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溫文爾雅、才華橫溢的海歸碩士,為什么會在新婚次日瘋狂揮刀,刺向妻子的兩個至親?這場血案過后不禁讓人產生質疑:到底是金錢無情,還是親情無情?
2008年2月4日早上9時許,新婚剛一天的華珊與曾亮還在睡夢中,就被門外劇烈的敲門聲驚醒。曾亮打開門,發現華珊的外婆帶著華珊的兩位姨媽、姨父和舅舅,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外。門剛打開一條縫,外婆就粗暴地推門而入,把曾亮撞了一個趔趄。曾亮不禁怒火上躥,吼了一句:“這么早,你們兇巴巴闖進來,到底想干啥?”
曾亮的質問,激怒了華珊的姨父和舅舅,幾個人圍上來對曾亮一陣拳打腳踢,一邊打一邊罵:“這里全是你的長輩,你還敢撒野?”曾亮被打得鼻青臉腫,失去理智的他順手抓起床頭柜上的一把水果刀朝幾個人亂舞亂捅起來,一時間鮮血如噴泉涌了出來,濺滿了新房的地板……
家庭紛爭恩怨突起
2003年,曾亮被公司派往日本名古屋大學留學深造汽車技術。2005年8月,這位聰明能干的“海歸”回家鄉重慶后,被公司晉升為高級技術顧問。第二年,曾亮遇到了21歲的華珊,收獲了一段美麗的愛情。華珊告訴曾亮,17歲職高畢業后,她到北京一家超五星級的國賓館當迎賓小姐,后來又到公關部工作。最近,家里出了一些變故,她才辭去公關部領班的工作,回重慶邊讀書邊打理家里的生意,想通過雅思考試,到英國留學。
2007年1月,華珊突然病倒,曾亮趕忙去醫院看她,發現病床上輸液的華珊臉部青腫、身上軟組織受傷。他急忙詢問原因,華珊才告訴他:自己是被舅舅、姨媽和外婆打傷的。曾亮這才知道,華珊的家庭矛盾竟然如此激烈。見瞞不住男朋友了,華珊含淚把親人們逼迫自己分配母親遺產的事告訴他。華珊的痛苦都源于她身為千萬富婆的母親突然亡故……
華珊的母親叫朱秋,出生在重慶農村,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兄弟。20世紀90年代末,能干的朱秋承包了一家磚瓦廠,沒多久,她的固定資產就已經達到900多萬元!朱秋是一個念親情的人,富了之后就開始扶助在貧困中掙扎的娘家人。她幫兩個妹妹辦理了農轉非,還在重慶市區幫她們安排了固定工作、成了家;將最小的兄弟送進了大學,畢業后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她還將父母的戶口轉在自己的戶口簿上。朱秋只顧著忙生意和娘家人的事,卻沒照顧好自己的小家,女兒華珊賭氣去了北京工作,丈夫也跟她離了婚。
2005年3月16日中午,華珊的母親站在一堵圍墻邊指揮挖土機挖掘時,不幸被倒塌的圍墻砸死了。正在北京上班的華珊趕回來處理喪事,正趕上外婆余芳帶著兩個女兒、兩個女婿和兒子趕來處理遺產。他們商量后決定:華珊才20歲還不懂事、朱秋又離了婚,肥水不流外人田,必須把財產控制起來。朱秋尸骨未寒,遺產爭奪大戰卻已經拉開了:當天晚上,華珊的外婆、姨媽、舅舅到朱秋的辦公室和家里,撬柜、砸箱、開抽屜,把手表、戒指、項鏈、衣服等貴重物品悉數拿走。
辦完喪事后,朱家人就召開了遺產分割會。外婆、外公、華珊3個人有平等繼承遺產的權利,可在姨媽姨父和舅舅的操縱下,達成了不平等的財產分割協議:外公外婆分得一個價值200多萬元的店鋪和100余萬元現金、4臺卡車;另外20畝租地及新修廠房變成現金后,還要分得三分之二;華珊分到母親一套住房、一個店鋪、50萬元現金和一臺挖掘機、一臺小轎車,并繼承了母親公司的所有債權債務。當時,華珊根本不知道母親生前到底有些什么債務,便在協議上簽了字。二姨父急忙拿著協議到重慶市公證處公證,形成了生效的法律文書。
不料,協議剛生效,麻煩就纏上了年輕的華珊。母親朱秋擴大投資時欠了一些外債,這些人拿著欠條紛紛上門討債,華珊清算了一下,要替母親還270多萬元債務,而自己分得的現金根本不夠還債。最后她只好將母親遺留的住房、轎車、店面全都賣掉,這才償還了大部分債務,余下的她只好自己寫了欠條,跟別人說盡好話,才得以延期償還。
身無分文的華珊沒有地方住,但姨媽舅舅卻不讓她進門,她只能住在父親的一套房子里。為了還債,她幾次找外婆和姨媽、舅舅借錢,但他們卻不愿借一分錢,反而譏諷她裝窮和吝嗇。
而財產分割后,外婆一家人仍在步步緊逼華珊:朱秋生前修廠房租了20畝地,華珊的外婆不知道聽誰說那20畝地被國家收回了,并且賠償了200多萬元,于是她要求華珊按照遺產分割協議分給她140萬元。華珊耐著性子向外婆解釋那塊租地是違法用地,國家收回后,不僅分文不賠償,還罰款10萬元??赏馄挪恍牛恢崩p著她吵,姨媽、姨父也上門威脅。
2006年11月,那片土地得以開發,華珊和外婆、外公共得6.6萬元的開發費。但華珊去領款時,卻被全部抵扣了,原來朱秋生前還欠村里土地租金8萬多元。母債女還,華珊知道自己無話可說??僧斖馄诺弥约汉屠习榈?.4萬元開發費被華珊拿去還了債,立刻找到華珊大吵大鬧起來。之后,她又找來華珊的兩個姨媽姨父、舅舅開家庭“批斗會”,逼迫華珊還錢。華珊實在拿不出現金給外婆,被逼無奈之下,只好給外婆寫了借條,答應過些天就還清。
2007年1月,華珊的外婆和幾個子女商量后,把華珊告上了法庭,勒令她立即歸還余下的4.4萬元!都是一家人啊,為這點錢打官司,華珊感到又羞辱又憤怒。不久前,姨媽和舅舅上門要錢,惱火的華珊數落了他們幾句“愛管閑事”,幾個人竟然出手把她打傷了。
“好心”男友插手遺產大戰
聽了女友的講述,曾亮不免有些心疼,可他還是覺得:女友該忍讓,因為她是晚輩,而且有較高的素質。曾亮拿出5萬元現金,讓華珊傷好后把欠外婆的錢歸還,但華珊堅決不要他的錢,也拒絕他插手自己的家事。
華珊好像得了恐懼癥一樣,靠吃安眠藥才能入睡,還經常從噩夢中驚醒。曾亮幾次帶著華珊去看心理醫生,經治療后有些好轉,可她還是情緒不穩。2007年7月,曾亮干脆從公司辭職,一邊經營自己的裝飾公司一邊陪著女友。曾亮決定插手華珊的家庭糾紛,只有這樣才能解開女友心中的結。
7月底,他背著女友,在一家幽靜、舒適的賓館包了一桌宴席,然后挨著去請華珊的外婆、姨媽、舅舅,希望他們赴宴,在酒桌上解開心中的疙瘩。可華珊外婆一家人都不買他的賬,姨媽罵他“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舅舅更是在電話里呵斥:“珊珊那么貪婪,是不是你這個家伙唆使的……”曾亮的一番好意遭遇冷臉。
知書達理的曾亮一心想讓女友從家族爭斗的旋渦中解脫出來,他顧不得自己受委屈遭白眼,買了人參、鹿茸等一大包珍貴的禮品,再帶上5萬元現金作為開發款還給外婆。他好說歹說,終于勸解華珊一起去看外婆,他希望能讓老人家消氣、解怨,一家人和解。
兩人敲開外婆的門,華珊說:“外婆,我和男朋友來看望您老人家,來跟您賠禮道歉來了……”話沒落音,外婆突然從門后端出一盆臟水,“嘩”地潑在兩人身上,鄰居們紛紛出來看稀奇,兩人感到羞辱難當……
雖然受了奇恥大辱,但曾亮并沒有死心,繼續做著種種努力。此后不久,他又請外婆所在社區的一位主任幫忙調解。經過主任苦口婆心地勸說,華珊的外婆答應考慮幾天,之后她找到幾個女兒、女婿一起商量,這幾個人竟慫恿外婆一定要跟華珊要錢。他們怕華珊一嫁人,那20畝地的開發款就會被她帶去夫家了。如果實在要不到錢,就讓華珊一輩子贍養外婆。
不久,外婆找到華珊,哭哭啼啼地訴說朱秋死后她生活得很凄慘:住房沒有了要租房子,低保金又不夠用,自己還經常生病。之后外婆又跟華珊說:要么把那20畝地的開發款給自己,要么每月給她800元生活和租房費,要么搬去和華珊一起生活。華珊一聽氣得不答應,曾亮急忙出面勸說:“只要外婆從此不再鬧了,你們祖孫能和睦相處,就答應老人家吧!我馬上買套新房做我們以后的新家,你就把父親給你住的房子給外婆??!”
華珊聽從了男朋友的安排,讓外婆從租賃房里搬了過來,并主動認錯,還解釋開發款沒有得到的原因。如愿的外婆很高興,沒有再提錢的事。可是,她卻掏出了一份承諾書,讓華珊簽字。這份很不公平的承諾書要求:華珊在嫁人前,必須按以前的財產分割協議還清欠外婆的所有錢款;從住進之日起,由華珊請保姆服侍外婆的生活起居;住在華珊家之后,外婆生病住院的所有費用都由華珊承擔。
華珊非常生氣,不愿在這份不平等的協議上簽字,于是外婆又開始哭鬧、撒潑,在華珊家摔碗砸碟。曾亮知道后,再次上門勸外婆和華珊,外婆不依不饒,對他也破口大罵。他一再忍讓,勸華珊簽字息事寧人,所有費用由他來承擔。
最終外婆如愿以償住了進來,華珊還給她請了保姆,每月500元的生活費、零花錢也由曾亮支付。曾亮和華珊以為可以過安寧日子了,誰知,外婆經常請姨媽、舅舅來家里吃住、打牌,而且還指桑罵槐,指責華珊貪婪、吝嗇,把錢給了外人。華珊經常被罵得痛哭流涕,好多次,她像一只被追逐、獵殺的小鹿,躲在曾亮懷里瑟瑟發抖。
2007年11月,曾亮在高新區買了三室兩廳的新房后,裝修一新,將華珊接過來住。從此,這對飽受欺辱、磨難的情侶開始了同居生活。曾亮也希望用自己的呵護讓未婚妻遠離家庭紛爭,不再受長輩欺辱。可是,他的想法錯了。
親人無情大鬧洞房
一連串的打擊和災難,讓22歲的華珊心力交瘁、精神恍惚。她覺得自己就像無根的浮萍,在風口浪尖上沉浮。在每個疲憊的夜晚,她好想有一個避風港灣,有一片安詳憩息之地。
父親再婚了,母親去世了,在親人緊逼和追討下,只有男友給她一片安全的天地。曾亮成了她的支柱和依靠,也成了她唯一的親人。所以,她與曾亮同居后,就一直盼著曾亮能娶她為妻。她一說出自己的心愿,就得到了曾亮的應允。曾亮也不愿自己心愛的人再受傷害,他也想給愛人一個幸福安寧的港灣。
2008年初,曾亮開始積極籌備兩人的婚事,他決定在2月14日情人節那天和華珊舉行婚禮。曾亮在大酒店定了婚宴酒席,并向華珊的外婆、姨媽、舅舅和自己的親戚朋友發了喜糖和請柬。
2月2日,離春節還有幾天,華珊與曾亮喜洋洋地來到民政局領取了結婚證。2月3日,兩個人與平時要好的同學、好友一起,在一家大酒店提前開了一個婚禮派對,慶賀他倆成為親密愛人??紤]到之前的那些糾紛,他們并沒有把這個婚禮派對告訴外婆一家人。
那天,他們和一幫鐵桿朋友開懷暢飲、載歌載舞,玩得非常開心。派對一直開到2月4日早晨6時,曾亮才開著轎車載著新婚妻子從酒店回到新房。洗浴完畢,兩人相擁著沉沉睡去。
得知華珊要結婚了,外婆一家人生怕她將母親遺留的錢財帶到夫家,于是開始商議對策。2月4日早上9時許,外婆帶著兩個姨媽、姨父和舅舅,氣勢洶洶地來到華珊的新房外拼命敲門,之后便發生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看著濺在新房地板上的鮮血,華珊驚愕地哭喊哀求著:“求求你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血……血流出來了!”大家一看,華珊的兩個姨父渾身是血,二姨父的腸子都流出來了。華珊一邊撥打120急救車,一邊讓曾亮趕快開車送兩位姨父去附近的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搶救??蛇@生命攸關的時刻,外婆竟然躺在曾亮的轎車車輪旁,一邊撒潑喊“殺死人了,救命啊”,一邊阻止曾亮開車送傷員搶救。
時間在一分一秒中流失,兩個傷者的鮮血汩汩流著。兩個姨媽和華珊都嚇壞了,只好和曾亮一起勸外婆??赏馄耪J為沒要到錢就不能完事,在耽誤了20多分鐘后,才被迫讓開了道。之后,曾亮駕車疾馳把傷員送到了醫院。當把二姨父送到急救室的手術臺上時,他已經奄奄一息。10多分鐘后,二姨父因失血休克,在輸血中死亡;而三姨父經搶救得以活命,后經市法醫學會鑒定為重傷。
當晚11時,曾亮來到公安局投案自首,第二天被刑事拘留,一個月后,檢察院以故意傷害罪批準將其逮捕。血案發生后,最傷最痛的還是華珊和她二姨。二姨的孩子才十幾歲,還是未成年人,就失去了父親的呵護,這一生的傷害,難以想像!二姨人到中年,好日子沒過幾天,就失去了“頂梁柱”,她以后如何才能撐得起這個破碎的家?
而剛剛有了一個溫暖的家、有了一個堅強的臂膀可以依靠的華珊,所有的幸福在瞬間毀于一旦,如同做了一場噩夢。那幾天,她整天整夜睡不著,淚水泡腫了眼睛,秀發一把把脫落。精神恍惚中,她把自殺用的刀片、安眠藥都準備好了。如果不是想到入獄的愛人還需要她的安慰支持,她也許就“走”了。華珊一直不明白,這場遺產之爭怎么會走到這么殘忍的地步呢?母親全心呵護過的親人,為什么非把自己逼到絕路上不可呢?
但是念及親情,悲痛的華珊仍支撐著羸弱的身子,四處借款,讓三姨父住進最好的醫院,給他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很快三姨父就傷愈康復;為了安撫二姨,華珊又拿出了兩萬元給她,讓她厚葬二姨父。而她最擔心、掛念的就是新婚丈夫曾亮,怕他受不了如此大的打擊和刺激,每天給他寫一封信安慰他,她告訴他:“不管最后是什么結果,我都會等你出來。”
不久,二姨父的父母、孩子、二姨媽向法院提出了賠償45萬元的民事訴訟;三姨父也提出了近10萬元的賠償。
2008年7月底,在看守所里,曾亮接到了法院的判決書:犯故意傷害罪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8年,賠償經濟損失50余萬元。判決書象征著審判的終結,可這場悲劇又如何終結呢?
專家點評
陳佩華(心理咨詢師)
華珊從一開始就被外婆一家所控制,不斷地在不平等協議上簽字,從來沒想到過訴諸法律,也沒看到她向生父求助,而是一味地滿足對方、委曲求全。她的行為與她的成長背景有著密切的關系:母親只顧著生意和娘家,很少關注她;父親離開,給她留下被拋棄的感覺。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華珊產生強烈的自卑感,所以她逆來順受、事事忍讓,同時她又渴望得到家人的關懷和愛,這就導致她與親人產生矛盾時總是退讓。
事實上,她的這種心態恰恰助長了外婆一家瘋狂踐踏親情的行為。而曾亮的介入,從行為上來看是尊重長輩,但實際上,他以更軟弱的方式縱容了華珊外婆一家,對于改善華珊與外婆一家的關系并沒有起到任何積極的作用。
面對這樣的家庭狀況,并且在簽了幾次不平等協議后,如果華珊能找自己的生父、好友或相關法律機構尋求幫助,那么結局可能會是另一種情景;如果曾亮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滿足華珊外婆一家,或許不會是今天這樣一個沉重的結局。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張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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