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的共和之路

文　雅

2008年5月28日，對于尼泊爾人民來說是一個嶄新的歷史時刻。這個位于喜馬拉雅山南麓長期戰亂、貧窮的國家宣布結束長達239年的君主立憲制，成立了聯邦民主共和國。

君主制的廢與存

公元1769年，地處現尼泊爾中西部地區的沙阿王朝起兵攻占加德滿都谷地，隨后逐漸統一全尼泊爾，國王成為國家的主宰。1846年，拉納家族發動政變，奪取軍政大權，開始了長達105年的權臣獨裁統治，1950年，特立布文·沙阿國王在獨立不久的印度的支持下，和尼泊爾大會黨聯手率領人民推翻了拉納家族的統治，恢復了沙阿王朝的權力。到了20世紀60年代初，尼泊爾的王權統治達到頂點。而此后尼泊爾王室所經歷的變化卻像一部好萊塢大片，情節跌宕起伏。

王室集權統治引發了各種抗議。1990年，尼泊爾7大政黨聯手在全國發起大規模“人民運動”，要求王室“還政于民”，尼泊爾王室的統治開始面臨巨大危機。為化解危機，性情謙和的比蘭德拉國王主動放棄自己所擁有的國王實權，實行君主立憲的多黨議會制。這次運動使尼泊爾王權受到限制。此后10年間，雖然尼泊爾政壇政黨間爭權奪利斗爭激烈，政府更迭頻繁，但比蘭德拉國王始終抱超然態度，與議會、各政黨相安無事。2001年6月1日晚，尼泊爾王宮發生了驚天血案，王儲迪彭德拉在槍殺包括國王比蘭德拉在內的9名親人后開槍自殺。沙阿王朝的第11代和第12代國王一夜之間先后死去。對尼泊爾王室來說，這起血案是一次無比沉重的打擊，尼泊爾君主制也一直未能從血案中恢復過來。

此后，在血案中幸存的比蘭德拉的弟弟賈南德拉繼承王位。雖然比蘭德拉1990年讓權之后王室權力受到很大削弱，但在國民心目中，國王仍享有崇高地位，在動蕩不安的政治環境中，成為民族團結的象征。但賈南德拉不滿王室無所作為，試圖恢復王權的“黃金時代”，為王室與議會、政黨之間的沖突埋下了伏筆。

2002年5月，賈南德拉國土以政府平定國內叛亂不力為由，宣布解散議會，罷免首相，直接干政，重新奪取了權力。2005年2月18日，賈南德拉國王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暫時取消公民權利，廢止民選政府，自己親自掌權。但長期的內戰及經濟上的混亂，使民眾生活十分艱難，加上國王的安全部隊打死、打傷不少示威群眾，國王在民眾心目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2006年4月，尼泊爾全國爆發大規模示威活動，10萬余人突破防暴軍警封鎖，逼近位于首都加德滿都中心的王宮。賈南德拉被迫宣布恢復廢止4年之久的議會，他已經無法阻止王權的徹底衰落。2006年6月，尼泊爾議會一致投票通過廢除國王賈南德拉的立法否決權，此舉意味著這位尼泊爾國王徹底成為了名義上的君主，不再享有任何實權。到2008年5月28日尼泊爾宣布實行共和制后，國王賈南德拉在位時享有的特權被全部剝奪，最終成為一介平民。

目前，世界上君主制度的國家共有27個，具體到各國情況也有所不同。歐洲的君主制更多是表現在形式上，而尼泊爾的王權在2006年4月之前仍處于統治地位。200多年來，國王是尼泊爾的國家元首，并且在國家政治、宗教和社會事務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目前，歐洲的英國、荷蘭、瑞典、挪威、摩納哥等國家仍保有一個王室或一個貴族家族作為國家元首，但這些君主家族都做出了巨大讓步，國家的君王更多的是一種象征，基本沒有實質性的權力。在亞洲，王室的地位要比歐洲更穩固，不丹王室就深受民眾愛戴。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為了避免權力與王位的一同喪失，開明的不丹國王格梅·辛格·旺楚克主動廢除君主制，推行議會民主制，2008年3月24日，不丹成功舉行了國民議會選舉，建立民主政府。

就目前的情形來看，君主制還將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得以存在，但絕對君權的消亡已是必然趨勢。在歐洲，王室或君主在努力塑造自己的新角色，他們廣泛涉足慈善事業，并且更多地成了國家和民族的象征。而在傳統文化和民族歷史更為悠久的亞洲和中東地區，君主制還有著很深的穩固性。君主是中立的、超黨派的，在某種程度上他們能夠起到政治協調作用。此外，由于在位時間長，君主對國策的連續性和穩定性也能起到一定的保證作用，但是我們無法否認，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日益高漲的民主共和浪潮已經給君主制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君主制的前途堪憂。

走向共和一波三折

1996年2月4日，尼泊爾聯合人民陣線中央委員會主席巴特拉伊向當時的尼泊爾首相謝爾·巴哈杜爾·德烏帕提出了有關“民族主義、民主與民生”的40點要求，要求首相在兩月內給予答復。首相辦公室同意了39條要求，但拒絕接受廢除君主制建立共和政體的要求。巴特拉伊沒等兩個星期的期限結束，就決定加入已開展地下活動的尼共(毛主義)。2月13日，他和尼共(毛主義)領導人普拉昌達共舉義旗，聯合宣布發動持久的“人民戰爭”，尼泊爾內戰從此爆發。內戰期間，尼泊爾國內沖突頻繁，死傷慘重。

事實上，尼泊爾王室的存廢一直是各黨派爭論的焦點。在君主制存廢問題上，尼泊爾各大黨派分成三派：尼共(毛主義)竭力主張完全廢除君主制，實行共和制；以大會黨為代表的一派希望有限制地保留君主制，實行多黨議會制：還有一些政黨是“跟風派”，它們舉棋不定，左右搖擺。

2006年11月，尼泊爾七黨聯盟政府與尼共(毛主義)簽署歷史性的和平協定，結束了近11年的內戰。根據和下協定，尼泊爾將舉行制憲會議選舉，由制憲會議首次大會決定國家未來政體。2007年4月，尼共(毛主義)以合法政黨身份進入臨時政府。在尼泊爾七黨聯盟執政的臨時政府中，有4名內閣成員是尼共(毛主義)黨員。尼泊爾大會黨和尼泊爾共產黨(聯合馬列)是七黨執政聯盟的兩大政黨。由于有關建立共和、實行新選舉制度的要求未能得到滿足，尼共(毛主義)所有大臣2007年9月18日集體退出臨時政府，原定于11月22日舉行的制憲會議選舉也被迫取消，導致尼泊爾陷入新的政治危機。

12月23日深夜，尼泊爾政府領導人與尼前反政府武裝領導人普拉昌達達成了23點協議，同意廢除已經存在了239年的君主政體，將尼泊爾轉變為聯邦民主共和國。這一協議結束了持續數月的政治僵局，同時為尼共(毛主義)重新加入內閣掃清了障礙。根據協定，臨時憲法中規定“民主共和”的內容，制憲會議選舉最遲將于2008年4月中旬舉行，協議的達成，表明七黨聯盟和尼共(毛主義)的政治意愿、政治目標和政治追求有一定共性。尼泊爾走向共和幾經波折，至此幾乎

已成定局。

2008年4月10日，兩度被推遲的尼泊爾制憲會議選舉終于如期舉行。這也是尼泊爾9年來首次制憲會議選舉。此次選舉中，尼共(毛主義)共贏得220個制憲會議席位，成為第一大黨，但未能達到單獨組閣所需席位，仍將與其他政黨聯合執政。隨后，當地時間5月28日，制憲會議第一次會議在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成功舉行，宣布尼泊爾為聯邦民主共和國。同時，會議宣布5月28日為尼泊爾共和日，自此，擁有239年歷史的尼泊爾沙阿王朝宣告終結。

關于尼泊爾共產黨(毛主義)

尼泊爾共產黨(毛主義)又稱尼泊爾共產黨(毛派)，是現在尼泊爾共產黨中最大的派別。該派別1994年從“尼共(團結中心)”中分出，1996年開始使用現在的名稱。該派信仰毛澤東思想，希望用“以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在尼泊爾實現“新民主主義”，之后進一步實現社會主義。需要說明的是，尼共(毛主義)的“毛派”命名完全是其自身行為。該黨政治綱領中最突出的特點是，通過斗爭取得平等的發言權，然后通過議會民主道路參政，進而逐步推進必要的社會改革。

1990年尼泊爾開始實行多黨民主制后，并沒有帶來人們預期中的和諧民主與經濟發展，國家長期處在世界最貧窮國家的前列。在政治生活中，黨派往往將一黨之私凌駕于國家利益和民族利益之上。走馬燈似的政黨輪替與越來越嚴重的貪腐現象，令越來越多的尼泊爾人對政治失去了信心。這種情況下，尼共(毛主義)準確地抓住民眾對現政府腐敗無能的不滿，在遁入山林的十余年中，逐漸擴大根據地，并迅速地扎根在邊遠山區和廣大農村，繼而控制了尼泊爾全境一半以上的面積，也經受住了尼泊爾政府軍與國際勢力對其展開的聯合剿殺。該黨自1996年發動人民戰爭以來，也成為尼泊爾最大的、也是一直堅持反政府的革命武裝。

2008年4月的制憲會議選舉，尼共(毛主義)準確抓住老百姓求變心理，提出耕者有其田、民族平等、男女平等、免除貧苦農民的一切債務、保證人人都有工作、以及失業期間應給予補助等主張，引起民眾的，極大共鳴。選舉的勝利使尼共(毛主義)成為制憲大會中第一入黨，獲組閣權，開始了從革命黨到執政黨的轉型階段。

然而，尼泊爾經濟落后，是世界上最不發達國家之一。其眾多的社會矛盾和問題并不會因為“共和”的到來而自然結束。作為新一屆的執政黨，尼共(毛主義)目前仍面臨很多艱巨的任務。

第一，整編武裝是難題。這一問題與維持國內和平息息相關。2006年11月簽署和平協議之后，尼共(毛主義)的武裝交由聯合國監管，人數約2.2萬人。尼泊爾軍隊曾忠于王室，有大約9萬兵力。尼共(毛主義)希望，尼泊爾軍隊能夠逐漸吸收自己旗下武裝，實現兩支部隊的整編。但尼泊爾軍隊堅持從民間征兵，拒絕接受尼共(毛主義)武裝人員，稱其意識形態色彩與軍方“非政治機構特性”不符。《尼泊爾時報》編輯孔達·迪克西特認為，尼共(毛主義)的當前要務是保持穩定，因此不大可能在整編武裝問題上與軍隊“鬧翻”。他認為，尼共(毛主義)可能會耐心等待，甚至不排除同意部分旗下武裝被整編加入武裝警察部隊。

第二，在沒有了共同的敵人后，七黨聯盟與尼共的分歧將成為主要矛盾。尼共不僅要廢除君主整體，還要進行社會變革。這不可避免地觸動七黨聯盟的既得利益，如何變革及變革的程度，將考驗他們的智慧。另外，尼共(毛主義)能否帶領其他黨派制定出一部能夠把四分五裂的尼泊爾整合起來的新憲法也值得關注。

第三，如何推進尼泊爾的社會經濟發展。尼共(毛主義)稱自己是“21世紀的共產黨”，提出的經濟主張包括：歡迎外資參與尼泊爾的水電開發項目，支持推進公私合營體制等。在社會變革方面，普及醫療和教育是尼共(毛主義)的重點，該黨還提出逐漸廢除尼泊爾的種姓制度，實現全民平等。這些提議得到社會的普遍好評，但是，尼泊爾經濟基礎過于薄弱，要實現這些變革理想并不容易。

最后，在對外關系方面尼共(毛主義)也需要仔細斟酌新的外交政策。自尼共(毛)成立以來，美國和印度宣布尼共(毛)為“恐怖主義組織”，但由于2008年尼共(毛)通過和平合法的民主選舉程序上臺，因此一直標榜是“世界上最大的兩個民主政體”的美印兩國沒有任何正當理由拒絕承認尼共(毛)成為合法政治力量、主導尼泊爾政局的現實。同時，印度與尼泊爾淵源深厚，又是其鄰國，美國則是當今世界的唯一超級大國，如何發展與這兩個國家的關系是也是尼泊爾執政黨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但是，尼泊爾共和制的確立只是一個開始，尼共(毛主義)在未來如何兌現其政治和經濟主張，最大程度地實現社會變革，我們將拭目以待。

(文章代碼：1517)

[責任編輯]林 京