太高。要對他們提要求,他們改變了,再進一步給予。
(責任編輯/張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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