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百年不遇的凍雨和狂雪,幾乎壓塌了烏蒙山。
貴州,這個多民族的西部省份,這個紅軍長征走過的地方,盛產美酒、歌聲、舞蹈和神話的傳奇之地,猛然間白雪皚皚、桐油凝地,人們舉步維艱,斷水、斷電、斷路……臨近年關,怎一個“慘”字了得!
貴州牽掛著億萬人民的心,作為一名曾在貴州有過兩年中學生活的作家,內心便自然涌動起一種沖動和感召:走!去貴州抗冰搶險前線看看,第一現場畢竟是難得一遇呵!
就這樣來到了貴州。同伴是一群詩人,一群走遍中國的行吟者。誰說過:“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在苦難面前,在災害之際,詩人所擁有的敏感與激情,加上真誠與快速,即刻體現出優勢。
也巧,在北京機場登機時,意外見到趙兵,國家林業總局的一位老朋友,他正巧在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所屬的三都水族自治縣掛職鍛煉,任常委副縣長,過完春節趕回三都。途中向趙副縣長打聽災情,他悲憤且有幾分無奈,說雪太大,臉盆粗的大樹齊腰折斷,斷水斷電,幾成若干孤島。銀行里存款一度告急,過年時每人只能支取200元……這一切最終解決了,但信用社一位負責人犧牲在途中。聽趙兵的講述,感覺到此行貴州,重災區黔南是非去不可了。
抵達貴陽時剛下完小雨,機場濕漉漉的,有透骨的寒意。住下不久,省委宣傳部女部長諶貽琴就會見了我們一行。她詳細介紹了貴州出現的近一個月的冰雪災害,介紹了犧牲在崗位上的六位英模,有普通的農民工,有公安干警,還有基層干部。他們有的犧牲屬于意外事故,如電線桿折斷跌落下來,或指揮車輛時意外犧牲,更多的是勞累過度體能透支加上疾病,倒下就再沒有起來,如李彬,一個三十多歲的基層干部,倒在除夕夜的燈火下,腦溢血奪去了他年輕的生命……聽著諶部長的訴說,我們從宏觀層面上了解到這場雪災對貴州全省的傷害,概括起來為“四個最”:一、雪凝最大,且是“桐油凝”;二、時間最長, 25天;三、受災面積最大,83個縣災情嚴重;四、損失創歷史之最,1800萬人受到波及。
“四最”者,“四罪”也。犯罪何人?大自然。本該落在北國土地上的漫天大雪,沒來由地撲向南中國,其兇悍猛烈不由分說,加上死纏爛打,真讓人難以招架呀!對這場雪災,媒體上有的稱“百年不遇”,有的說“五十年未遇”,倒是在黔南州采訪時,一位公安局政委判定了四個字“前所未有”!他有他的道理,道理是一座中型城市連續斷電12天,同時斷的還有水和供暖,全因為連續不斷的凍雨造成,只能說是“前所未有”。
我們走在貴陽,仍在落雨的貴陽,從廣播電臺到電力公司。我們被一連串的故事感動,那雪中的綠絲帶,從車的后視燈系到人的胳臂,再扎到冰雪的樹枝上,它是溫馨的符號,溝通心靈的紐帶,是貴陽人民偉大的創意,冰雪中那一抹綠色,必將成為這座山城的高貴象征。我們從電力系統的指揮員身上,看到了經歷一場殘酷大戰后的疲憊,也看到他們陪伴溫總理走上前沿陣地時那種發自內心的敬重和擔憂:那么陡的路,那么險的山,那些沉重的水泥電線桿如果滑落,后果真……聆聽前線工人們的心聲,感受他們蹲在冰峰上匆匆捧起盒飯時的饑渴,在高塔上揮棍敲擊冰柱時的險峻,像雄鷹,更像報春的燕子。
我們走在黔南,略感暖意的黔南,從七星山施工現場到市公安局。我們驚奇地注視著被冰雪折斷的樹木,仿佛能聽到大樹們痛苦的呻吟聲。一隊武警戰士和我們一起扛著幾十斤的電線,長龍般行進在泥濘陡峭的山道上。手被鋁線染得烏黑,撿起巴掌大的一塊殘冰擦拭,自嘲道:“我擒住了冰魔的小卒子!”在高高的山頂上,以架線工人為背景,我們留下合影照片,這將是人生最珍貴的記憶。黔南州府都勻市,產名茶都勻毛尖,當年與茅臺酒同獲“巴拿馬金獎”,但毛尖名氣趕不上茅臺,都勻又常被人讀為“都均”。此番都勻出名了,12個晝夜的斷電斷水斷路, 500名公安干警晝夜執勤,漆黑的夜中,無一星燈火時刻,憑閃爍的警燈保一方平安,這警燈既是路燈又是信號燈,是指揮燈又是平安燈,這是公安干警用熱血支撐、用信念點燃的璀璨燈火呀!一座冰冷漆黑靜寂的城市,一座有幾分恐怖饑渴的城市,亮著的警燈昭示著一切:和平、寧靜、安全……
大年初一。
在北京正是快樂喜慶走親串友的時刻,而在都勻,一位州委領導陪著他北京趕來的妻子、七歲的女兒分吃著方便面,只有方便面,吃了十幾天的方便面。七歲的北京小姑娘卻高興地說:“好吃!”
聽到這個隨口說出的故事,我理解了都勻所經歷的磨難,理解了在除夕夜終于盼到供電時都勻父老的歡欣鼓舞,在光明中看一場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簡直是莫大的享受呀!
我內心交涌著隱痛,還有內疚。
不來到貴州,不走到都勻,不感受現場,不握住那些骨折過的手掌,不聆聽那些淡淡的卻又無比沉重的講述,你可能理解不了災難二字的真正含意。
不踏過泥濘,不攀登高山,不撫摸斷樹那仿佛吶喊的傷口,不捏過徹骨的冰凌,你肯定無法體會絕地救援遇險群眾的干警們破釜沉舟的剛毅。
平常的日子,平常的燈光,平常的聚會,一切的平常如果突然斷裂,就需要堅毅艱苦艱辛轉化成的非常進行修補。
走貴州,走進了平常中的非常。行色匆匆,我拾起這篇散文,也拾起一頁頁平凡中的非凡……
選自《文藝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