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洋老頭撐起的希望工程

邱瑞賢　林　霞

廣東肇慶北嶺山上有一個學校叫“馬可波羅學習中心”，校名奇怪，“校董”也奇怪——61歲的澳大利亞人胡頌恒，他用自己的雙腳搜索肇慶的所有農(nóng)民工聚居點，尋找失學的孩子，不管是傷殘的，病重的，還是孤兒。2008年9月份剛開學，就有160個學生在這里免費讀書。

160個學生和10個老師

看到胡頌恒的時候，個子很高的他正被一群孩子圍在中間，忙得連手機都不愿接。

開學第一周，馬可波羅中心百事待理。中心3年前搬到這個山腰處。當?shù)匾粋€老板騰出這7間20～30平方米大小的小平房，每間房子每月收70元的租金。

胡頌恒改來改去，好不容易分出個幼兒園大、中、小班和一至六年級各自的教室，還有電腦室、圖書室、學生活動中心——一概是最小面積的“袖珍型”。

他找了最小的一間做自己和老師們的辦公室，大多數(shù)老師都在教室的窗前擺一張桌子，對著學生們批改作業(yè)和備課。

“3年前你們來的話，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我們不斷地在添東西。昨晚終于裝上了風扇?！焙灪愦┮患l(fā)舊的藍襯衣，一條很多廣東男人習慣穿的灰色短褲，喜歡打赤腳。他不無得意地告訴我們，那條短褲是1987年在佛山買的，質量還不錯。

現(xiàn)在中心有學生160個，有11個是傷殘的，還包括一個精神受過損傷的大人，另外有十多個8歲至16歲的孩子，雖然早過了該上學的年紀，卻從來沒有進過學校的大門。

學校里老師很少，只有10個左右，幾乎每一個都是身兼多職，其中很多老師要學會護理傷殘孩子的康復技巧。即使最專職的教師，也要隨時準備好4～5個科目的教學。

瞿宏偉和瞿麗珍

在幼兒園大班的教室里，老師瞿麗珍正在教孩子們畫畫。那張讓孩子們涂上顏色的畫紙上，描了一輛卡通校巴，上面跳動著幾個大字，“ANGELSCHOOL”（中文意為天使學校）。

瞿麗珍看胡頌恒的眼神總是充滿了敬重，因為也許沒有誰比她更清楚，這個老外是怎么撐起這個工程的。

如果說這是一條漫長的路，那么胡頌恒的第一步邁得多少有點偶然。2001年9月，他經(jīng)過朋友介紹，受聘肇慶市加美學校做了一名外籍教師。

瞿麗珍偶爾會想，如果不是這名老外在學校西門外的一條小路上買了一串香蕉，他們姐弟倆的命運會怎么樣？那一年瞿麗珍16歲，她的弟弟瞿宏偉13歲。

瞿宏偉常常被媽媽領著在學校外擺攤賣水果，他每天只能看著來往的學生們出神，因為家里沒有足夠的錢讓他上學。有一天，胡頌恒買完香蕉后，突然問瞿宏偉：“你幾歲了？為什么不上學？”

面對這名陌生老外有點唐突的發(fā)問，文靜的瞿宏偉感到吃驚和羞澀，“沒有錢?！?/p>

不久后，他在自家又看到了這個老外。這是從湖南到肇慶來的一家四口，由于父親生意失敗，只能暫時靠母親賣水果維持簡單的生活，再沒有多余的錢讓孩子們上學——要進入當?shù)氐膶W校，費用不是他們能付得起的。于是讀高一的瞿麗珍和讀初一的瞿宏偉的人生中，學業(yè)第一次戛然而止，如同樂譜中的休止符。

胡頌恒立即決定幫助這對姐弟，從教英語開始。一開始，宏偉每天晚上到胡頌恒的辦公室里練習口語?！八麄兌己芮趭^，看到他們你就忍不住要幫忙?！?/p>

不久后，一個大膽的想法開始在胡頌恒腦里醞釀，他干脆租了一間同樣的套間，辦起了“英語角”?！昂蠋焼栔車恳粋€和我們一樣的孩子，你想學英語嗎？不花錢。”附近往日和瞿家姐弟一樣終日到處閑逛的孩子們都來了，甚至還有成年人。

從那時起，這些外來務工者的子弟，讓只會粵語和英語的胡頌恒開始學普通話，他把上課以外的業(yè)余時間全投進來了。

“100茶”和“1000傘”

在7間平房以外，胡頌恒做了更周到也更復雜的事。他在傷殘兒童活動中心外面的那一塊小空地上，又搭起了5間

10平方米見方的小房子。

這竟然是一個收留站?，F(xiàn)在里面住進了5家人，都是家里有傷殘和病重孩子的外來務工者，為了讓他們更好地照顧孩子，擺脫衛(wèi)生條件極差的窩棚，胡頌恒干脆把他們安頓在這里。

來自重慶的劉仁仙一家，帶著失明的兒子一直跟著胡頌恒，“我不知該說什么，沒見過這樣的好人，真的一點都不求回報。”

胡頌恒把我們請進他那小小的辦公室，幾個人坐著也分外逼仄。“沒什么好招待你們……”他擠進工作桌旁搗弄半天，終于搬出5杯熱茶來。一嘗不是中國茶葉，看到我們臉上因為香甜而露驚訝之色，他像一個做了惡作劇的孩子般，先笑了起來。

“是國外的朋友給我?guī)У臋幟蕸_泡茶，這個茶我一般不給人喝哦……”他臉上是少有的調皮之色，“我最近給這個茶起了個名字，‘100茶，因為我每個朋友來，喝一杯這個茶就要給學校捐100元?！?/p>

看到我們忍不住一愣，他笑得更厲害了?！昂湍銈冮_玩笑的啦，你們不用。唉，我也是被逼成這樣的。我的朋友們一來中國看我，就被我纏上了。”

從自己頭腦發(fā)熱建立的免費“英語角”到外坑的利瑪竇學習中心，再到今天的馬可波羅中心；從自己教英語到聘請專職教師，再到租教室聘請保安搭學?！@條路上的步子越來越大，但似乎都不在胡頌恒的計劃之內，他只是一直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胡頌恒心里仍有很多不甘?！斑^去我在加美做教師，每年的薪水省下來，可以供十多個孩子上正規(guī)中學，但是現(xiàn)在不能做了，我沒有了收入。學校的運作只能靠我在澳大利亞和香港的朋友們捐助，我很有力量，但是我不知能撐多久?！?/p>

除了教學設施和聘請教師外，馬可波羅中心每年的費用“大頭”是病童的醫(yī)療費用?！叭ツ晔樟?00個學生，花了125萬元?！?/p>

窗外下起了雨，他給我們發(fā)了幾把傘，“我的朋友把這叫‘1000傘?！彼謽妨恕?/p>

滿世界找接班人

“他一直堅持給我們發(fā)工資。有時，他會不好意思地問，可不可以過幾天再發(fā)工資？”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胡頌恒指定為校長的肇慶人鐘念蓉是胡頌恒第一個聘請的專職教師。

“說實話開始時我覺得他有愛心，但做不長久。多難的一件事啊，我們完全沒有來源，全靠他一個人籌錢。我們有過好幾個月都沒錢交房租的日子，也老拖欠著教育局書店的錢……”說到這里鐘念蓉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也是有上頓沒下頓。他最近心里很急，就是怕自己一下垮下來，所以滿世界在找接班人?！?/p>

從天天驚訝地看著這個老外從外來工聚居地“搶孩子”到默默地從旁協(xié)助，鐘念蓉認為這是“感染的力量”。

“我們做的是最基礎的工作，至少為這些孩子打開一扇窗，知道世界并不是那么小?！睂τ谖磥?，她也倍感沉重，“你可以看到，這些教室，越到高年級，學生的數(shù)量就越少，因為孩子年紀一大，家里就認為他有力氣，可以去打工了……”

這是最讓胡頌恒傷感的話題。過去他把自己的所有薪水給孩子們讀中學，但是他現(xiàn)在只恨自己沒有足夠的錢繼續(xù)這樣做?！八麄冎辽賾搶W會謀生的技能再去謀生……”

胡頌恒從哪里來？他為什么要做這些？現(xiàn)在的肇慶人幾乎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了，因為他們早就把這個老外當成了自己人。

把溫總理的話印在名片上

老人每次說起自己的過去都會提到一位中國老師?！八俏倚r候的老師，教我中國歷史，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中國文化?！?985年，他到了香港，在那里的16年，他學習中文，當志愿者。

1987年，胡頌恒第一次來到肇慶。得知這里是16世紀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在中國的第一個落腳點后，他立刻喜歡上了。從那以后，他每到假期就背起背包，獨自一人在廣東省內旅游，直到2001年在肇慶定居。

“我很愛中國，很愛這里，我想我將來走了，骨灰就埋在這座山上。”胡頌恒笑看著遠方，他說他上周才發(fā)出一封推薦信，推薦中國總理溫家寶參加諾貝爾和平獎的評選?！拔易類鬯?，他對窮人的愛是真的，他當之無愧?！?/p>

2004年的一天，胡頌恒在報紙上看到溫家寶總理的一段話后，便把它印在了名片背面：“大家都說，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夢想。我想我也有個自己的夢想，或者說愿望，就是希望每個中國人都能生活得好；讓農(nóng)村的孩子都能上學，讓每個到就業(yè)年齡的人都能有工作。讓人民不至于因為生病而煩惱，解決我們的醫(yī)療，特別是農(nóng)村的醫(yī)療問題。我想，這也是每個中國人的夢?！?/p>

白海建//摘自2008年9月9日《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